哈薩克斯坦時局分析預測——兼問納扎爾巴耶夫總統去哪了？_風聞

哈薩克斯坦時局分析預測——兼問納扎爾巴耶夫總統去哪了？

   黨浩楠 莫斯科國際關係學院 俄羅斯對外政策專業研究生

     2022年新年鐘聲尚未沉寂，節日的喜悦仍未散去之際，世界上最大的內陸國哈薩克斯坦幾乎毫無徵兆地爆發了大規模示威，並且事態規模迅速擴大，由局部的示威演變為一場席捲全國的騷亂。哈國總統託卡耶夫已經將部分參與暴亂的武裝人員定性為恐怖分子，同時他在社交媒體上聲稱，共有兩萬名左右的恐怖分子對哈國第一大城市也是前首都的阿拉木圖發動了六波攻擊。考慮到哈國目前的軍隊總人數也不過十八萬，這次恐怖襲擊的規模可以説完全達到了一場內戰的標準。究竟是何種勢力讓外界看來國富民強的哈薩克斯坦短短一週之內爆發一場近乎內戰的暴亂呢？

哈國政治民生現狀

       事實上蘇聯解體以來中亞各國的政治轉型並不順利，反政府示威，街頭革命甚至宮廷政變都屢有發生。吉爾吉斯斯坦甚至兩度有總統被民眾趕走被批流亡海外。不過哈薩克斯坦的發展卻基本風平浪靜，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是經濟成就。哈國目前的經濟總量是獨立之初的13倍，人均GDP 在2019年為9000美元，對比土地肥沃，擁有雄厚工業基礎，大量高素質勞動力且在蘇聯解體時經濟總量雄居15個加盟國第二，而如今人均僅有3700美元，幾乎位居歐洲國家倒數第一的烏克蘭。哈國的經濟成就可以説是舉世矚目。這些功勞當然和掌舵哈國長達三十年的前總統納扎爾巴耶夫分不開。在獨立後的二十多年裏納扎爾巴耶夫總統利用哈薩克斯坦在中亞地區的地理樞紐地位，以及豐富的油氣資源積極發展與鄰國關係，狠抓經濟建設。憑藉哈國的經濟實力以及這位前總統在複雜的國際政治中縱橫捭闔的能力，哈國獲得了良好的國際聲譽,並且全球範圍內對國際事務都有一定的影響力。説實話，在前蘇聯加盟國中恐怕只有俄羅斯和哈薩克斯坦談得上國際影響力，其他國家要麼是經濟乏力自顧不暇，要麼靠俄羅斯經濟輸血軍事保護，或者徹底一邊倒唯北約馬首是瞻。

      事實上在筆者看來納前總統最大的功績在於，他基本從無到有構建出了哈薩克人對於哈薩克斯坦民族國家的認同。要知道之前俄國家杜馬某資深議員曾經露骨地表示，在歷史上根本不存在哈薩克斯坦這個國家，它完全是蘇聯創造出來的。歷史上哈國北部地區俄羅斯族人口確實一度佔據主導地位。筆者在本科階段留學西伯利亞某小城苦學俄語，本着國際共產主義精神給予我大量無私幫助的兩個俄羅斯室友都是哈薩克斯坦國籍。而他們都來自哈國北部傳統俄羅斯族聚居區，不過説到對哈薩克斯坦的認同嘛。嘿嘿，一個基本上不會説哈薩克斯坦語，另一個自稱高考哈語成績優秀但是“絕不願意在交流中使用它”。並且他的一大志向就是將來博士畢業“移民回祖國俄羅斯”。

                        來自哈薩克斯坦北部卡拉幹達的室友（不會説哈語的）和筆者臨分別合影留念

      歲月靜好時想想我和這些老鐵的故事倒也有趣，但是考慮一下烏克蘭國家分裂的悲劇，本質上如今炮火連天的烏東和風平浪靜的哈國北部情況是何其相似。誰知道如果不是老納，會不會上台幾個民族主義政客，搞出些什麼民族矛盾。要知道欺負了這些“精俄”公民，俄國可是素來有使用武力保護境外俄族同胞的“優良傳統”。不知道老納總統目睹了烏克蘭危機以後，會不會半夜做北極熊一口咬掉哈薩克斯坦地圖一半的噩夢。所以綜合來看老納總統在國內國際事務上幾乎都交出了滿分的答卷，如果不是發生這種內戰規模的騷亂，老納總統的歷史地幾乎是不可動搖的。

爆發根本原因，百姓民生訴求？或是外部勢力干預？還是宮體政變？

      如果單從本次哈薩克斯坦騷亂始發地扎瑙津的示威抗議活動來看，之後的事態發展之快，席捲範圍之廣完，全是不可思議。民眾抗議起源於非常普通的民生問題。哈政府提出對油氣產品從2022年1月1日起改為按交易所價格交易。因為此前供給給老百姓的天然氣實際上是低於市場價格的。但是此項舉措是面向全國的，為何單單在西部城市扎瑙津爆發了大規模抗議呢？問題就出在扎瑙津恰恰就是哈薩克斯坦的產油重鎮。試想如果作為一名生活在石油產地的老百姓，本就因新冠疫情生活過得捉襟見肘，從小生在油氣田裏，但是在政府引發的全國漲價風潮中也不能倖免。這種“賣鹽的喝淡湯，賣涼蓆的睡土炕”式的人生悲涼自然引起底層百姓不滿。

     於是這樣一份意想不到的新年大禮，自然激起了富有鬥爭傳統的扎瑙津人民情緒的爆發（2011年該地區就爆發過因石油工人抗議福利待遇低而引發的大規模抗議）。事實上兩次扎瑙津事件都可以看做是，哈國經濟發展中出現的貧富差距在拉大，油氣收益分配不均衡的深層矛盾的總爆發。遺憾的是哈國政府未能利用好這十年的間隔期，充分解決這個問題，以致為今天的悲劇埋下隱患。

        雖然1月3日政府就立刻宣佈下調油價，但是已經燃起的怒火怎麼會輕易熄滅呢，畢竟民眾都害怕再白等一個十年。到1月4日示威已經蔓延到哈薩克斯坦第一大城市阿拉木圖。1月5日託卡耶夫總統接受政府辭呈，並接管由前總統納扎爾巴耶夫擔任的國家安全委員會主席。如此迅速的人事變革，只能説明哈國決策層已經意識到問題的嚴重，被迫加速前總統向託卡耶夫現總統權力交接的進程。相應的託卡耶夫也採取強制手段宣佈全國進入緊急狀態。但是騷亂仍在延續，而且事件正偏離起初的改善民生訴求，騷亂的暴力等級明顯上升。之後明顯有組織的武裝分子居然輕易攻佔了阿拉木圖國際機場等重要戰略設施，而負責把守的安全部隊人員關鍵時刻不是袖手旁觀就是消失不見，很明顯負責指揮安全部隊的政府高級官員，有一部分就是這場進攻行動的參與者。

       筆者認為這也是託卡耶夫總統迅速向集體安全組織（實際上等於向俄羅斯）請求派兵平定暴亂的根本原因。託卡耶夫不確定自己對哪些強力部門究竟有多大的指揮權。同時知識分子出身一向給人温文爾雅外交官形象的託卡耶夫，發表措辭異常強硬的講話，下令部隊“無需警告便可開槍擊斃”。很明顯在他看來事態已經非常緊急，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他對依靠自身力量平息暴亂的不自信。

      有分析人士按照誰獲利最多誰最有嫌疑的邏輯，勾勒出一幅為了坐穩江山不惜與前宗主國密謀通過平息暴亂方式，徹底掃除代表哈薩克民族利益的老總統的殘餘勢力的政變規劃圖。這樣的解釋最多隻能説明他們有這樣的動機而已。扮豬吃老虎的戲劇性故事的確容易被人津津樂道。但是很難想象一個有着這樣政治操守的人，會被納扎爾巴耶夫這樣精明的政治家選做接班人，更關鍵的是這樣複雜的計劃很難確保每一步都按照預先計劃發展，畢竟羣眾運動是最容易失去控制的。

      綜合目前掌握的情況分析，應當是政府部門中對託卡耶夫掌權心懷不滿的實權人物（當然他們之前也都是老總統的親信）趁百姓示威，或煽風點火或對平亂行動從中作梗，希望最終達到動搖現政權將權力攬到自己手中的目的。似乎可以將整起事件概括為，由普通民眾不滿民生問題所引爆，被哈國政壇反總統政治力量利用，最終引發展為一場近似內亂的國家悲劇。

                                                    老納總統究竟去哪了

       隨着暴力行為的逐漸平息，不禁讓人心生疑問，掌控哈國三十餘年的老納總統去哪了？在暴亂蔓延的這幾天可以説是消息滿天飛，有出逃俄國説，避難中國説，軟禁哈國説。總結一下，下場都很被動，結果都很悲慘。畢竟示威民眾確實有一部分人喊出納扎爾巴耶夫離開的口號，前總統確實在經濟利益分配方面沒有解決好貧富分化的問題，遺留下的人事佈局也為今天高層的政變埋下隱患。但是筆者認為，納扎爾巴耶夫暫時沒有露面主要是為了避免激化矛盾，畢竟確實在一部分示威民眾確信，就是因為納扎爾巴耶夫對親信貪腐的縱容導致了他們悲慘的生活，在一定程度上納扎爾巴耶夫作為過去三十年的領袖，代表了那個時代哈國發展中的所有失誤和不完美。但是不要忘了，託卡耶夫總統自己也是納扎爾巴耶夫信賴的親信。即使託卡耶夫也希望利用這次機會徹底清除老總統的政治勢力，但是有一個底線他一定明白，根本上他仍被視為老總統集團的一份子，只不過在這次示威活動中老總統被主要當做了民眾發泄怒火的對象，如果發動對老總統徹底清算，很難避免將來這把火不會燒到自己身上。所以我想老納總統大概率還是在哈國國內，至於什麼時候以何種方式露面取決於下一步事態發展。

如何看待俄羅斯的出兵以及未來中國的利益評估

       這次悲劇事件中，還出現了有些讓人啼笑皆非的一幕。在去年納卡衝突中戰敗割地的亞美尼亞總理帕西尼揚，卻要作為集體條約安全組織輪值主席宣佈向哈薩克斯坦派兵。要知道在去年他本國兵兇戰危之際，他也曾渴望該組織施加援手，無奈克里姆林宮以衝突地點不在亞美尼亞法定國境內拒絕。不過沒關係反正也就是走個過場，不丟人，大家都知道集體安全條約組織的大股東其實只有莫斯科一家。就在宣佈出兵的一天內，俄武裝力量空降兵76突擊師，45特戰旅，迅速完成集合，發兵，抵達哈國等流程，大有當年“小綠人”從天而降兵不血刃奪取克里米亞之勢。甚至有人懷疑俄羅斯提前獲得了暴亂的消息所以才能隨時“發車”。

      俄軍在第一時間·被部署到拜科努爾航天基地等對其具有重要戰略意義的軍事目標。同時也參與保衞其他哈國政府要害部門。筆者認為這主要反應了俄羅斯的謹慎，畢竟如果俄軍直接參與對暴亂人員的鎮壓，很容易讓哈國民眾聯想起當年蘇聯粗暴干涉“布拉格之春”匈牙利事件等“武德過分充沛”的軍事行動。

       還有學者認為俄羅斯最近一年多的時間裏，在白俄羅斯，納卡地區，俄羅斯看準時機一擊必中，反映出俄羅斯在前蘇聯地區仍然是不容挑戰的強勢存在。在筆者看來完全不應該將這三起事件等量齊觀。尤其是去年納卡衝突，阿塞拜疆在土耳其支持下開戰，一舉奪回大部分國土，衝擊了俄羅斯的戰略佈局，俄羅斯調停之後部署維和力量的行為只能稱為戰略止損。其實這次俄羅斯出兵完全可以説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內”原本俄羅斯在中亞的三個國家（包括哈國）就有常設基地，根據集體安全條約組織章程，在哈國目前情況下俄國確實可以應當事國要求協助平亂。事實上對於中亞地區的軍事政治經濟利益分配中俄之間有過協調，也有一定默契。此次中國國家主席以“致口信”的特殊方式表達對託卡耶夫總統止暴制亂的支持，而非直接與哈國總統通話，就是中俄在涉及哈國問題上有明確分工的一種體現。

       筆者認為總得來説不應該因為這次事件高估俄羅斯的戰略目標和未來俄羅斯在前蘇聯地區發揮影響力的決心和能力。國家對外發揮影響力大小根本上取決於該國綜合實力，即使是“武德充沛”的戰鬥民族也不能違背這一國際關係學中的基本物理定律。事實上，根據最新瓦爾代論壇俄羅斯權威學者的報告，俄羅斯已經不可能無限制對所有前蘇聯國家一視同仁地投入戰略資源，對於俄羅斯剩下來最重要的只有白俄和哈薩克斯坦，甚至已經不再包括烏克蘭。

                        去年12月20日報告發佈會現場，筆者發現不到三十人的參會規模卻有俄羅斯外交部負責獨聯體國家事務的副部長盧登科（中）這樣高級別官員參與，足見報告的分量

      對於中國來説在已有的框架和默契中，維持中亞地區和俄羅斯目前合作的局面，符合中國的利益需求。具體在當今的事件上，就是積極為哈國走出危機恢復穩定提供幫助。當然如果這批俄軍將來在哈國出現“請神容易送神難”的情況就需要重點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