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薩克斯坦的教訓_風聞
晨枫-军事撰稿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2022-01-10 04:33
哈薩克斯坦的動亂看來高峯已經過去,接下來的經濟和社會重建的任務艱鉅,更重要的是吸取教訓,避免死灰復燃。這對哈薩克斯坦重要,對其他中亞斯坦和前蘇聯加盟共和國也重要。
蘇聯解體後,哈薩克斯坦算政治相對平穩、經濟得到發展的,但依然出了大動亂,前總統納扎爾巴耶夫難辭其咎。在國內政策上,納扎爾巴耶夫大體繼承了蘇聯時代“好”的政策,利用相對寬鬆的安全環境,削減軍事開支,發展經濟,並將出口所得用於高補貼,改善民生。與1991年相比,哈薩克斯坦的經濟總量增加了1.5倍,人均GDP增長1.2倍,居民實際收入增長3倍,貧困人口從1/3降低到5.3%,失業人口也降低1/3。可以簡單化地説,納扎爾巴耶夫是成功的戈爾巴喬夫。
但戈爾巴喬夫就是戈爾巴喬夫,成功只是一時的,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十五最後還是來了,儘管是在30年後。
戈爾巴喬夫的改革是政治先行,但經濟上還是“雙軌制下的開放”,在儘量保持蘇聯時代的福利和低物價的同時,經濟與國際接軌。蘇聯並沒有受到雙軌制多少害,因為還沒有等到雙軌制的害處發作,已經瓦解了。
雙軌制經濟長期化後,弊病迅速積聚,首先是腐敗。以補貼的國內價入手,以高得多的國際價出手,這是雙軌制很難避免的“官倒”,中國曾經也深受其害。反腐不僅是法制和自律的問題,還需要在源頭上堵住,取消雙軌制。
雙軌制的另一個問題是兩條軌道漸行漸遠。在理想情況下,雙軌制逐漸靠近,最終自然並軌。實際上,更可能出現的是漸行漸遠。國際市場由於通脹原因,一般是在漲價的,只是幅度、快慢的問題。但國內市場由於補貼的緣故,售價和負擔能力都上不去,與國際市場越來越脱節,最後變成“國內軌”成為“國際軌”的不待見的“附件”。
這導致一個問題:鞭打快牛。賺錢的行業背上補貼社會的重負,很難發展起來,企業和員工都感到不公,被剝削;被補貼的行業怎麼補貼都填不滿黑洞,企業和員工同樣感到不公,被遺棄。哈薩克斯坦的動亂首先從扎瑙津開始,就是被鞭打的快牛憤怒了,其他地方跟着動亂,是被遺棄的羣體的憤怒也爆發了。兩邊的憤怒出於不同的原因,但由於中央集權,泄怒的對象倒是一致的。
中國在雙軌合一的時候,經歷過很多陣痛,但闖過來了,很不容易。如果拖拖拉拉,問題只會越來越大。雙軌合一、入世、大下崗是一環接一環的,中國也是在一陣又一陣的劇痛中走過來的,但闖不過這些關的話,是沒有今天的坐二望一的,是不能迫使今日歐美“懷疑資生”的。
不管哈薩克斯坦的動亂有多少外國黑手的元素,有多少宮廷內鬥的元素,根源在於經濟。
但外國黑手的元素也不容忽視。
在沙俄吞併前,哈薩克斯坦在歷史上並不是一個現代意義的民族國家。蘇聯解體後,納扎爾巴耶夫需要一手發展經濟,一手凝聚民族認同,所以他在政治上和文化上走機會主義路線,與俄羅斯和西方都保持良好關係,又保持足夠距離,避免站隊,並建立獨立的、民族的哈薩克斯坦。中國崛起後,納扎爾巴耶夫也對中國示好。但他屬於“誰都可以睡,誰都不會嫁”的。在他的統治下,外國NGO多如牛毛,1900萬人口竟然有多達22000個各種NGO,很多都有熟悉的後台:福特基金會、索羅斯基金會、民主基金會等。對於納扎爾巴耶夫來説,西方的政治和文化滲透是抗衡俄羅斯影響的有力武器,只要他掌握支點,就能以夷制夷。
外國勢力對哈薩克斯坦也“興趣濃烈”。除了前蘇聯加盟共和國這個“天然磁鐵”,哈薩克斯坦是石油、天然氣產地,俄羅斯航天發射和回收基地、曾經的核導彈基地、一帶一路的大門口,也是泛突厥主義和泛伊斯蘭主義的覬覦之地。
果然,在宮廷內鬥的大環境下,各路妖魔鬼怪紛紛出動,互相借力,即使沒有液化石油氣價格調整,也會有其他導火線。導火線一旦點燃,乘託卡耶夫政權虛弱的時候,把哈薩克斯坦“一舉拿下”才是目的。納扎爾巴耶夫根本壓不住,在“引退”和“垂簾聽政”時更加壓不住。
託卡耶夫的果斷超出各方意料,俄羅斯的果斷更超出各方的意料。俄軍閃電式部署最主要的意義不在於直接上街鎮壓暴亂,而在於在政治上支持託卡耶夫,在行動上“解放”了哈薩克斯坦的軍警力量,可以全員出動鎮壓暴亂,“後面有我們呢”。
託卡耶夫的政治路線還不清楚,但動亂説明了一件事:中小國家在大國之間玩平衡是在玩火。玩火不是必定自焚的,但要是大國在拱火,中小國家玩火就是在求自焚了。納扎爾巴耶夫在90年代甚至00年代並沒有這樣的危險,但從10年代開始,西方與俄羅斯的敵對加劇,西方與中國的敵對甚至上升到主要矛盾,但這時哈薩克斯坦已經身不由己了,一有風吹草動,篝火就變成草原烈火了。這個教訓對中亞其他斯坦同樣重要,對蒙古和白俄羅斯也重要。
接下來,託卡耶夫政治上可能需要大力整肅外國NGO的勢力了,引入俄羅斯式的《外國代理人法》是很可能的事情,外國背景的NGO都需要登記,需要説明資金來源,需要在批准的範圍內活動。
更大的壓力來自經濟改革,需要破除雙軌制,推動市場經濟。今日動亂在根本上是經濟闖關拖泥帶水的結果。這方面,中國的經驗更加管用。
“堅持黨的領導”,“穩定壓倒一切”,“發展是硬道理”,這是中國改革的三大經驗。託卡耶夫通曉中文,學習中國經驗應該更加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