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紅城市是怎麼崛起的?_風聞
非凡油条-非凡油条官方账号-深度解读全球政治财经动向的前因后果2022-01-11 15:44

網紅城市的“變現”
談起現在旅遊業的發展,**“網紅城市”**一定是繞不開的話題。
拿長沙來説,近幾年,在大力發展“網紅經濟”和“夜經濟”的舉措推動下,長沙“網紅城市”的特質越來越具有個性。
20多條商業街、2萬多個商業網點裏,一批富含市井文化和煙火氣息的歷史古街小巷,文和友、銅官窯古鎮等獨一無二的特色城市IP,已成為網紅長沙的經典符號。
現在,每逢週末或節假日,就有數以千萬計的遊客打飛的、坐高鐵,慕名湧入長沙——白天橘子洲,晚上文和友,去坡子街嘗幾塊火宮殿臭豆,在費大廚吃一盤辣椒炒肉,是遊客來長沙打卡的標配。
據報道,高峯期的一天,可以有1000杯鮮果茶從果呀呀國金街店售出,35萬份臭豆腐從20家黑色經典門店賣出……

2021年的國慶黃金週,長沙在遊客人數和美食消費榜上,都躋身全國TOP10,屬於全國文旅城市的第一方陣。以長沙文和友為例,僅10月4日這一天,就創下了4萬桌的紀錄。
不止是長沙。
很多人第一次感受到網紅城市的魅力,是2017年年底,從西安永興坊的“摔碗酒”開始的。
當時幾乎在任何一款短視頻app裏,都能刷到遊客大口喝酒,然後把一隻碗狠狠地摔到地上的視頻。
“摔碗酒”在網絡上爆紅後,慕名而來的網友更是絡繹不絕。最火爆的時候,每天有數萬人來西安永興坊排超過一個小時的隊伍,就為了“摔”一碗酒。
接下來的2018年,重慶憑藉李子壩站“輕軌穿樓”、洪崖洞夜景和8D魔幻立交,成為又一個網紅城市,吸引着無數遊客前來打卡。重慶也因此成為了當年全國接待遊客最多的城市,共接待了54230萬人次。
這些現象,無不體現出網紅城市強大的**“變現”能力**。
線上粉絲跑到線下打卡消費的紅利,不僅能帶動當地旅遊業的發展,而且遊客打卡後在社交媒體的線上再次傳播,又會進一步提升城市知名度,如此循環,城市的“錢袋子”也就不斷充實起來。
也正因如此,地方政府的城市營銷意識日漸覺醒,在網紅經濟時代下,連城市都不甘只當個素人;“網紅城市”這一標籤,亦越來越受到城市管理者們的追捧。
例如,重慶李子壩輕軌成為“網紅景點”後,渝中區政府立刻嗅到了“網紅城市”的流量商機,專門為其搭建了觀景台,增設了LED屏幕,用以迎合外地遊客來此打卡和獵奇的需求。
還有此前爆紅網絡的康巴甜野男孩“丁真”,實際上就是一個被國企認可、努力“捧出來”的家鄉旅遊形象大使。
當時的理塘縣剛摘掉貧困縣的帽子,此前還組織過“最美康巴漢子”等選秀活動,只是未起波瀾。
丁真剛開始走紅的時候,當地文旅部門就迅速抓住機會,藉助丁真的影響力,對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理塘縣進行宣傳,甘孜州67個A級景區門票全部免費,酒店一律半價,機票打到“骨折”。
可以説**,“丁真效應”的背後是當地政府和扶貧幹部的苦心經營。**
此外,“全國都在邀請丁真”、“四川為了丁真有多努力”、“青海加班加點選出的帥小夥”等熱搜話題,也側面反映出,各地為了獲得網絡熱點關注、推動旅遊業發展所做出的努力。
到現在,無論是一線大城市,還是二三四線小城市,各地都開始運用互聯網思維,進駐各大網絡平台,營造着各具特色的“城設”,期盼着有一天能爆紅網絡,開啓億萬流量的致富門路,解決地方旅遊業的發展困境。
走紅密碼
其實,歷史上每個時期,都有着倍受人們關注和嚮往的高光城市。
不同的是,當今時代,城市吸引人們注意力的方式發生了變化——隨着移動互聯網技術的成熟,以抖音為代表的短視頻平台,憑藉全新的視聽體驗,深度嵌入了人們的生活場景。
以現在“網紅城市”重慶的“網紅景點”洪崖洞為例。
其實早在2006年9月,洪崖洞就已經全面完工,正式開市。然而,開市後的洪崖洞經營情況並不好,接連虧損了五年。
從2016年開始,我國的短視頻市場進入了高速發展期,用户規模強勁增長。
於是,2018年4月,得益於在抖音等短視頻平台上的流行,洪崖洞夜景才逐漸為外地遊客知悉,並最終使它在“五一”假期突然火爆,幾乎刷爆了社交媒體平台。
而根據國家版權局數據,2020年我國網絡短視頻用户規模已經達到了8.73億,中國移動網民每日超過四分之一的時間在使用短視頻應用,現在短視頻已經成為圖文和語音之外的移動互聯網“第三語言”。
在以前的傳統視聽傳播媒體時代,城市的形象宣傳,總是被官方掌握。
在專業團隊和專業設備的“重資產”模式下,展現出來的是恢弘壯美的全景式城市形象,是同質化和官方化的宣傳內容,顯得“不接地氣”,引發審美疲勞的同時,也收效甚微。
而移動短視頻則完全不同。
一部手機就能完成,有着較低的設備和技術門檻,使普通用户也能加入城市的空間敍事。
這不僅擴大了內容創作來源,而且普通用户的敍事,還帶有了解構和個性化的意味,更接地氣;小屏幕的特徵,讓視頻的傳播更加方便和日常。
這也意味着,移動短視頻帶有了高互動、強社交的屬性——受社交需求驅動,人們樂於去發現和記錄城市的細節,努力創作出吸人眼球、打動觀眾的短視頻作品,並積極分享給更多的人。
因此,短視頻作品在幫助人們獲得社交關注的同時,也使城市形象得以廣泛傳播,並且城市形象在多樣化、個性化的敍事和細節中會更加立體豐滿。
在短視頻創作中,個體既是拍攝主體,也是敍事主體;城市既是物理空間,也是符號背景。因此,受眾在觀看視頻的時候,也能有更強的“代入感”和“沉浸式體驗”,更容易將視頻裏的符號與城市形象聯繫起來。
此外,一條短視頻通常只有十幾秒,裝不下城市的前世今生和宏大敍事,卻恰好能塞下城市裏最微小可感、最風趣幽默的細節,而這,正好契合了現在大家普遍碎片化的閒暇時間、泛娛樂化的休閒內容需求。
舉個例子,在時長僅十秒的短視頻裏,重慶李子壩站輕軌,在氣勢如虹的配樂下,穿樓而過,配上酷炫、奇異的濾鏡和特效,更有“震驚外媒”、“中國科技”、“中國實力”和“《千與千尋》現實版”的助攻話語,豐富景點的內涵意義。

觀看完這個短視頻後,你是不是馬上就能把“魔幻輕軌”與“重慶”聯繫起來?
再回想一下,通過閒暇時間裏隨手點開的各種短視頻,你收到過多少中國網紅城市的形象碎片?
西安——大唐不夜城裏,身姿輕盈、一眼萬年的不倒翁小姐姐;廈門——夏日浪漫的鼓浪嶼上,調皮幽默的土耳其冰淇淋老闆;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藍色天空和清澈睡眠水面完美融合,有着天空之鏡美譽的夢幻鹽湖……
這些留下各種城市符號和記憶點的移動短視頻,受到大數據精準推送的加持,就成為了“網紅城市”的走紅密碼。
走紅是一把雙刃劍
在傳統市場營銷領域,有一個詞叫做“渠道為王”,強調的是要打通生產商到最終消費者之間的媒介。有了銷售渠道,產品才會被用户看到,並最終出售給消費者。
到了互聯網時代,流量就扮演了渠道的角色。**在互聯網上銷售產品,沒有流量就意味着沒有消費者知道你在出售商品,**更不會知道你出售的是什麼商品。
而從某種意義上來説,流量的本質就是消費者的注意力,代表着用户關注度。
就這個角度而言,網紅城市的旅遊經濟,實際上得益於移動短視頻帶來的“賣點可視化”和“流量放大”,想要實現“長紅”經濟,意味着要持續具備可賣的點,並將遊客的關注度維持在一個較高的水平。
然而,短平快的短視頻內容形式,塑造出的是流行符號式的爆款產品,而這,註定是有時限的。
因為,在過度發達社交網絡環境下,人們必然會不斷追趕潮流、緊貼熱度,而潮流的一大特點就是“求異”——和以往不同的、別人沒做過的事。當人們已經對一個事物習以為常了,那便也不再能稱得上是潮流了。
同時,人的注意力又是有限的,會產生審美疲勞,有東西“流行”起來,就一定意味着有東西“過了氣”。
一句話總結就是,人們總是在追趕潮流,而潮流的內容總在變化。而網紅城市需要考慮的是,在享受了流量帶來的變現紅利後,該如何應對流量消退的困境。
而且,“追趕潮流”也意味着“逐漸趨同”——短視頻用户的創意並非持續多元,更多時候只是陷入盲目的模仿秀,生產出重複的文本。
比如,在抖音話題#西安摔碗酒#下,滿屏都是高度相似的場景——排隊、喝酒、摔碗。在話題#重慶李子壩#下面,統一都是輕軌到達李子壩站時穿過居民樓的場景。

任意點開的一個視頻,都是按照同一模板進行機械的複製,與其他視頻沒有本質區別。
隨着跟風模仿視頻的大量堆積,現實城市與虛擬城市的界限被模糊,某些爆款景點在遊客的獵奇中,被過度符號化地等同於城市本身。
城市作為現實生活場所的多元化或歷史文化載體的意義,反而被消弭,構建出來的是充斥着時尚和娛樂的超現實情境。
這也意味着,人們在同質化的打卡視頻中,對城市的想象力也被設限了,隨之而來的是刻板印象和思維固化,對城市整體形象造成反噬,不利於長期發展。
此外,由於移動短視頻存在侷限的展示界面和完全的創作自由,有的用户為了博人眼球,對城市景點景觀過度美化,網紅城市景點“失真”的問題被廣為詬病。
而跳出網紅經濟的變現效應,對於網紅城市的大部分本地居民而言,現象級的城市爆紅,意味着大量外來遊客的迅速湧入,帶來的是擁擠的城市生活、景區環境的惡化、擾亂的治安環境和隨之上升的物價水平。
所以,“網紅城市”標籤的確可以短暫拉動城市旅遊經濟的增長,不過,這種增長也有它相應的代價,而城市旅遊經濟的長期發展,也絕不會因為走紅網絡而一勞永逸。
熱鬧之後還需更多沉潛
“網紅城市”之所以能夠火起來,與自帶流量特徵的城市地標和娛樂休閒元素密不可分。
換句話説,每一個網紅城市的誕生,都契合了當下人們的某種需要和內心追求。
比如,文和友爆紅的原因並不是它的餐飲口味,而是其營造出的空間氛圍和環境意象——把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城市的一些細節、舊物、用具和符號,以一種超高密度的方式來集中呈現,為現代城市人提供了一種鄉愁的意象,引發羣體共鳴。
鄉愁是一種對家鄉眷戀的情感狀態,其實也代表着某種在現實生活中,會被強大的力量所碾壓、所拋棄的一些東西。
而現代城市人,在快節奏的生活和工作壓力下,需要這種集中凸顯出來的氛圍感載體,去寄託自己內心情感——旅行時短暫的逃離,正好用來釋放那些在都市生活中無法安放的脆弱。
又或者是,向來以慢節奏、舒適安逸形象聞名全國的成都,讓人自然能聯想到悠閒自在的茶館和麻將,令人垂涎的川味美食,熱鬧豐富的夜市生活,多元而包容的時尚路人,圓圓惹人愛的熊貓……
人間煙火味,最撫凡人心。
雖然,成都也同樣有早出晚歸的打工人,夜裏依然燈火通明的寫字樓,會議室外面涼掉的外賣,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碼。
雖然,每個網紅旅遊城市標配的小吃街——無論去到哪,無論周圍的高樓和廣告牌如何變換,賣的始終是爆漿雞排、油炸臭豆腐、轟炸大魷魚和麻辣小龍蝦。
但,那又怎麼樣?
因為,所謂的網紅城市,不過只是遊客自己內心需求的投影和載體:在移動短視頻中,被各個城市的超現實意向所承載的文化和情感所吸引,週末隨手買張高鐵票,不需要付出高昂的成本,就能實現短暫的寄託和釋放。
一言以蔽之,快節奏生活下,人們的美好追求,需要符號集中的情感載體,而現象級的網紅城市,正好契合了這份需求。
所以,除開互聯網時代傳播媒介的變化,網紅城市現象仍然可以迴歸到一個基本問題:人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矛盾的具體表現。
實際上,無論是千年古都、漢唐文明積澱的西安,楚漢名城、煙火人間的長沙,天府之國、悠閒自在的成都,還是巴渝之地山城重慶,都很難用“網紅”一詞簡單概括。

網紅城市的超高人氣,其實是城市文化底藴、經濟實力、人口規模乃至科技進步等一系列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
正如中國社會科學院魏翔教授的分析:網紅城市的背後實質上是一個區域競爭的問題。
從學術的角度來看,網紅城市實際上就是吸引力和競爭力相對更大的城市,其要素主要是指對資金流和人才流具有更強的吸引力。
無論是成都還是長沙,都是典型的“強省會”城市。而且,也只有在這樣的“強省會”,才能傾全省之力,在中西部網紅宣傳中,打造出一個網紅城市。
所以,迴歸到根本,還是需要有較強的城市經濟和文化綜合實力做支撐。
“沒有哪個城市能通過短期的現象級產物贏得可持續發展。一個城市特色的形成,其實是長期積累的過程,也是更廣泛公眾認同的過程,從網紅走向長紅,這個週期可能是幾十年。”
再結合某些網紅城市光鮮亮麗的形象和現實中某些方面能力的表現,恐怕對比就更明顯了。
上下滑動查看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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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文燕.“網紅”長沙“超級IP”煉成記[N].東莞日報,2021-11-16(A05)
劉麟,謝瑤.煙火氣裏的幸福長沙[N].經濟日報,2021-12-10(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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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旅界:網紅城市的“成功學” http://www.lvjie.com.cn/destination/2021/0514/22859.html
21世紀經濟報道:網紅城市長沙簡史http://www.21jingji.com/article/20210712/herald/e806f14abe6244064c365bbd8cf441bf.html
騰訊網:《2018年中國旅遊城市榜單》發佈 今年超五億人次打卡重慶https://cq.qq.com/a/20180930/004810.htm
國家版權局:《中國網絡版權產業發展報告(2020)》http://www.ncac.gov.cn/chinacopyright/upload/files/2021/6/9205f5df4b67ed4.pdf
文章用圖:圖蟲創意
本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