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憑在家門口蹲守,我實現了貓頭鷹自由_風聞
猫盟CFCA-猫盟CFCA官方账号-民间野生猫科动物保护联盟2022-01-12 21:57
今天的文章來自頭鷹,聽她名字就知道,是個喜歡貓頭鷹的傢伙。
在一個輾轉無眠的夜裏,她被遠處傳來的貓頭鷹叫聲吸引,並開始了追尋之路。
從夏到冬,她不斷地去觀察北鷹鴞家庭的生活,鳥兒適應了觀察者的存在,也在不知不覺中陪伴她走過了低沉的日子。
這是一個叫頭鷹的人與北鷹鴞(單方面)結為摯友的故事,作者用細膩如針腳的文字記錄了觀察北鷹鴞的一點一滴。
文章略長,但很真摯。分享給同樣熱愛自然,從自然中獲得治癒的你們。
PS:每一節開頭的插畫也是頭鷹畫的,從最開始的寥寥幾筆,讀到結尾,你將收穫温馨可愛的北鷹鴞一家。
01
呼喚
這要從今年五月中旬的一個不眠之夜説起。
那幾天過得非常不順心,努力在家人面前裝得很平靜,獨自輾轉反側到半夜……
突然,出現了幾聲如同壎( xūn)一樣的古老樂器中發出的有節律的叫聲:“咕 咕,咕 咕,咕 咕……”
是某種貓頭鷹在叫?我家住二十多層,可這絕對不是幻聽。

我收藏的貓頭鷹壎 ©頭鷹
貓盟月捐人建了一個觀鳥羣,裏面大佬眾多,平日裏是我的快樂源泉。
不過大半夜沒人幫忙鑑定,我就打開懂鳥小程序自助,然而聲音太遠底噪太大識別不出來。
我心想反正也睡不着,就把我國南方的貓頭鷹叫聲都翻了一遍,還真找到了一種叫北鷹鴞的貓頭鷹,叫聲完全吻合。
糟糕透頂的心情被這無關人世的鳥叫聲緩和了一些。我又聽了幾遍錄音,稍稍平靜地進入了夢鄉。
那時候,我還完全沒有料到幾天後的偶遇。
5月20日,華中地區,長江以南,十八線縣城某個臨河而建的公園。這公園自稱“濕地公園”,實際上九成面積都是人工草坪花壇和病懨懨的移植小樹,跟一般公園並無不同。
除了一塊人們基本都不愛去的林子——中間被建了懸空木棧道,有上百棵平均高度十多米、直徑半米的大樹,樹下雜草叢生。這顯然是一小片被保留下來的有着原生味道的林子。
自打從華南城市搬來這個沒什麼娛樂的小縣城,這裏就成了我最愛逛的地方。
作為一個觀鳥新手,我在這片不到公園面積十分之一的林子裏拍到了近三十種鳥類:

還有疑似蠟嘴雀、大白鷺、煤山雀等糊圖未收錄。感謝觀鳥羣,很多都是大佬們幫忙鑑定 ©頭鷹
而公園其他九成區域僅有喜鵲、烏鶇、白頭鵯、白鶺鴒等寥寥數種,並且大部分更偏愛在原生林附近活動。
春天過去,過冬的鳥早已回到北方,留下鷺、鴉科等本地留鳥在此繁殖。
夜幕姍姍來遲,七點半,白天喧鬧的鷺和喜鵲大佬們終於安靜下來,夏蟲開始奏鳴夜曲,一切都很平常。
然後,在某一刻,那個奇異的壎音開始吹響——“咕 咕,咕 咕,咕 咕……”
是北鷹鴞!
不會錯。那天半夜翻了那麼多貓頭鷹的叫聲,這個聲音質感和節奏感我絕對不會記錯。它就在這片林子裏迴盪着……等等,不止一隻!
“咕 咕,咕 咕,咕 咕……” “咕 咕,咕 咕,咕 咕……”

平平無奇的夏天遇到的奇蹟摯友 ©頭鷹
初夏,夜幕深沉,我跟着那飄忽的叫聲快速走過了半圈林子,林子裏只有公園大路的燈以及河對岸的城鎮燈光照進來。
黑色的樹葉層層疊疊,河邊漫起濃重的水汽,樹幹上厚厚的青苔散發出濕潤的味道,明明還在公園的範圍,卻被這叫聲襯出了遠古的沼澤氣息。
這片被改造得充滿人工痕跡的長江中游支流地區,旁邊還有水壩,可一聲鴞叫讓我回到了曾經飄渺的雲夢大澤……我大夢初醒般停在林子南邊的棧道出口,老伴在後面嫌棄地拍掉身上的蛛絲。
鴞叫沉寂了。林子裏太黑,我倆決定放棄這無頭蒼蠅一樣的尋覓回家去。
除非它飛我臉上我才能看到它吧,我遺憾地想。
然後一抬頭,看到林子邊緣的小樹枝條上蹲了一個有着圓圓腦袋的鳥兒。

鳥羣直播《除非它飛我臉上》

腦袋兒圓圓的剪影 ©頭鷹
老伴兒陪我觀鳥數月,也開始細細觀察這個比手掌大點的剪影來。它似乎背對着我們,身材圓壯,腦袋比起白天的鳥來説格外圓,甚至有些大。
我倆在木棧道上,離着它大約十米遠,把手機鏡頭放到最大也只能拍到一個模糊的剪影。這時它直接把腦袋轉了過來,臉是扁的,兩隻眼睛在同一個面上……

原諒我只帶了座機 ©頭鷹
這個隨處可見平平無奇的假濕地公園,在夏天迎來了奇蹟般的住客。
我望了望四周,大部分散步的居民只走平整敞亮的公園大路,少數用我聽不懂的方言閒聊着走過棧道,誰也不知道這裏已經出現了神奇動物。
我再看一眼林緣小樹,北鷹鴞早已無聲離開。我們又等了許久,它也沒有出現。
在老伴兒的催促下,我戀戀不捨地回家了。沒有大佬帶,我區區一個麻瓜,能偶遇到一個貓頭鷹剪影已經是人生巔峯了吧?
我萬萬沒想到,這隻北鷹鴞還不是主角。
02
相遇
5月25日
觀鳥羣裏全國各地的大佬都在發雛鳥照,菜鳥如我也蠢蠢欲動地拿起手機和小鏡頭去了假濕地公園。
繁殖季節很是熱鬧,幼鳥紛紛出巢乞食,平日裏在公園看膩的菜鳥也給了我不少新鮮感。
在上次聽到北鷹鴞咕咕的地方,甚至還有一小羣啄木鳥在瘋狂打洞,碎屑在林間小路上掉了滿地。
北鷹鴞真的住這附近嗎?此時的應有一個經典表情:

圖源網絡
神使鬼差地,我在小林子裏轉了好幾圈,空着肚子磨蹭着留到了7點40分。
我第一次注意到蟲鳴在某個瞬間的旋律變化,林鳥們安靜下來,只有鷺的幼鳥偶爾夜啼幾聲。這只是前奏,我有預感,壎音將準時奏響。
“咕 咕,咕 咕,咕 咕……”
那一刻猶如魔法降臨。
我正要往上次的南邊林緣方向走,被老伴兒一把拉住。在北邊林緣,就是啄木鳥白天敲打的那幾棵樹的樹梢上,還真出現了幾個圓圓的剪影……

後來我跟觀鳥羣友關於貓頭鷹和啄木鳥的討論
這回帶了頭燈,我倆通力合作,一人打光一人拍照,然而光線微弱,北鷹鴞又在十多米高的樹冠層活動,拍出來的還是腦袋圓圓的剪影。

沒比座機畫質好多少 ©頭鷹
儘管如此,這些小剪影還是給我倆帶來了巨大的快樂。我決定隔幾天就去這個烏漆嘛黑的小樹林逗留到七點四十分。
6月2日
老伴兒有事,我就一個人來公園了。這回沒人跟我合作,我就佛系看看……才怪!
七點四十分,北鷹鴞的壎音交流大會準時響起,我噔噔噔爬上了五層樓高的觀鷺台,往之前樹冠頂層方向尋找北鷹鴞。
結果當然是徒勞的,北鷹鴞的個頭比一片闊葉樹的葉子大不了多少,林子彷彿吸光的黑色海綿,連白天十分顯眼的白鷺都藏匿不見。
四周安靜下來,一看今天步數已經兩萬了。我不太甘心,難道北鷹鴞們會被一個繞林子十幾圈的兩腳獸嚇得躲起來?(聽起來確實挺嚇人的)
夜裏蛛絲在棧道上肆意飄蕩,大自然總是見縫插針地試圖奪回領地。臉上手臂上糊了幾十根蛛絲,我垂頭喪氣地準備回家。
離北邊出口沒幾步,我猛地瞥到林地邊緣離棧道約十幾米的一根枝條站了一個圓圓的小剪影。
只不過這次是北邊的林緣,它跟我們第一次在南邊林緣看到的並不是同一只。

嘿,看到了!©頭鷹
我打開頭燈拍了個座機畫質的照片。它轉過頭來,縮起脖子,用貓頭鷹特有的上下轉動臉部的動作端詳了我,然後迅速飛進了某叢葉子裏。我立馬關上頭燈,心臟怦怦跳。它再也沒有出現了。
我失落地走出林子。公園一邊是燈火通明的鎮子,是我家的方向,另一邊的河岸是黑黢黢的郊區村子,遠遠地傳來了此起彼伏的北鷹鴞壎音,那裏是很多對北鷹鴞的家。
我聽了好一陣,直到天上下起了小雨。後來我回想了一下那個落魄的夜晚,應該是因為覺察到了即將下雨,鳥子們都躲進了葉叢中。

北鷹鴞:人類,我已經用實際行動提醒過你了
而這隻在北邊林緣被我嚇了一跳的北鷹鴞,其實就住在啄木鳥白天裝修的那幾棵樹邊上,並且它是膽子最大的一隻。我猜測,也許它躲進樹叢之後還暗中觀察了我很久。
公園裏已經一個路人都沒有了,我在濃霧籠罩的沙洲上躊躇了好一會兒,直到對岸的隱約壎音都沉寂無蹤,才提着被淋濕的褲管沿着大壩回家。
6月14日
觀鳥羣裏,有大佬發數毛大片,也有剛剛入坑的菜鳥發手機像素鳥求鑑定,乾貨充足的同時氣氛也很輕鬆。
菜鳥如我也一直髮座機照片,但我躊躇數日,覺得實在不能浪費這麼好的機會,於是花重金租了一台奧林巴斯,在觀鳥羣放出“離我家五公里的假濕地公園,北鷹鴞超穩!”諸如此類的狂言之後,忐忑不安地扛着相機準時守在傍晚七點四十分。
我倆直奔北邊林緣。之前那隻被我嚇一跳的北鷹鴞此時靜靜地蹲在幾乎一樣的位置,離我可能只有十米。這一次,它只是看了看我倆,然後轉過去打量了一下四周。

終於看清了!(這是光線角度不好造成的單邊紅眼現象,實際上它的瞳孔又黑又圓) ©頭鷹
我呆住,居然沒被嚇到,也沒飛走?一分鐘過去了,總該飛走了吧?五分鐘過去了,還是沒有,它飛了一下,卻只是落到旁邊的枝頭。十分鐘過去了……甚至掠過了另一隻北鷹鴞。
我大為震撼。一對野生的貓頭鷹,其中一隻在我倆視野裏足足待了二十分鐘……
大佬們總説,只要人不過分打擾,野生動物會適應人的存在。但它怎麼適應得這麼快?
小破縣城除了我以外並沒有其他人觀鳥,更沒人注意過這裏的北鷹鴞。想來想去,我只能猜測是因為上次被它暗中觀察過,所以這次它對我的存在絲毫不驚奇了。

誰還沒見過幾個兩腳獸呢? ©頭鷹
6月15日
租的相機一天都不能浪費,第二天我又一個人帶着大包小包滾了過來。老時間,老地方,我掃了一下,它在左邊的樹上稍微濃密的葉叢裏。

怎麼又是你 ©頭鷹
然後,它看到我來了,就飛到了右邊——我第一次發現它的禿枝上。

唉,路過的車子都比你有新意 ©頭鷹
這可能嗎?這是真實發生的嗎??這真不是我在做夢???

鳥羣直播《我倆是互相帶對象見過面的摯友》

誰跟你是摯友了? ©頭鷹
其實我那天特別喪。
擅長的工作上遭遇了挫折,加上家庭裏的各種無奈,一度懷疑自己的人生價值……可就是在那一天,我確定我得到了一隻北鷹鴞的一點點信任。
我倆萍水相逢,我什麼好處也沒給它,它也知道一個可能有威脅的人類站在那裏。
可它就在那裏待着,不飛走,飛走了也會很快飛回來,自顧自地忙着,該幹嘛幹嘛,不把我放在眼裏。
在這個世界上,有幾個人類能得到野生動物哪怕是無視自己的信任呢?
03
瞭解
6月18日
盛夏,林子裏的金龜子像無頭蒼蠅一樣亂飛。
棧道護欄上有很多金龜子屍體,腦袋被扯掉,身子似乎是被半消化吐出來的,有點像貓頭鷹的食丸。

金龜子屍體
北鷹鴞的食譜裏有兩棲類和昆蟲,難道這是摯友它們吃剩下的?
每天被金龜子撞到眼花的我內心狂喜。

觀鳥人的血餵養了蚊子,蚊子跟着頭燈的光撞進蛛網,或被兩棲類捕食,兩棲類被北鷹鴞捕食。我也成了這個生態系統的一部分 ©頭鷹
鳥羣裏的大佬提醒我,北鷹鴞在公園裏可能有繁殖。我翻了一下資料,北鷹鴞五月就會在樹洞中繁殖,那麼説摯友夫婦現在有小鳥了?
原生林子裏的大小樹洞有十幾個,我倆白天又轉了幾十圈用望遠鏡掃,一無所獲。我心中有失落也有暗喜,摯友真是很會隱藏巢址!
直到我在摯友經常出沒的枯樹下看到了這個。

我侄子還有救嗎???(注:手指僅用於對比大小,野生動物屍體不可隨意觸碰) ©頭鷹
蛋上面爬滿了螞蟻,裏面的蛋液已凝固,看來已經壞了好些天,散發出隱隱的蛋臭味。這是繁殖失敗了?
老伴兒抬頭,突然大呼小叫着拉着我往後退。我瞬時明白他發現巢了,趕緊捂住他嘴免得吵到人家。
我倆退到林邊人行道上,離林子二三十米左右,一個用望遠鏡一個用相機,找到了——摯友夫婦的巢在一棵枯樹上自然形成的樹洞裏,巢高約三四米,北鷹鴞的羽色和樹洞融為一體,肉眼是絕對是注意不到的。
摯友它老伴兒正在眯着眼睛安靜孵蛋。怪不得我們在林子裏面怎麼都找不到,原來它倆選的樹洞正對着林子外面的人行道……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懂? ©頭鷹
破案了。這棵枯樹,正處於摯友最愛停留的兩棵樹之間。它的頻繁現身當然不是在滿足人類的自作多情,而是在守衞自己的家。
但我絲毫不遺憾,反而欽佩起來。它的應對和選擇都特別合理:這個巢所在的枯樹下半部分沒有分岔,增加了捕食者的攀爬難度;兩邊的樹都有禿枝供它歇息和警衞,細枝也無法承受較大捕食者的體重;樹下有不少蟲子,説明公園在這一塊沒有打藥。
而覺察到人類的視線後,會評估人的行為,只要人的活動保持在棧道範圍,它就不會驚慌。在兩腳獸無處不在的世界裏,這正是一隻野生動物靈活適應的合格表現。

摯友夫婦 ©頭鷹
此時天色還早,巢裏的北鷹鴞眼睛睜開一條縫,對我倆稍微眨了眨眼,這是傳説貓頭鷹的示威表情?可沒幾秒它又慢慢眯上了……大概是因為人行道和棧道一樣屬於人類領地,平時就有不少路人走動,它覺得沒啥威脅吧。
北鷹鴞是近年才從鷹鴞獨立出來的一個物種,資料較少,我就翻了鷹鴞的資料,顯示會產下兩到三枚卵。看來摯友夫婦是失敗了一個,把壞掉的蛋扔出來了,窩裏應該還有一到兩枚卵。
我去了趟衞生間,回來時老伴兒告訴我錯過了好東西——摯友回來喂老婆了!


讓我康康是誰在偷窺我老婆 ©頭鷹
*頻繁現身在外面樹枝上的摯友,識別特徵是右眉頭有一個白點(由於是羽毛,此特徵不穩定)。體型較小,腹部縱紋較清晰,是雄性北鷹鴞
*摯友的老伴,跟摯友的區別是兩眼之間的白色區域較大。體型稍大,腹部縱紋不甚清晰,性格更加謹慎一些,較少出現,是雌性北鷹鴞

離遠觀察的好處:①對北鷹鴞的干擾降到最低;②坐在人行道上也能擁有平視角度
04
守望
6月下旬
跟羣友一起期待侄子出殼的同時,我逐漸弄清了這個小林子應該是有兩窩北鷹鴞在繁殖。
林子南邊的是我倆第一次看到的北鷹鴞剪影,膽子較小,至今沒找到巢;林子北邊的則是我一來就會跳上熟悉枝頭守衞的摯友。摯友的老伴兒孵蛋時間久了,偶爾也出來透透氣。

在河裏洗過了澡,整理濕潤羽毛的雌性北鷹鴞。這似乎意味着,孵蛋工作已經結束了。攝於2021年6月21日 ©頭鷹
6月26日,期待已久的喜訊來臨。

北鷹鴞寶寶出現在洞口,已經長滿了絨毛 ©頭鷹
看到了活着的侄子,我不能大叫,只能安靜地在羣裏激動打字:

我以前有個偏見,認為北鷹鴞是在鴞形目裏顏值倒數的貓頭鷹之一。
這也不能怪我,因為網上能看到的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圖源城市副中心愛鳥會
但真香已經來臨,現實裏給我大方觀察的摯友夫婦簡直好看到移不開眼睛,在見證了摯友夫婦含辛茹苦孵蛋警衞(包括提防我)之後,就算是換毛期的幼鳥,在我倆眼裏也成了全世界最好看的崽:

2021年7月2日的侄子。身為獨生子女,沒有手足幫忙揪掉頭毛的侄子,活像上了年紀的智人男子(侄子:? ©頭鷹
在育雛期間鳥類有許多有趣的行為,比如説雛鳥會排出一個完整的糞囊,便於父母叼出巢外丟棄。
我們也觀察到了北鷹鴞幼鳥的糞囊:侄子在努力地,把自己的糞囊推到洞口外面。



自己鏟屎,孩子長大了…… ©頭鷹
為了儘可能把打擾降到最低,我倆越來越少用頭燈了。甚至咬咬牙凌晨5點騎自行車去假濕地公園,獲得了白天北鷹鴞的經典苦大仇深表情:

右眉頭白點,是同一個摯友沒錯。雞娃不易,摯友嘆氣 ©頭鷹
早上6點左右,摯友夫婦幫彼此撕開食物互相餵食,然後雙宿雙飛回到了隱蔽的樹叢中歇息,留下侄子獨自在巢裏盯着外面開始活躍的大佬們。
我心驚膽戰地看着一隻在巢邊樹枝停留一陣的喜鵲,那位大佬至少是侄子的三倍大……

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頭鷹
我倆目瞪口呆。這就是傳説中的父母是真愛,孩子是意外?……
還好侄子已基本褪去絨毛,看樣子快要準備出巢學飛了。
可惜疫情突襲,加上雨季來臨,公園不得不封了一段時間,侄子這一段值得紀念的成長曆程我們沒有看到……
不過,人的干擾降到最小對北鷹鴞也有好處。萬一侄子為了學飛落到地上,本來可以自己爬上樹繼續練的,要是被人撿走就有點麻煩了。
七月底解禁後,我倆衝到公園時發現侄子已經能跟隨父母在十幾米高樹梢活動了,有紅色菌子附着的禿枝上的就是它。

手抖合照。三隻北鷹鴞的體型幾乎無區別,但從乞食姿態能看出最下面的是侄子 ©頭鷹
就在我以為這是最美妙的一刻之時,林南的一家三口也出現了。兩窩北鷹鴞一起雞娃?
咕 咕,咕 咕,咕 咕……
咕 咕,咕 咕,咕 咕……
六隻北鷹鴞互相呼喚,稍微厚重的壎音和稚嫩的壎音在漆黑的林間此起彼伏。這是一羣貓頭鷹啊,世界上能有幾個人在公園裏看一羣貓頭鷹?
屬實是太震撼了。千里迢迢從華南搬來的外地人在小縣城裏總有諸多不適應,可要是每年夏天都能見到一羣北鷹鴞在林子裏飛,那我願意一直留在這裏觀察它們數十年。
05
離別
八月底。天氣漸漸涼快下來,林南的北鷹鴞一家似乎已遷徙南方。
林北的摯友一家換了一塊更加稀疏的林緣活動,摯友夫婦勤快地飛來飛去,似乎在催促侄子學習。
這塊疏林離摯友一家活動的密林隔着一條較寬的人行道和小片草坪,這説明侄子已不需要依靠密集的樹枝作為歇腳,能在開闊處來去自如了。
摯友一家跟林南一家不同,似乎格外偏愛開闊的地方。這種地方往往靠近人,樹下的灌叢裏有釣魚佬甩着夜光魚漂,小路上還有些許飯後消食閒逛的行人。
不過我們依然遵守着觀察的規則,在人類的領地——水泥人行道上,遠遠地看着它們的剪影。畢竟跟其他沒察覺的人相比,觀察者的存在對動物來説還是有一定壓力的。

熟練地撕開食物,希望侄子能認真學習 ©頭鷹
我已經準備好隨時面對它們的離開。鳥類的遷徙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們不像我,一趟動車高鐵一天就能回到華南。
候鳥們的遷徙途中需要很多很多的歇息地點,山間、鄉下總是架着鳥網,城裏公園和小區也不一定安全。
沒過多久,西南地區的觀鳥朋友傳來悲報——一隻遷徙路過某小區的北鷹鴞,前一天還在給鳥友快樂加新,第二天屍體被發現,完整無外傷,很可能因小區打藥被毒死。
我聽聞頓時內心萬馬狂奔,摯友你們家千萬別去打了藥的公園!像咱小破縣的假濕地公園那麼懶的可真不多……再説,也不是每一個地方的公園,都留有一塊食物豐富的原生林子啊。

也許“假濕地公園”這個外號有那麼一點冤枉 ©頭鷹
這對我來説也不是一件容易面對的事。問過羣裏的大佬,這種小型猛禽的壽命一般不超過三五年。
不知道摯友年紀多大了?摯友的老伴兒呢?一個月前還懶洋洋趴成一團的毛茸侄子,能跟着父母飛越這危機重重的萬水千山嗎?
就算明年有貓頭鷹平安重返假濕地公園,如果沒有那隻右眉頭有白點的北鷹鴞,想必我也要鬱鬱寡歡很久。
看了那麼多野保大佬的文章,總是強調野生動物保護不能太關注個體。專業救助人員也總是説,不能給救助個體起名字,否則救助失敗時可能會崩潰……
我還只是觀察呢,這果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九月,白天依然炎熱,但晚上的風大了起來,摯友一家進了林子中部活動。它們已經完全無視我們了,其中一隻還利用頭燈短暫的光束,跟黑卷尾一樣技巧嫺熟地從樹梢懸空俯衝捕了一隻趨光的蟲子。

9月下旬,北鷹鴞今年給我留下的最後一個背影 ©頭鷹
十一長假的最後兩天,驟然降温。我們照常在漆黑的林子裏待到七點四十分,等到八點,公園裏冷得待不住人,可此起彼伏的壎音再也沒有響起。
這個奇蹟般的夏天,結束了。

摯友一家曾經繁殖的樹洞。攝於2021年12月26日 ©頭鷹
十二月底,華中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雪,我倆頂着雪衝到假濕地公園,見到了一副跟夏天完全不一樣的情景。
一對貴妃芒一般鮮豔的橙腹葉鵯在我頭頂的枝條上亂飛,一個橙色乒乓球似的的北紅尾鴝滾來滾去用雪洗澡,小羣純色山鷦鶯在來不及變黃就積了雪的葉子間樂此不疲地發出夏夜蟲鳴般的合奏。
膽小謹慎的棕臉鶲鶯在棧道下的橋洞裏躲雪,也順便躲過了林子外頭盤旋的一隻下午3點準時出現的黑鳶。
每一個鳥子都比圖鑑上的鬆軟膨脹了兩三倍,都是特別特別好看的球,不過我倆技術實在太差,手指都凍得沒知覺了愣是一張沒拍好。
都説瑞雪兆豐年,瑞雪對野生動物來説,也預示着明年是一個豐年嗎?
年底了,總得有個盼頭。期待下一個五月,壎音再次響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