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連德為什麼失敗了?(上)_風聞
托卡马克之冠-自由撰稿人-不首先使用种族歧视和双重标准2022-01-14 09:46
是因為改良主義本身行不通,還是因為阿連德政策存在問題,還是單純的皮大帥的背叛,還是因為美帝的陰謀?
因為阿連德政治能力嚴重不及格,治國無能,水平低下,就這麼簡單,而且在他被推翻的時候,嚴格來説他已經不是合法總統了。
國內很多人對阿連德時期的智利問題是有許多錯誤印象的,比如通常認為,阿連德任內的主要功勞是實現了智利銅礦行業的國有化,而此前智利銅礦大部分由美資企業控制,阿連德的國有化政策激怒了美國,由此導致了美國介入智利,策劃武裝政變推翻了阿連德,於是智利風起雲湧的社會主義運動失敗了云云。
這就是一種典型的美式早八點檔兒童劇裏好人打反派的標準故事套路,事實不是這樣的。
銅礦國有化
事實上,智利的銅礦國有化不是在阿連德這一代總統才開始進行的,而是一項智利已經實施了幾十年幾代總統的基本國策,智利銅礦國有化的動議在胡安·安東尼奧·里奧斯·莫拉萊斯(任職時間1942年-1946年)時期就有了,那時候還是20世紀40年代,二戰時期,當時作為關鍵戰略物資的銅被大量出口用於世界大戰,智利國內就已經出現聲浪要求把獲利頗豐的銅礦收歸國有的動議了,當時安東尼奧總統對此做出的回應是加大國有資本對銅礦企業的投資和入股,用經濟方式增加國資在銅礦產業中的比例,提高國家在銅礦中的收益,算是一種比較温和的做法。
此後的幾代總統基本上都延續了這一政策,並沒有大的反覆,到了卡洛斯·伊瓦涅斯·德爾坎波總統(1952-1958年)時期,智利銅礦的國有化政策被正式作為一項政府政策予以推進,從此智利銅礦國有化走入了快車道。

伊瓦涅斯總統,無黨派,智利銅礦國有化真正的奠基人,另外被吹成是阿連德成就的給婦女兒童提供牛奶政策也是他手裏搞起來的,別老給阿連德戴他沒有的高帽子
到了阿連德的前任,愛德華·佛雷·蒙塔瓦總統(1964-1970年)時期,智利銅礦國有化已經事實成型,1965年,議會在他的倡導下通過了銅礦國有化法案,法案要求通過贖買美國資本控制的銅礦公司股權並通過建立合資公司的途徑來取得智利銅礦的部分控制權。根據這一法案,政府可以收購大型銅礦公司的股份,1967年佛雷政府從特尼恩特、安迪納和埃索蒂卡等幾家美資銅礦公司,分別購得51%、30%和25%的股權。1969年,佛雷政府宣佈對美資控制的巨型銅礦丘基卡馬塔實行國有化,智利政府認購了51%的股份,並有權購買其餘部分,在他任內,智利政府還收購了其他跨國公司在智利運營的分公司,從南美電力公司手裏收購了智利電力公司,從國際電話電報公司收購了智利電話公司,這才是明智且正確的做法,美國人也沒説什麼。
6年時間內,佛雷使用贖買政策+引進政策,使智利國內的幾乎所有大型銅礦的國資佔比都超過了51%,實現了銅礦的國資絕對控股,外資在大型銅礦中的持股佔比一律不得超過49%,且必須負擔企業的運營工作,相當於智利政府什麼都不用做,躺着分紅就完事了,企業的運營一律不用操心,同時佛雷時期還大力引進外資採礦技術,實現了智利銅礦產業的產業升級和設備進步,另外佛雷還使引進的外資結構多元化,特別是引進了來自英國德國比利時法國日本瑞典等國的產業資本,避免美國資本一家獨大的局面。
本來這種逐步加碼的切香腸戰術是很正確的,而且佛雷時期開出的贖買價碼也很合理,智利銅礦國有化問題被限制在商業層面,在商言商,就這麼推進下去,不論是要銅礦由國家全資控股還是就維持現狀躺着拿錢都可以,但是阿連德上台之後搞全盤國有化政策,説白了就是直接沒收外資,且幾乎不給任何補償,並把沒收外資銅礦賦予意識形態色彩,使正常的商業併購活動上升到了地緣政治和意識形態鬥爭層面,這下好了,美國人不反也得反了。

佛雷總統,基督教民主黨,保守右翼,其温和而堅決的政策有力支撐了智利的國家利益,銅礦國有化在他任內徹底成型,阿連德的政敵,但在阿連德死後,堅決與皮諾切特軍政府鬥爭的還是他
阿連德的沒收政策非常粗暴且愚蠢,完全是拍腦袋式的決策,1970年12月阿連德向智利議會提交了議案,該議案在1971年7月通過,議案規定,智利對沒收外資給予的補償將以公司賬面財政利潤為依據,且要扣除設備折損和所謂“超額利潤”,在阿連德的要求下,議會授權由智利總審計長對智利的外國銅礦公司進行資產評估,並由阿連德本人決定扣除“超惡利潤”的額度——這個決定闖下了大禍。
1971年9月28日,阿連德和他手下的經濟部長佩德羅·烏斯科維奇(記住這個人的名字,後面還會再提)兩人經過一通拍腦袋式的計算,得出一個結論,自1955年之後,外資公司在智利銅礦中獲取的超額利潤達到了總營業額的12%以上,必須從給與外資企業的補償中予以扣除,另外還要加上設備折舊費用,而在扣除這個超額利潤後,阿連德政府將以3%的年利率,以分期付款的形式,在30年內付清賠償金。
有過企業經驗的朋友應該都清楚,對於採礦這種重資產行業來説,實際利潤率其實並不高,如果你認為美國人的統計因為立場問題不足信,那麼我們取中立一些的瑞士人的統計,按照瑞士聯邦統計局的計算,從1950年開始,智利銅礦的利潤率一般不超過10%,有些年份由於銅價下跌甚至只有3-6%左右,有些年份甚至虧損,畢竟是重資產行業,高現金流低利潤率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且即使是那些能夠拿到分期付款賠償金的企業也要花費整整30年才能拿到賠償金,而當時全球經濟都不景氣,智利自身也不例外,匯率價格是一日三變,30年後那就是2001年了,到時候匯率什麼價誰能説得清?這種花30年分期付款的方法在當時看來不就是變相賴賬嗎?
還有一點,經過歷代智利總統的努力,智利政府在銅礦中的資本佔比已經逐步提高,特別是佛雷總統時期,國資更是實現了在大型銅礦普遍51%以上的絕對控股,也就是説,智利銅礦的利潤有一多半是被智利政府這個最大股東拿走了,而且智利政府還可以從銅礦的生產經營活動中徵税,且智利政府不用承擔任何運營成本,這些成本都有外資企業承擔。
佛雷政府時期給予了這些國資控股,外企運營的銅礦許多生產經營上的税收優惠政策,特別是與國際期貨市場炒家和多家外資銅礦企業建立了極其良好的關係,維持銅礦價格處於對智利有利的水平,這樣一來,雖然政府獲得的税收減少了,但是政府作為最大股東獲得的分紅卻大幅增長了。

銅礦開採需要複雜而龐大的現代化開採運輸設備,拍腦袋是拍不出大型礦業設備和揀礦工藝的,很多事情自己做不了,不如讓別人去做,你分紅就行,所有人都有得吃總好過所有人都吃不着
阿連德在聯合國大會發言時曾經怒噴:“從1955年到1970年, 安納康達公司智利分公司的利潤率是21.5%, 而該公司在世界其他國家的利潤率僅為3.6%,肯尼科特公司智利分公司的年均利潤率則高達52.8%。從1930年到1972年間, 跨國公司在智利以0.3億美元的投資, 換來了40億美元的豐厚利潤。”而阿連德給出的這些利潤率的數字幾乎全都來自於他那位和他一樣熱衷於拍腦袋的經濟部長佩德羅·烏斯科維奇。
姑且不論這些明顯違反了重資產行業基本規律的數字是怎麼來的,阿連德的敍述很明顯迴避了一個基本事實——在歷代智利總統的不斷努力下,特別是在佛雷政府的努力下,智利政府本身就是這些銅礦企業的最大股東,在國資絕對控股大型銅礦的基本國策下,外資企業賺的每一分錢,都要分一半以上交給智利政府,而且還要承擔所有的運營工作和開銷,利潤率高對於最大股東智利政府而言是好事而不是壞事,阿連德説的好像智利受了什麼委屈一樣,實際上阿連德自己也説過“外資企業拿走了47%的銅礦利潤。”那智利政府不也拿走了剩下的一多半嗎?
外資企業固然拿走了相當一部分利潤,但在智利自身根本無力開展銅礦的生產經營工作,特別是主政人員對銅礦市場行情都一無所知的情況下,除了搞合資企業把運營工作交給其他人外還能怎麼樣?生產經營是不能搞唯意志論的。
後來外資如他所願全部離開了智利,智利銅礦企業完全交由智利自己運營,然後呢?還有原來那麼多利潤可拿嗎?
實際情況是,外資撤離後,很多銅礦裏的運營人員和技術人員都一起離開了,阿連德政府只能派遣大量根本不懂生產經營活動的人去接管他們留下來的崗位,最後導致的結果就是很多銅礦連正常維持生產都做不到,遑論盈利。

智利左壬再怎麼青筋暴突聲嘶力竭的對着話筒乾嚎,也解決不了1970年9月到1973年7月有超過3000名工程師,建築師,醫生,護士,建築承包人逃離智利的基本事實,阿連德任內是智利技術人口外流的一個高峯期,圖為智利左壬阿爾塔米拉諾在聖地亞哥體育公園演講,一般認為,他的這次演講導致了政變
因此當阿連德政府把這個拍腦袋想出來的12%扣除之後,這些被沒收的外資企業不僅拿不到一分錢補償,還得倒貼錢去支付這個拍腦袋想出來的超額利潤,典型例子就是肯尼科特公司和安納康達公司,這兩家採礦企業不僅沒法從阿連德那裏拿到半毛錢補償,還得倒貼3.1億美元和7800萬美元去支付這個所謂的“超額利潤”。
這種殺雞取卵毫無商業信譽的行為,徹底激起了本打算息事寧人的外資銅礦企業的憤怒。
不是説不能徵收外企,戰時環境下為了把國家控制的戰爭資源最大化,當然應該搞徵收,但是太平歲月裏,還是儘可能在商言商為妙。
於是肯尼科特跑到美國法國德國瑞典意大利起訴阿連德政府,安納康達本來想息事寧人算了,結果肯尼科特做了工作,於是兩家公司一起在美國起訴阿連德政府,這麼一頓國際官司打完,由於阿連德確實理虧,特別是這個拍腦袋想出來的“超額利潤”屬實站不住腳,所以智利幾乎全都敗訴,尤其值得一説的是肯尼科特在法國起訴阿連德政府,法國政府在南美問題上一向相對中立,當時法國法院邀請了一羣行業專家和統計部門的人員來做諮詢團隊,研究阿連德搞出來的這個12%的“超額利潤”到底有沒有道理,結果當時該團隊經過討論後給出這麼一句回答:
“我們是來討論嚴肅的數字問題的,不是來配合政客的奇思妙想的。”
這些國家的法院判決禁止從智利進口銅礦,如此一來,阿連德政府雖然沒收了銅礦,但並沒有獲得想象中的收益,智利共產黨在1969年貼出的競選標語“銅礦的國有化將消滅貧窮”成了一句徹頭徹尾的屁話,因為佛雷政府時期已經讓智利的大多數大型銅礦以51%以上的股權佔比絕對控股的方式國有化了,另一方面這種直接掀桌子不玩的行為顯然破壞了起碼的商業信用,智利銅的生產受到嚴重破壞,產量下滑,出口量大幅下滑,外匯收入暴跌,消滅貧窮成了無稽之談。

支持阿連德的智利人羣,他們中的很多後來開始反對阿連德了
美國製裁
然後我們來説一下傳説中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美國製裁”,很多人把阿連德時期智利經濟的嚴重困難歸咎於“美國製裁”,我們來看一下這個所謂的“美國製裁”有多牛逼,能讓智利的經濟走入崩潰邊緣。
必須説明的是,美國對智利的政策是非常温和,甚至可以説是合理的,智利大選時期,美國本來支持智利基督教民主黨(佛雷總統就是這個黨的),然而智利社會黨,共產黨,社民黨,激進黨,人民行動團結運動黨,社民黨,獨立人民行動黨組成了左翼政黨聯盟“人民團結陣線”,這種東拼西湊組成的權益之盟暫時在競選得票率上超過了本來佔據絕對優勢的基督教民主黨,這導致基督教民主黨在競選中敗局已定。密切關注智利局勢的基辛格在意識到阿連德上台已經不可避免的情況下,勸説尼克松對智利採取一種公事公辦的態度,這種政策還專門有個名字,叫“冷淡而正確”。
需要指出的是,基辛格這麼做是面臨內部壓力的,當時中情局,國務院官僚系統,國防部開了個聯席會議,通過了《國家安全研究備忘錄97號文件》,要求對智利施以重拳,基辛格眼看這幫子軍頭越來越激進,趕緊在一個星期後把各路學者和外交官召集起來,開了個國家安全委員會會議,制定了《國家安全決定備忘錄93號文件》,建議實施公事公辦的態度,並且要求用拋售銅礦存貨,壓低銅價這種軟經濟手段對智利施壓,帶領學界以及專業外交官羣體和要求施以重拳的中情局國防部暴力系統唱對台戲,尼克松在綜合評估各方意見之後做了個折中,搞了個《國家安全決定備忘錄136號文件》,表態智利要搞什麼事情美國不管,只要給美國企業合理補償就行,如果不給合理補償,美國就不再會對該國提供任何經濟援助,注意,只是不提供援助而已。
你把我財產沒收了,還要罰款,我就不援助你了,不過分吧?
後來又追加了一個《國家安全決定備忘錄148號文件》,規定如果不給美國企業合理補償就搞沒收,那以後美國就不借錢給這個國家了,同時依據《岡薩雷斯法案》還要動員美國佔據主導地位的國際金融機構不再借錢給這個國家。
你把我財產沒收了,還要罰款,我就不再借錢給你了,這也不過分吧?
以上這些就是所謂的“美國製裁”的全部,美國人確實放了不少狠話,但落實到行動上真的就只是停止了援助,減少了(注意是減少而非徹底斷絕)貸款,僅此而已。
難道智利沒收了美國的財產,罰美國的款,美國還得接着借錢給智利,接着援助智利?
合着美國人還得搞個惠智辦不成?
要注意,阿連德時期的美國外交事務是由尼克松和基辛格執掌的,這倆可不是什麼外交白痴,他們跟現在美國政府裏那堆牛鬼蛇神可不是一回事。

你可以質疑美國的動機,但絕對不要質疑這兩位的外交智商,因為他們執掌美國外交時期是美國最後一個專業外交人員主導外交政策的時期,此後美國的專業外交學界就逐漸退出了美國的外交決策形成過程
具體而言,當時美國所謂的“制裁”由美國負責經濟援助工作的美國貿易署具體實施,時任美國貿易署負責人約翰·康納利説“智利不按規則出牌,就應該後果自負”,隨後開始減少援助和貸款,把美國對智利短期貸款由佛雷時期的3億美元減少到1972年的0.3億美元,雙邊經濟援助也從佛雷時期的3.975億美元下降到0.3億美元,美國民間對智利貸款從1970年的2.2億美元下降到1972年的36萬美元,同時號召美國主導的國際金融機構減少向智利貸款,比如美國進出口銀行的對智利貸款從佛雷時期的2.34億美元下降到0,美洲開發銀行的對智利貸款也從1970年的0.46億美元減少到1972年的0.02美元,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推遲了0.9億美元的撥付速度,世界銀行停止貸款。
這就是全部所謂的“美國製裁”的內容,只是減少了借錢而已,談不上有多過分,美國並沒有把航母開到智利沿岸港口禁止智利出口銅礦,也沒有用轟炸機把智利夷為平地,並且美國承諾,只要阿連德政府願意就銅礦和其它外資問題展開談判,美國也願意就恢復貸款和援助供應展開談判。
這個姿態好歹是有誠意的吧?
總不能美國一定得建立一個惠智辦,然後賣血惠智,才叫沒有制裁智利吧?
另外當時美國時任美洲事務助理國務卿查爾斯·邁耶也號召美國企業不要再向智利額外投資,效果一般,類似美國熔鍊公司拒絕向智利國有企業本塔納斯提供礦業技術援助,康明斯拒絕向智利銅礦企業提供零配件,這導致智利國營丘基卡馬塔銅礦公司1/3的柴油機無法運行,其他就是一些企業拒絕繼續向智利出售零部件,這一方面固然是美國企業響應國家號召,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智利外匯枯竭,無力支付貨款。不過還是有一些企業繼續堅持向智利供貨,比如通用,比如卡特彼勒,這些企業因為堅持和智利貿易還受到了尼克松政府的批評,但也就是批評而已,並沒有過多的其他行為。
和阿連德那種簡單粗暴拍腦袋式的國有化比起來,尼克松算得上是保持了相當程度的剋制,要知道和當代這個腦血栓的美國不同,冷戰期間的美國是有兩分體面的。
實際上在阿連德搞拍腦袋式國有化的時候,尼克松和基辛格一度都認為阿連德擺出這麼一副掀桌子的架勢是為了在贖買價格和分紅問題上漫天要價,美國對此一開始是不以為然的,因為你漫天要價,我坐地還錢就是了,在商言商,基辛格這種人最不怕的就是討價還價了。
結果想不到阿連德是真的掀桌子,是真的拍腦袋,是真的要把銅礦國有化問題上升到意識形態鬥爭的層面,美國只好開始追討智利債務,截止1972年年底,智利拖欠美國的債務共計8.87億美元,其中欠美國國家開發署4.96億美元,欠美國進出口銀行3.33億,欠美國農業部0.45億,欠美國軍隊0.126億。
尼克松政府是真的體面,1972年通知阿連德政府,援助的錢就不用還了,欠農業部的糧食應收款也不要了,美國不缺這點糧食,欠美軍的也不收了,就當打越戰損失了一批軍火,只要把國家開發署和進出口銀行的還回來就行,而且明確提出,只要智利願意在補償美資銅礦企業的損失問題上讓步,債務問題一律好説,延期也好,減免也好,免息也好,借新還舊也好,都可以談。
阿連德倒是也想妥協,可國內的極左勢力根本不允許他妥協,特別是前面提到過的團結陣線議員阿爾塔米拉諾,我懷疑阿聯德要是敢妥協,那用不着皮大帥,智利這幫子左壬就能先把他給揚了,於是在極左的綁架下,阿連德政府只能回覆,徵收美資銅礦屬於智利內政,美國無權干涉,但可以通過國際談判解決智利債務問題,而且智利要先和所有債權國進行多邊談判,然後再單獨和最大的債權國美國進行雙邊談判。
知道什麼叫廁所裏的石頭又臭又硬了嗎?

蘇聯在阿連德上任後給了智利將近4億美元的資助,這已經超過了1973年智利銅礦出口的總收入,夠意思了,還告誡阿連德“務必優先改善和美國的關係”,但是阿連德被團結陣線內部的極左綁架了政策路徑,根本無法做出合理妥協,所謂每與左反,事乃可成,誠哉斯言
但就算是這樣,美國還是捏着鼻子忍了,於是1972年,旨在解決智利債務問題的國際多邊談判在巴黎召開,白宮派來的會議代表説的很明確:智利賠償美資銅礦企業的損失,則美國將立即在債務問題上讓步,後來多方經過一系列爭吵和討價還價,勉強達成會議公報,會議公報中智利承諾將按照國際國內標準賠償美資銅礦企業的損失。
説是這麼説,但實際上此後智利和美國在實際談判過程中還是陷入了“誰先讓步”的死循環,智利堅持要求美國先在債務和援助問題上讓步,美國則堅持要求智利必須先賠償美資企業損失,雙方就這樣圍繞着蛋生雞還是雞生蛋的循環激烈爭執了幾個月。
直到1973年初,由於經濟形勢的嚴重惡化, 阿連德政府終於勉強決定向美國作出讓步, 同意把對美資銅礦企業的賠償問題提交給專門的國際仲裁委員會進行裁決, 並希望白宮能延緩智利外債的償還期限,美方則表示美國在債務問題上的態度將取決於國際仲裁委員會的仲裁結果,以及智利根據國際仲裁委員會的仲裁結果進行的賠償,由此談判再次進入雞生蛋蛋生雞環節,於是告吹。
智叟當國
實際上阿連德的拍腦袋國有化不僅限於銅礦企業,還包括幾乎所有智利當時已經有的產業門類,1971年7月,阿連德把安納康達和肯尼科特拍腦袋沒收後,又開始對其它私營企業和混合所有制企業進行大規模的強制國有化,阿連德授意智利國家計劃辦公室對全國三萬五千傢俬營企業中涵蓋銀行,外貿,鐵路等要害門類的150家大型企業實施國有化,但是隨後阿連德政府又不斷加碼,擴大國有化的範圍,截止1973年阿連德政府被推翻時,被國有化的企業已經超過了507家,且涵蓋範圍遠遠超過了原定範疇,甚至連一些輕工紡織品製造業企業都被國有化,在被阿連德政府國有化的企業中,超過80%都是中小型企業。
除了沒收外,還對諸如美資伯利恆鐵礦公司,智利本土雞飼料企業伯納公司等企業進行行政直管,最搞笑的就是1970年12月無償沒收了所謂智利的“最大的紡織品壟斷企業”比利亞維斯塔·託梅紡織廠,而這家企業之所以被認定為是“最大的紡織品壟斷企業”原因僅僅是因為當時它佔據了20%的市場份額,居於首位。
這已經是不具備經濟常識的表現了。

阿連德的內外政策很多並非出自實事求是,而是為了滿足團結陣線內部左棍的宗教狂熱,圖為阿爾塔米拉諾和阿連德,這個左瘋子對阿連德任何形式的妥協和緩和行為一律予以抨擊,他的口號是“永不後退”,經常和阿連德吵的不可開交,你看阿連德這一臉的疲態就知道這幫瘋子有多難伺候了
最好玩的是,阿連德政府還把所謂“超額利潤”這個概念也一併嵌套到了國內私營企業的國有化過程中,很多私營企業在被國有化之後不僅拿不到一分錢補償,而且還要反過來支付政府認定的“超額利潤”,哪怕這家企業本身已經虧損了一樣,這種極其粗暴愚蠢的行為自然引起了激烈反抗。
還有一件值得一提的事情,阿連德政府在1970年12月宣佈將智利的8家外資汽車企業限制為3家,將多出來的外資汽車企業驅逐出境,還於1971年5月無償沒收了福特公司在卡薩布蘭卡建設的汽車裝配廠,此事直接導致了智利30%以上的公交車和21%的出租車徹底報廢,汽車生產陷入癱瘓。
原因很簡單,任何對現代工業體系有基礎性瞭解的人都知道“乘用車工業”這幾個字意味着什麼,世界上能把乘用車工業玩明白的國家一巴掌就數的過來,哪怕是蘇聯,其引以為傲的伏爾加牌轎車也是在美國福特公司的幫助下搞出來的,拉達轎車同樣是引進自意大利菲亞特公司的技術,中國乘用車工業真正開始起步已經是80年代引進大眾桑塔納搞合資公司之後的事情了,就智利那點工業水平還想搞乘用車工業?這不叫有雄心壯志,這叫掂不清自己幾斤幾兩。

意大利菲亞特124轎車,拉達轎車的前身,拉達本質上是意大利工程師根據蘇聯極其糟糕的交通路況加固了底盤,改善了通過性能,並將部分技術標準放寬至蘇聯落後的產業水平能接受的程度後的產物

哪怕是蘇聯,也得靠意大利菲亞特的技術支援才能搞出拉達轎車來,乘用車工業的全產業複雜程度遠超一般人想象,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褲衩,眼高手低和雄心壯志是兩回事
然後是阿連德政府的土改問題,中國人對土改有極其特殊的情感,因為這是新中國建立過程中的重要一環,土改使新中國掌握了廣泛的人口、税基、兵源,使新中國建立具備了紮實的物質基礎,但必須指出的是,土改對中國社會的巨大作用是中國人口稠密,人地矛盾突出,土地使用成本在農業生產過程中佔據壓倒性作用這一特殊國情導致的,它是中國和那些同樣人地矛盾突出的國家的特殊現象,而非普遍常態,對於其他那些人地矛盾不突出,或者土地使用成本並非農業生產過程中主要影響因素的國家而言,土改很多時候不僅不能推動農業生產,反而會破壞原有的產業結構,進而破壞農業生產,例如海地在帝政時期的土改就破壞了全國的農業生產。
比如俄羅斯帝國,俄羅斯啥都缺,就是不缺地,衡量俄羅斯帝國土地貴族實力的不是地產有多大,而是農奴有多少,俄羅斯土地貴族最怕的就是農奴逃亡,因為勞動力減少會導致產出減少,沒有人去種,你地再大也沒用,所以土地貴族在每年的謝肉節還要大肆宴請農奴,讓他們留下來。
再比如19世紀“高效農業”時期的英國土地貴族,當時英國農業生產中佔據壓倒性地位的不是土地使用成本,而是勞動力僱傭成本和肥料使用成本,當時肥料使用成本一度超過了地租的2.5倍以上,租得起土地買不起肥料是很常見的現象,在那種環境下拿土改説事純粹就是在轉移話題,後來英國農業大蕭條時期,甚至出現過地主哭求佃農不要棄租,並且承諾不收一分錢地租,只要佃農不讓土地被撂荒,地主願意倒貼錢的情況。
所以對於土改必須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不能一聽土改二字就搞一貫正確一抓就靈.

19世紀後期英國農業大蕭條導致地主哭求佃户不要棄租,只要土地不撂荒,地主一分地租不要,甚至願意倒貼錢,這種情況在中國是不可想象的
這裏需要先説一下智利土改,智利土改也不是什麼阿連德政府治下的新朝雅政,還是那位前面提到的佛雷,他任內就推行了土改政策,佛雷時期的土改主要是兩方面,一是贖買,二是墾荒,三是制定私人地產最高限額以阻止兼併,多出來的土地無償徵收後發給農民,智利的農業用地佔可耕作土地的面積並不高,因為智利的人地矛盾並不突出,很多土地被撂荒是因為沒有足夠的人手去種,佛雷政府為農民提供低息貸款讓他們去墾荒,並對肥料價格和農資器具進行補貼,只在少數情況下實行贖買政策,將地主莊園主的土地買下來分給農民。
阿連德不同,阿連德的土改政策真正體現了什麼叫步子大了扯着蛋,他把佛雷政府制定的私人地產面積最高限額從80公頃直接砍到40公頃,多出來的面積一律無償徵收,然後分給農民,截止1971年11月,已徵收1300個莊園的240萬公頃土地,這一數字超過了佛雷政府6年內土改數量之總和,直到阿連德政府被推翻為止,總共徵收了4287個莊園,822萬公頃土地,很多地方的土地所有權結構是一夜之間變了天,從農民到地主全都手足無措。
另外阿連德政府設立的土改協會還超出法律規定,強迫大量中小土地所有者和自耕農交出土地,極左激進分子和極端社會黨人甚至非法佔領中小土地所有者符合阿連德政府規定的土地,甚至出現了同為“人民團結陣線”成員的智利共產黨為了保護中小合法土地所有者的土地而與極端社會黨人在農村火併的搞笑場面。

無休止的內訌是左壬敗亡的主要原因之一,從西班牙到智利莫不如是
其次是去學蘇聯那個奇葩的集體農莊制度,此類集體農莊效率低下,產量減少,農民將精力放在自留地中,對合作社和集體農莊的公有土地上的勞動投入降低到最低限度,甚至出現農民集體請願要求停止耕種集體土地的情況,阿連德與這些拒絕耕種集體土地的農民高強度辯經,指責他們保守,而農民則以事實上撂荒和棄耕集體土地作為回應,阿連德派出軍警去監督農民耕種,農民則建造路障,焚燒土地以阻攔阿連德政府派出的“督耕隊”,甚至有農民開始走私武器去武力反抗阿連德政府,到了阿連德政府尚未被推翻的1973年初,智利集體農莊已事實上被全盤拋棄。
阿連德政府這種冒進的土改導致了社會矛盾嚴重激化,農業投資縮水,農業生產受到嚴重破壞,1971年,智利小麥產量是136萬噸,到了1972年只剩下不到70萬噸,1973年進一步下降到55萬噸,許多農民手頭空有土地,但沒有農資機具,油氣是種子奇缺,因此只能守着荒地乾坐着,阿連德執政時期,耕地播種面積減少了22%,這還是賬面數字,沒有算上那些被瞎幾把亂種的集體土地,1972年和1973年農作物產量分別下降了12.7%和16.8%,產值跌去近一半,而阿連德的補救措施就是加大向蘇聯借款,向澳大利亞買糧,同時加大對農村的徵收力度,並在1972年10月發表廣播僵化,聲稱現在是艱難時期,宣佈所謂“戰時經濟政策”,要求民眾搞苦難行軍。
智利應不應該搞土改且兩説,就算要搞,肯定也不能是阿連德這麼個搞法。
核動力印鈔機
再來説説阿連德的貨幣政策問題,阿連德政府在貨幣問題上的愚蠢和無能是一個就連拉美左翼都不敢輕易觸碰的話題,因為是真的無能到一定境界了,貨幣問題上説他一句拉美穆加貝都不為過。
還是前面提到的那個神叨叨的佩德羅·烏斯科維奇,以及阿連德政府時期的智利央行行長阿方索·依諾斯特羅薩,這二位神仙在當時的世界金融界堪稱一時瑜亮,兩人合夥勾兑出了一個瘋狂印鈔以滿足阿連德的拍腦袋式國有化和豬突猛進式土改,以及不切實際的國民收入再分配計劃所需要的財政支出的方案,且超額完成任務。由於阿連德政府的瘋狂印鈔,智利埃斯庫多成為了繼法幣,金圓券,魏瑪德國馬克,日本軍用手票之後手紙鈔票界的又一力作。
世界市場的銅礦價格下跌(有美國拋售銅礦因素,但主要原因是世界經濟陷入停滯,當時所有大宗商品都在下跌,不單隻有銅礦,且銅礦價格在阿連德上台前就已經開始下滑)和智利拍腦袋式國有化又導致了智利銅礦的生產和出口受阻,智利的銅產量從世界第三滑落至世界第五,出口額也從1971年六億五千萬美元下降至1972年的四億美元,而智利毫無商業信譽的行為也導致它難以獲得融資貸款,於是智利的外匯儲備獲取速度持續減少。
同時智利的農業生產也被阿連德豬突猛進式土改所破壞,糧食產量持續下跌導致阿連德政府只能花費外匯去購買糧食,在阿連德政府執政的3年時間裏,用於進口糧食的外匯花費增加了4倍,在阿連德政府被推翻的1973年,政府用於購買糧食的支出佔到了整個外匯儲備的37%,而在佛雷政府執政時期這一規模僅僅為14%,同時烏斯諾維奇和依諾斯特羅薩這對活寶瘋狂印鈔的行為又導致智利不得不掏出大把外匯去挽救智利埃斯庫多的匯率,於是智利的外匯儲備消耗速度劇增。
1971年-1973年,智利貿易逆差分別為2億美元,6億美元,4億6000萬美元。

為錢生,為錢死,為錢奔波一輩子,吃錢虧,上錢當,一輩子掛在錢身上,外匯是近代以來相當一部分國家的生命線,因為它是一國進入世界市場的門票,大航海時代後,全球化的到來導致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國家能形成真正意義上的內循環
這一減一加,智利的外匯基本上算是被阿連德政府給折騰沒了,於是智利埃斯庫多的匯率一瀉千里,通貨膨脹帶來的物價虛高從1971年的22%迅速飆升到1972年的78%,受累於瘋狂的通貨膨脹和拍腦袋式國有化,智利的正常生產秩序被嚴重打亂,供需比例嚴重失調,1972年智利的煤炭、消失、鐵礦等產量分別下跌了12%、15%、23%,1971年的國內生產投資比1970年減少了24%。
阿連德異想天開的“收入再分配方案”更是完全建立在印鈔基礎上的,他先是宣佈大幅度增加工資,1971年頒佈工資調整法,宣佈工人最低工資提高一半,職員薪水提高三分之一,最低退休金相當於最低工資的80%,同時還保證在一年內按照城市工人的標準發給農村家庭補貼費,這種不顧實際情況異想天開的發錢行為導致了國民經濟的嚴重失調,工資在國民收入中的比重從1970年的45.3%飆升至1971年的61.6%,另外就是那些被許多人吹上天的免費醫療,低價糧食,消費品價格凍結和興建簡易住房,這些看上去很爽然而不顧後果,超出現實的政策直接摧毀了智利國民經濟的供求比例,1971年的所謂“阿連德繁榮”就是這麼來的,靠瘋狂印鈔透支國家經濟換來了幾個月的消費繁榮,隨後便進入商品奇缺,黑市興起的短缺經濟狀態。
由於瘋狂印鈔下發,智利出現嚴重的供不應求局面,1972年消費者的購買力比1971年增長了一半還多,這是根本不正常的,市場上從食品到衣鞋無不短缺,阿連德政府編制進入合作商店供應目錄表的三千多種日用品有超過二千五百種全部缺貨,黑市興起又導致了囤積居奇,物價失控,商人們寧可把貨物運到阿根廷和秘魯等鄰國出售也不在本國出售,於是阿連德政府又只能成立供應和物價委員會,搞名為“人民採購籃”的憑票配給制,這又進一步刺激了黑市氾濫。

我不想哪一天,在中國的大地上再出現非戰時憑票供應的現象,再出現糞票、尿票、姨媽巾票、理髮票和洗澡票;如果那樣,許多艱苦奮鬥的汗就白流了。
大量貨幣進入社會,而社會又提供不了那麼多的消費品用於供應,於是1972年智利的通貨膨脹率達到了163.4%,1973年增長到了駭人聽聞的608.1%,而在佛雷執政的1970年為34.9%,到阿連德政府被推翻的時候,智利的實際工資購買能力不足1970年的一半,在阿連德政府執政的三年時間裏,智利貨幣發行量年增長率分別為1971年133%、1972年174%,1973年462%,而在60年代,智利貨幣發行的年增長率平均為48%。
貨幣的泛濫還惡化了糧食供應問題,由於阿連德為了壓低糧價而實行糧食價格凍結政策,再加上貿易保護政策將工業品價格抬高到遠超過農產品的高度,出現了糧價和工業品價格——供應雙倒掛的古怪現象,即:人們購買化肥所需出售的小麥越多,人們所能買到的化肥就越少。這導致內部貿易條件嚴重惡化,進一步破壞了社會生產。
皮諾切特推翻阿連德之後,做的一件事就是下令把大批氾濫成災的鈔票拉到垃圾填埋場一把火燒掉,算是做了一件實事。
最後就是財政問題,本來由於拍腦袋國有化和豬突猛進式土改,財政負擔已經十分沉重,而國營企業由於經營不善而嚴重虧損和一系列公共工程建設投資又讓財政情況雪上加霜,異想天開的收入再分配方案更是讓智利財政支出徹底失控,1971年和1972年,阿連德政府為拍腦袋國有化和新增工資而支出120億埃斯庫多,1973年直接狂飆到1700億埃斯庫多。
1972年國營企業累計虧損218億7000萬埃斯庫多,1973年狂飆至1756億埃斯庫多,相當於智利銅礦產值巔峯期7年的產值總和,財政開支也從佛雷時期的221億埃斯庫多增加到1973年的2778億埃斯庫多,財政赤字一年一個樣,三年大變樣,從1971年佔財政支出的34%增加到1972年的40%和1973年的53%,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又進一步增加印鈔規模,並且大量借錢,阿連德任內,智利外債規模從26億美元猛增到34億美元。
等到阿連德被推翻的時候,智利經濟已經事實上崩潰。

金圓券印的再像美元,它還是金圓券,變不成美元,你把gold印上邊它也變不成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