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俄紅軍的中國軍團之謎(十七)——首箇中國營的創建者孫富元(下)_風聞
破圈了-破圈了官方账号-纵览寰宇风云,漫谈时政大事。2022-01-15 09:23

長期研究中國軍團保衞蘇維埃政權的蘇聯史學家波波夫説,蒂拉斯波爾支隊中國營幾乎穿越整個烏克蘭,從沙皇俄國與羅馬尼亞的邊界退回蘇俄的過程中損失慘重。
但孫富元並未氣餒,他奉命前往莫斯科,重新招募華工入伍。

葉甫根尼·卡爾卡耶夫
中國問題研究學者葉甫根尼·卡爾卡耶夫告訴我,1918年春天,在莫斯科成立了中國營,這是旅俄華工組建部隊、保衞蘇維埃政權的一個重要事件。這支中國部隊創建經過散見於回憶錄、歷史研究和電影紀錄片中,但其創建和重組、更名、指揮權等許多內容至今模糊不清。為避免讓二十世紀五十、六十年代出版物中的瑕疵誤導當代作者,他決定還原該營歷史,從創建到大部分士兵編入莫斯科蘇維埃第四步兵團(後來的第二十一莫斯科聯合步兵團),在1918年加入南方前線。
《真理報》1918年5月9日發表的《中國營營長孫富元致全體中國籍社會主義者呼籲書》寫道:
同志們!你們大家都是離開那個資產階級共和國的中國人。如今,你們是這個革命國家裏的革命者,讓我們團結起來吧!
……
革命的中國兄弟們!你們中誰贊成解放被奴役的人們,誰就加入我們的隊伍中來吧!誰要想保衞工農政權,誰就同我們一起前進吧!一切壁壘、藩籬都必須被推翻,解放了的中國苦力們,應當與全世界勝利的無產者聯合起來。
同志們!歡迎你們參加紅軍隊伍,加入中國營來吧。讓我們堅決自覺地服從革命紀律,緊密團結起來,抗擊資本主義軍隊。
莫斯科,下森林衚衕二號二室,基督救世主大教堂對面。
營長孫富元

孫富元在莫斯科設立的招兵處(右)
5月14日,《軍事人民委員會消息報》在修改了一些標點符號後,轉載了這一呼籲書。22日,在莫斯科“鬥爭”紅軍中央俱樂部舉行的國際主義戰士大會上,孫富元用中文發表演講,表示中國赤衞軍戰士們要英勇堅定捍衞、永遠支持蘇維埃俄國。
大多數旅俄華工是文盲或半文盲,甚至不會用母語書寫自己的名字,更不要説閲讀俄文報紙和傳單了。為了説服華工們加入紅軍,孫富元用中文和他們聯繫。《真理報》上發表的那段話,在莫斯科以俄語和中文雙語傳單的形式,在相對封閉的華人聚居的地方迅速傳播開來。
5月13日,紅軍莫斯科兵役局動員處下達命令,要求所有在紅軍部隊中服役的中國人向莫斯科河南岸區兵役局報到,加入那裏正在組建的中國營。7月26日,區兵役局再次發佈命令,重申只有該營才能接收中國戰士,唯一例外的是正承擔鎮壓富農暴動任務的華沙團,莫斯科軍事委員會允許其保留一箇中國連。
卡爾卡耶夫説,雖然《真理報》5月9日的“呼籲書”是以中國營營長孫富元的名義發佈的,但孫富元並沒有馬上正式擔任這一職務**。莫斯科兵役局動員處在5月13日下達的命令中指出,“責成戈德堡和孫富元同志組建中國營”。莫斯科兵役局直到幾天後的20日才下令:“自5月21日起,孫富元擔任中國國際營營長。”**
1918年5月30日的《貧民報》報道,莫斯科成立了完全由中國人組成的紅軍營,營部設在莫斯科河南岸區夏波洛夫卡一座三層樓房裏,營長是中國人孫富元。該報道還刊登了孫富元的照片。看上去孫富元年紀在三十歲上下,表情剛毅、英武,軍帽上有一顆五角星,制服上衣顯得十分得體。6月6日的《紅軍報》則寫道,中國營所到之處極為整潔,井井有條,官兵軍服整齊,紀律性很強。

蘇俄紅軍一支中國國際主義部隊官兵
6月底至7月初,中國營搬至麻雀山後。
1919年,蘇俄著名記者科利佐夫在《基輔之聲》發表了一篇題為《中國志願兵日記》的特寫報道,文中寫道:
在麻雀山,我偶遇第一批中國部隊。他們寬敞的營房打掃得乾乾淨淨,一排排步槍整齊排列,每個人都剪成了短髮,説起話來簡單明瞭,黝黑的臉上帶着靦腆的微笑。在牆上,張貼着‘共產主義在召喚’等標語,以及列寧凝視遠方的畫像……不久後,他們前往伏爾加,去搗毀那些階級敵人的堡壘。
當時,紅軍莫斯科第二旅第四蘇維埃團奉命派出教官訓練中國戰士。時任第四團團長、後擔任莫斯科特別聯合旅政委的索科爾如此描述1918年夏天中國營的一天:“緊張訓練的日子一天天流逝。中國志願者很快掌握了武器使用和軍事常識,他們特別喜歡馬克沁機關槍和上實彈射擊課,在麻雀山一個深溝射擊場裏一訓練就是幾個小時。”

一百多年前,從麻雀山上俯瞰莫斯科城
在孫富元任營長兩個多月後的1918年7月15日,兵役局研究了他到沃羅涅什工作的請調報告,批准他到那裏組建新的中國部隊。接替孫富元的代理營長彼斯托夫,是孫富元在蒂拉斯波爾支隊擔任中國營營長時的老戰友,擁有在中國軍團開展政治教育工作的豐富經驗。
原定交接工作兩天,但不知何故,孫富元未進行交接就離開了中國營。按照卡爾卡耶夫的説法,區兵役局趕緊派人去找他,可是沒有結果。顯然,這不合常理——孫富元本人一向以嚴守紀律著稱。
在卡爾卡耶夫的敍事版本中,孫富元從此消失在歷史煙塵中了。
而由孫富元一手組建的新中國營的輝煌即將鋪陳開來。
1918年9月,蘇俄紅軍在南方前線的形勢極端危險:協約國在北方和西伯利亞的軍事幹涉遭到失敗後,開始派軍隊從黑海、裏海沿岸登陸,同時支持白衞軍從內戰南方戰場向莫斯科所在的中央地區大舉進攻。
就在這時,中國營被編入莫斯科特別聯合旅第二十一蘇維埃步兵團。9月15日至16日,該團分六批開赴南方前線,並立即投入戰鬥。戰鬥中,這支剛剛組建的中國部隊表現出了極強的戰鬥力和崇高的獻身精神。
第二十一團到達前線時,該地紅軍處於困境。在人數超過紅軍二十餘倍的精鋭科爾尼洛夫軍官團猛烈進攻下,紅軍右翼陣地出現崩潰危險。為挽救危局,戰場指揮官將中國營和團警衞部隊作為最後一支後備隊派了上去。第二十一團9月25日呈送的戰報説,中國營官兵冒着密集火力向敵人發起衝鋒,沖垮了敵人的防線,“受到中國部隊英勇精神的感召,莫斯科第二十一步兵團其餘部隊也躍出防禦工事,轉入反攻,打得白衞軍狼狽逃竄”。

戰鬥在內戰南方前線的蘇俄紅軍
在蘇俄內戰時期檔案中,莫斯科第二十一步兵團中國營英勇頑強、紀律嚴明的事蹟時有所見。蘇軍中央檔案館保存的內戰期間南部方面軍的一份通報説:
一位來自莫斯科第二十一團的紅軍士兵談到了俄羅斯和中國官兵的戰鬥友誼。這個團一個由中國國際主義者組成的營有五百名戰士,中國戰士們紀律嚴明、吃苦耐勞、堅強不屈。那些初上前線的俄國紅軍新兵,正以具有沉着和勇敢精神的中國戰友為榜樣。中國戰士們輕傷不下火線,這對普通俄國紅軍戰士產生了積極影響……
蘇軍檔案中的文件還記載:“在爭奪新霍皮奧爾斯克的戰鬥中,中國營發揮了決定性作用。”此次戰鬥中,中國營書寫了蘇俄紅軍中國軍團最壯觀的篇章之一,將中國戰士們崇高的無產階級革命英雄主義永遠載入史冊。
時任莫斯科特別聯合旅政委的索科爾在回憶錄中説,**加入紅軍的中國人“以意志非凡和紀律嚴明而著稱”。**他説,白衞軍首領鄧尼金的指揮部曾多次試圖摧毀中國部隊,他們派人滲透到中國志願者隊伍中,試圖製造混亂,進行恐嚇,削弱他們的意志,但每次都以失敗而告終。惱羞成怒的白衞軍,甚至趁着夜色摸進紅軍戰壕,專門偷襲中國營。從敵人方面不難看出,中國營已經成為他們撼動整個紅軍防線的巨大障礙。
新霍皮奧爾斯克戰鬥後,有關中國營的最後消息,是十八名中國紅軍戰士的安葬儀式。在諾沃戈魯茨基和杜納耶夫斯基所著的《中國戰士同志》中,引述了新霍皮奧爾斯克縣阿爾非洛夫卡鄉軍事委員會肅反武裝支隊隊長克拉夫佐夫呈報給蘇俄政府外交人民委員部的一封信。在信中,他真實記述了安葬儀式的感人場面:
根據新霍皮奧爾斯克縣委指派,我在1918年9月以指揮員和共產黨員的名義,舉行莊嚴的軍事儀式,安葬英勇犧牲的中國戰士——令人遺憾的是,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一支軍樂隊、一支一百多人的武裝部隊,以及幾千民眾,將犧牲的同志們護送到墓地。烈士們遺體下葬前,我們鳴放禮炮。追悼會上,發言者都宣誓要為我們親愛的同志——中國志願者報仇。這裏距中國萬里之遙,但我們卻認為中國就在身旁,因為這裏長眠着十八位中國人民的兒子。

沃羅涅日州新霍皮奧爾斯克中國志願者紀念碑和碑文
蘇聯歷史學家波波夫在《他們同我們一起為蘇維埃政權戰鬥》一書中,曾提到孫富元的歸宿:他1918年底在新切爾卡斯克的一場戰鬥中犧牲。遺憾的是,波波夫並未説明孫富元具體犧牲在哪裏,當時的戰鬥場景如何。特別是,波波夫沒有註明孫富元犧牲的資料出處。
而在劉永安編著、1959年出版的《血脈相連的友誼/參加偉大十月社會主義革命和蘇俄內戰中國同志回憶錄集》一書中,有一張1934年拍攝於基輔的照片,上面是一羣前第四十五步兵師的紅軍戰士,其中包括孫富元。難道他根本就沒有在1918年犧牲?還是另有一個同名同姓的人?
烏克蘭歷史學家卡爾彭科2007年出版的《中國軍團:參與烏克蘭領土革命事件的中國人》一書,則完全推翻了波波夫有關孫富元犧牲於1918年的結論。他寫道:
再看看我們所熟知的中國營營長孫富元的下落。1920年5月5日,“遠東共和國”人民革命軍第一任總司令埃赫簽署命令,任命孫富元為西伯利亞第三步兵師師長。在此之前,他在東線指揮過一個營,然後是一箇中國團。內戰結束後,他到了遠東。在那裏,他奉命率哈巴羅夫斯克地區的三百四十名中國官兵返回中國。歡送會上,孫富元在沃洛恰耶夫斯基團團長扎哈羅夫致辭後充滿激情地説:“你們教會我們打仗,現在又將最重要的任務交給我們。你們總是像對待兄弟一樣對待我們。謝謝同志們!世界革命萬歲!萬歲!”

蘇俄紅軍領導人托洛茨基檢閲部隊
在蘇俄內戰結束百年後的今天,俄羅斯史學界和歷史愛好者並未忘記孫富元。在“歷史網”論壇的“紅軍中的中國人”主題下,一位署名“特米特里”的網友在2015年3月19日稱,孫富元是他的曾祖父。他提供的證據是,其叔父保留一張有孫富元俄文名字的1935年的老照片,與旅俄華工《大同報》上孫富元的素描照片酷似。據他説,曾祖父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初加入了俄共(布)中國局,1922年到了蘇俄遠東城市符拉迪沃斯託克(注意,這裏並非是卡爾彭科所説的哈巴羅夫斯克—筆者注)。受契卡派遣,他從那裏前往中國開展建立蘇維埃政權的工作。

左圖:1920年3月1日旅俄華工《大同報》上的孫富元素描像
右圖:俄網友“特米特里”提供的、有俄文“孫富元”簽名的照片
孫富元究竟是犧牲在1918年,還是被派回中國,並在1934年重回蘇聯?這其中有太多的疑問。很遺憾,本文並無確切證據給出明確答案。
但誠如波波夫所指出的那樣,孫富元指揮過的、歷經蘇俄內戰洗禮的中國營光輝戰鬥事蹟,足以證明他和中國戰士們擁有英勇無畏的偉大國際主義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