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父燒母致死,他決定“復仇”_風聞
已注销用户-中国政经第一刊2022-01-15 08:59

作者 | 南風窗記者 何承波
半年來,陳昌雨一直夢見母親。
他夢見母親的靈魂站在屍體旁,她説,你幹嗎把我解剖了,我進不去(身體),我活不過來了。
他又夢見母親那長長的頭髮,臉和身體還是完好的。她揹着小揹簍回家,陳昌雨跪在她面前,哭着説,我們要不要告。她説,告。
陳昌雨告訴南風窗記者,為了起訴父親陳繼衞,他最終下定決心,對母親禹秀英進行屍檢。解剖時,他鼓足勇氣留在現場,看了幾眼就崩潰了,母親全身傷口腐爛,火都燒到了骨頭。
2021年10月16日,陳昌雨拿到了母親的屍檢報告——“因燒傷導致的感染性中毒,休克死亡”。
10月27日,母親火化。陳昌雨心裏百般不是滋味。他知道,母親寧願自己的屍體丟在土裏,也不願意再受烈火焚燒。
“她怕火。”

禹秀英生前舊照(圖源:受訪者供圖)
事情退回2021年3月14日,雲南省宣威市熱水鎮述迤村,一場火燒傷了42歲的禹秀英和她的丈夫陳繼衞,夫妻倆住進了醫院,並瞞住了20歲的兒子,陳昌雨。彼時,他還在廣東省汕尾市打工。
當晚,陳昌雨打不通電話,他睡不着,渾身發燙,“始終覺得哪裏不對勁”。
事實很快證明,這場火併不簡單。20天后,輕傷的陳繼衞出院,136天后,2021年7月28日中午12點3分,禹秀英因搶救無效,宣告死亡。
1月4日,南風窗記者在汕尾見到了陳昌雨,他講述了母親與自己長期遭受家暴的經歷、母親喪命的真相,以及他對父親的抗爭。
1
報 警
視頻通話撥過去,母親總是切換成語音。
3月中旬,陳昌雨一直追問禹秀英,到底出了什麼事。母親只説,她在昆明的醫院裏,陪小嬸。
“她聲音是沙啞的。”
是鄰居告訴陳昌雨,父母吵架住院了。他輾轉打聽了幾天,最後得知是燒傷。但母親矢口否認,耐不住追問,她只好説:“幫你爸爸加摩托車汽油,他抽煙不小心點着了。”
“傷得很輕,你爸爸還嚴重點。”
陳昌雨的小姨,禹敏(化名),也聽到了消息,她撥過去的視頻通話,也被切換成語音。事發三天後,她從紅河州瀘西縣趕到宣威。見到二姐禹秀英時,人都驚呆了,她告訴記者:“二姐整個臉都燒得黑漆漆,全身上下沒一處是好的。”

火災後禹秀英的傷勢很嚴重(圖源:受訪者供圖)
禹敏得到的答案也是一樣,加汽油時不小心點着。她又質問姐夫陳繼衞,對方不説話。她知道姐夫的為人,覺得蹊蹺,一直悄聲問二姐。
“她後來告訴我,她是被陳繼衞倒汽油燒的。”
3月22日,陳昌雨得知母親病重,趕了回去。見到媽媽時,他快認不出了。瓜子臉變了形,腫得圓圓的,黑黑的,半個嘴唇燒沒了。下巴也折在一起,她沒穿衣服,全身纏着紗布。
母親説話很喘,上氣不接下氣,絕望地呻吟着。
父親住在最裏邊的病牀,只燒到了腿、肚子和手。陳昌雨問他,他還是不説話。
當晚,陳昌雨就接到了母親第二張病危通知書。“第一次通知書誰籤的字,為什麼沒告知我,我也不知道。”
禹敏告訴記者,她當天半夜接到外甥的電話。陳昌雨告訴她,二姐不行了。“他説,姨嬢,燒得這麼嚴重,不太可能加汽油燒的。”
禹敏告訴他:“你媽媽説,她是被你爸爸倒汽油點着的。”

母親被焚燒的家(圖源:鳳凰網)
當晚,陳昌雨報了警。次日11點過,警察走進了醫院,對禹秀英和陳繼衞做了筆錄。中途,禹秀英喊着想喝水,陳昌雨和禹敏進了病房,幫她倒。
陳昌雨告訴記者,他記得民警是這樣詢問父親的:
“是不是你潑的汽油?”
“是。”
“是不是你點的火?”
“是。”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不想活了。”
説完,陳繼衞開始哭。
2
火
根據禹秀英的病例,他們自述受傷的原因是,“使用烤火器時不慎將汽油點燃”。
曲靖市人民醫院診斷表示,禹秀英的面部、頸部、四肢、軀幹為二度燒傷,體表燒傷面積約55%,出現急性左心衰竭。

圖源:陳昌雨微博
報警當晚,警察叮囑陳昌雨,叫他錄下母親對整個事情的敍述。
在陳昌雨出示的15分鐘視頻中,禹秀英講述了事件的另一個版本:
3月14日晚,她從超市下班回來,坐在客廳打電話,她新買了一瓶擦臉的護膚品,正詢問怎麼擦。丈夫陳繼衞回來,把手裏的飲料瓶朝她扔過來。他脱了身上的髒衣服,開始抖灰。
禹秀英罵了他幾句,他沒理,洗了睡了。禹秀英知道他生氣了,自己抱了毛毯,睡沙發,她説:“以前跟他睡覺,一身被他掐得青一塊紫一塊,特別是胯子裏的毛被他拔光了,我忍受不了。”
半夜冷醒,她去找被子。陳繼衞也起來,去提了一壺汽油,在屋子裏倒。“我去搶油壺,不讓他潑,結果我身上也潑到了。”
禹秀英接着説,她問陳繼衞,自己哪裏做錯了。陳繼衞告訴她:“晚上餵豬的水放少了。”
“一下子他就點着火,火先從我臉上燒起來,滿屋子都是火。”
視頻後面,禹秀英開始哭,説自己一生給了他,怎麼這麼倒黴。她害怕自己活不過明天。
疼痛是撕心裂肺的。
紗布粘住傷口,換藥時,要撕扯下來,禹秀英疼得哭喊。隔壁病房的人,紛紛跑過來圍觀。
陳昌雨説,母親本是堅強、隱忍的人。但禹秀英受不了,讓兒子買安眠藥,陳昌雨唯一能做的,只是安慰她。
後來,醫生想了辦法,找温熱的藥水來泡,紗布泡軟了,容易撕,但擦碘伏的時候,她還是感到恐懼。她甚至想放棄了。
住院第40天,考慮到經濟壓力和換藥的疼痛,陳昌雨答應了母親出院的要求。禹敏把他們接到紅河州瀘西縣的家裏,陳昌雨四處借錢,還找了網貸,準備去昆明做植皮手術,“據説要幾十萬。”
事實上,住院20天,輕傷的陳繼衞已經出了院。期間,他跟陳昌雨幾乎不説話。
陳昌雨説:“他出院後,一次也沒有聯繫過我們。”
3
父親的陰影
二十年前,禹秀英和陳繼衞的婚事遭到家裏所有人的反對。
禹敏回憶到,那時候,二姐禹秀英快20歲,本來被安排跟人訂了婚,趕集時,二姐認識了隔壁鎮上的陳繼衞,兩人墜入愛河。“陳繼衞還要挾禹秀英當時的男朋友退婚。”
孃家人瞭解到,陳繼衞是熱水鎮出了名的混混。陳繼衞的父親眼睛失明,母親是聾啞,有一個弟弟,但也常年不在家。述迤村村民對陳繼衞印象不佳,有村民向記者表示,他疏於管教,小學沒畢業就開始混,動不動就打架。哪怕後來做生意也如此。

陳昌雨父親生活的村莊(圖源:鳳凰網)
禹敏告訴南風窗記者,2000年,陳繼衞在大巴車上持刀搶劫,被判10年。那時,陳昌雨剛出生不到3個月。他們結婚證還沒領。
禹秀英家中排行第二。據禹敏説,二姐從小懂事,脾氣也好,很能吃苦。陳繼衞入獄後,她的日子並不好過,她揹着陳昌雨,下地幹活兒、種菜,賣了換奶粉。母子倆沒有住處,找親戚租房,租不久就被趕走。
孃家人勸她找個人嫁了,但她堅持等。禹敏説:“二姐擔心,陳繼衞出獄找不到她人,會找孃家人報復。”
禹秀英堅信,陳繼衞會改的。
爺爺的房子太小,住不下。禹秀英母子走投無路時,也搬進來住過一段時間,在一個房間裏隔了小半間出來。
陳昌雨對這種寄人籬下的生活印象很深,年幼的他,很快獲得一種深刻的認知:“有媽媽的地方,就是家。”

陳昌雨、禹秀英母子合照(圖源:受訪者供圖)
孃家人看不過,借錢給禹秀英蓋了房子。門窗裝不上,禹秀英出去打工,用了很多年才裝修得像樣一點。
8歲之前,陳昌雨從未意識到父親的存在。
在他的記憶中,母親從未説起他的爸爸是誰。
讀小學時,陳昌雨在學校犯了事,老師找他父親,他説:“我爸就是我媽,我媽就是我爸。我叫我媽來。”
2008年,他跟着媽媽去接一個人,他走出一座大門,跨了一個火盆,上了車,在中途吃一頓飯,到家以後,鞭炮響起來。然後他就被告知,這是自己的爸爸。
爸爸的到來,給了陳昌雨一種失去感:“他奪走了我的媽媽。”陳昌雨不能再跟媽媽一起睡,被趕到單獨的房間,後來實在害怕,在他們牀邊搭了小牀,沒多久,他又被趕了出來。
陳昌雨向記者回憶道,半夜三更的,父親有時出現在他的牀邊,他驚嚇而醒。陳昌雨喊着,“你不要過來。”
父親塊頭很大,手臂上紋着一隻大鳥,説話嚴厲,始終給他凶神惡煞的感覺。他漸漸意識到,父親是搶劫犯,坐過牢,他感到害怕。
19歲的禹佳鑫,是禹秀英大姐家的女兒。小時候她跟陳昌雨一起長大,禹佳鑫對二姨父印象很差,初中那會兒,她還去陳昌雨家住過。她向記者回憶道,有一次,二姨父一早出現在她房間,摸她的臉和鼻子,她問他做什麼,他只是笑笑。
她還記起一件事,某個姨的孩子受了傷,二姨父幫忙處理,血滴進酒精裏,他端起來就喝了。
父親何以變成這樣的父親?陳昌雨找不到答案。親戚們也感到匪夷所思,向記者一致表示:陳繼衞有某種程度上的心理變態和性格扭曲。“只能這麼理解。”
禹佳鑫印象中,表哥陳昌雨“性格偏軟弱”,“小時候經常被他爹打,他見到他爹就害怕,手抖,腳抖”。
4
逃跑與反抗
陳昌雨喝過兩次敵敵畏。一次在小學,“天天被打,想不開”。
想一了百了。
母親聞到了異味,把他送到醫院洗胃。
陳昌雨沒有跟記者説具體緣由。小時候,他調皮被打,但很多時候是莫名其妙的,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父親脱光他的衣服,看到什麼,順手就薅過來打。
陳昌雨稱自己從未主動與他爭吵,他甚至不敢跟父親説話。對於陳昌雨來説,父親是難以理解的。他喜怒無常,脾氣難以捉摸。什麼時候會動手打人,陳昌雨找不到任何規律。
他的暴戾只針對家裏人。陳昌雨説:他喜歡抱親戚家的孩子,還給幾百元的紅包。這一度戳痛了陳昌雨的心靈。
2013年,父親因偷盜罪再次入獄。陳昌雨也解脱了,他度過了人生中最快樂的三年。
陳昌雨在鄉鎮上的中學讀書,成績一般,但他想為母親爭一口氣,考個好一點的高中。但初二那年,他得知父親將在一年後出獄了,心裏日漸恐慌。他陷入了糾結。考上高中,便逃不了這個家。
不到15歲的少年,看不到人生還有什麼希望,父親出獄前夕,他第二次喝下了敵敵畏。
初中畢業後,陳昌雨決定逃離,他去瀘西小姨家當學徒,後來跑到昆明的花店打工。聽説廣東工資高,沒多久他買了張站票,一路坐到了惠州。從此後,他沒有向家裏要過一分錢。
禹秀英沒那麼幸運。陳繼衞第二次出獄後,她辭了宣威的工作回家。陳繼衞在村裏做起了牲口生意,她幫忙餵養。
據陳昌雨説,陳繼衞一言不合就打她。他不給母親錢,又經常招呼道上的朋友來家吃喝。母親沒做飯就打,打了領她去村裏診所打吊瓶。“後來醫生罵他,説再打就打死了。父親就不去了,母親一個人去打吊瓶。”
禹秀英只好在微信上找陳昌雨要錢,要的不多,有時只要50塊錢,“我覺得好心酸,一個家庭主婦,50塊錢都拿不出來”。
禹敏説,禹秀英屬羊,像羊那樣温順懂事,很善良。只不過,多年來,孃家人很少聽禹秀英講自己被虐待的事。最近幾年,禹敏跟二姐視頻電話時,二姐偶爾會説一嘴陳繼衞,但也隨口一提。她告訴記者:“二姐是個堅強的人,從來不哭訴,也不埋怨。”
自陳繼衞第二次出獄以來,陳昌雨便很少接觸他。但他發現,逃避不是辦法,甚至讓母親處境更艱難。
於是他決定“硬剛”。
2019年春節,他在門口玩手機遊戲,聽到屋內爭吵,他跑進去,看到陳繼衞手握着宰牲口的尖刀,指着母親。陳昌雨問他,你是不是要殺了我媽?
據陳昌雨回憶,此時,陳繼衞把刀朝向他,幾句爭執後,陳繼衞開始砍自己的手臂,一刀又一刀的,“他不怕疼一樣,又追着我打,血流得滿屋子都是”。
鄰居暫時勸開了。禹秀英回卧室打電話,父親搶過她的手機,摔在地上,那是陳昌雨買給她的。這時候,他意識到,“必須剛起來”。
他拉開架勢,準備跟父親打一架。“他拿起熱水壺砸過來,被我媽擋住了,他又一腳踹過來,還是我媽胸口擋住的。”
陳昌雨報了警。“但是警察告訴我,這是家務事,他們管不了。”

陳昌雨表示曾因母親的家暴經歷,尋求多部門幫助未果(圖源:陳昌雨微博)
之後,陳昌雨便不再回家,他讓母親也逃,前後出走三次。“有兩次是被打,一次是我媽發現他出軌了,在牀上找到了其他女人的頭髮。長長的,紅色的。我媽還跟到了她家裏,看到了他們倆,但沒有拆穿。”
陳昌雨便把母親接到廣東,但母親受不了熱天氣,兩三個月後,她便回了曲靖。
2020年下半年,陳繼衞一紙訴狀,將禹秀英起訴到法院,要求離婚,並索賠心臟搭橋手術的10萬元醫藥費,理由是禹秀英經常離家出走。
5
向 往
陳昌雨起草了答辯狀,他回顧了這個家庭的曲折歷史,在訴狀中,他提出了四點訴求。陳繼衞從未盡到撫養的責任,要求他賠償母親撫養費。20年來,母親照顧他的父母,幫他們幹農活兒,給他們看病,要賠償贍養費。他多年來一直虐待母親,要賠償精神損失費。加起來一共40萬。另外,房子是母親和孃家人出錢蓋的,要求共同分割。
陳昌雨參與了庭審,他回憶道,“在現場,法官還罵了他,説他不是男人。”
房子的問題沒有解決方案,陳繼衞撤訴了。陳昌雨和母親也繼續躲着他。
時間來到2021年的春節,禹家幾個女兒決定在孃家團聚。陳繼衞帶着他的幾個兄弟聞訊而來,要把禹秀英帶回家。他們喝了酒,開始鬧事。
“他問我媽,想怎麼辦?要離就離,要一起過就一起過。我媽説,再等幾年。意思是看他有沒有悔改。”陳繼衞發火了,拿起吃飯的碗,朝禹秀英砸過來。陳昌雨站在他面前,擋住了。孃家人勸説,要接人回去,就拿出該有的態度。
事情暫時打住。
大年初二,禹秀英決定悄悄去給公公拜墳,順便看望婆婆。但陳昌雨反對,他説,要是陳繼衞知道了,我們就走不掉了。禹秀英告訴他,現在是法律社會,不可能。

陳昌雨和奶奶(圖源:鳳凰網)
禹佳鑫見到了二姨,她記得,“二姨是買了一件400多元的衣服,準備送給我哥的啞巴奶奶”。
眾人心中,禹秀英依然是愛美的女人,但她自己捨不得穿。
禹秀英最終沒能走掉。正月初六,陳繼衞再次出現,這次態度似乎好些,親戚們也開導她好好過日子。
禹秀英跟着陳繼衞走了。後來事發,有媒體來到禹秀英孃家,禹秀英的母親回憶道,當時,女兒跺着腳説,媽媽,我真不想回那個屋頭。

回外婆的家(圖源:鳳凰網)
也是這期間,陳昌雨跟母親做好了未來的規劃,母子倆準備湊個首付,在汕尾買一套房。他喜歡有海的地方,喜歡聽海浪拍打的聲音。他説,他把媽媽也接過來,從此不再回去。禹秀英對此很嚮往。
不曾想,不到一個月時間,那場火就燒了起來。
6
“交給法律”
2021年7月20日,陳昌雨回汕尾處理工作交接,由表妹禹佳鑫照看母親。他們約定,7月28日,在昆明某醫院的燒傷科碰頭,準備做植皮手術。
據禹佳鑫説,禹秀英身上很多傷口都腐爛了,“靠近屁股那一塊,磨得只見骨頭了”。
她抓着牀板,一直喊疼。
7月28日早上,禹佳鑫看到二姨手上的傷口在流血。她缺少血小板,凝血功能差,血流了一地。
禹秀英一直問外甥女,我是不是不行了。她又説,我堅持不了了。
禹佳鑫告訴她:“不會的。”二姨當時想認她做乾女兒,她覺得自己命不好,叫禹佳鑫找男朋友的話,“眼睛一定要看清楚”。
7點過,禹敏撥打了救護車。9點鐘,禹秀英被送到瀘西縣人民醫院。12點3分,醫生宣佈搶救無效。下午,陳昌雨趕到,他沒能見母親最後一面。
母親去世第二天,陳昌雨決定找陳繼衞。陳繼衞住在小叔家,但陳昌雨沒能進門,只在院子裏説上幾句話,他要求陳繼衞承擔責任,但陳繼衞告訴他:“人死在哪裏,你就去找誰的責任。”
陳昌雨掏出母親的死亡證明,當場宣讀了。
父親把牲口和車都賣了,但他表示自己沒錢。協商一直沒有結果。另一邊,警方辦案也沒有消息。
事實上,所有人都反對陳昌雨報警。父親一方的親戚也跑來質問,為什麼要報警?他很憤怒,説:“那是我媽,萬一搶救不過來,那是一條人命。”
親戚要求他撤訴,他的想法很堅定:“一切交給法律。”
禹秀英去世前,警方要求進行傷情鑑定,以斷定是否符合“故意傷害”。但陳昌雨表示,母親情況不樂觀,暫時做不了。
這一拖,就是母親去世。他下定了決心,做屍檢。3個月後,屍檢報告出來了,總算確定了母親的死因——“因燒傷導致的感染性中毒,休克死亡。”
幾個月來,他找過公安、信訪部門,但一直沒等到父親被抓的消息。2021年11月25日,他決定開通微博,曝光父親的行徑。“家醜外揚”,甚至一度讓他失去了母親這邊的親戚的支持和理解。

2021年11月25日,雲南家暴縱火案當事人兒子陳昌雨在微博曝光該案件(圖源:陳昌雨微博)
次日,熱水鎮派出所的民警告知他,犯罪嫌疑人陳繼衞,已於11月20日被刑事拘留。
但母親至今還在殯儀館裏。
陳昌雨交不起1.7萬元的喪葬費用。手機APP上,他每個月要還幾千的網貸——那是給母親交的醫療費。他欠了親戚六七萬元,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還上。在一家汽車工廠上班,他一個月工資才四五千,當下只能拿出7000元。殯儀館經理答應,7000元先火化,但不能取走骨灰,等交齊費用才能領。
母親還未入土為安。睡不着的晚上,陳昌雨給她發微信。跟她閒聊,訴説思念。彷彿她還在。

自母親去世後每個輾轉難眠的夜晚,陳昌雨都會給母親發發微信,彷彿她還在(圖源:陳昌雨微博)
“我真的受不了了。你帶我走。”
他對記者説:“有時候我會產生這種想法。”
父親的陰影影響着他的一生。他説他不願回到那個故鄉,他不再相信婚姻和家庭,他對愛情的認知也改變了。
他還是會夢見父親,夢見父子倆扭打在一起,夢見自己追着他砍。
現在,他等着快點開庭,等着父親接受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