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評 I 川普很有可能“二進白宮”,美國人的人心開始壞了_風聞
大雾拦江-退伍军人-2022-01-17 13:34

文:喬葭蘭
作者簡介:北京大學法學博士,中美聯合培養博士(2009),美國杜蘭大學訪問學者(2015),滬上某大學任教十餘年。
如果有人認為美國政制承繼了希臘民主和羅馬共和的精華,那麼,基於2022年當前的形勢,很抱歉地通知他,看來美國忘記抄一份作業,遺漏了雅典民主體制最重要的政治制度之一——貝殼放逐法。
簡言之,民主雅典,定期投票,公民們任意選出一個被認為對民主政體有潛在威脅的人物,只須達到一定票數,無須舉證,不經辯論,就請他立馬從政壇消失,出國休養十年。美國如果有此制度,説不定美國燈塔還能指路,而非用來放映一出出讓世人笑話的皮影戲。
試想一下,如果2020年將大選落敗的川普“放逐”到俄羅斯,那這幾年美國就不會雞飛狗跳了,政治不會那麼極化,人們不會那麼六親不認。可惜,既生瑜,何生亮,或者直接説白了吧,川普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一定還是美國政壇的最大攪局者。
歷史上捲土重來的總統們
關於“特首”能否東山再起,美國的平行時空可以打包給你提供兩套答案:
一個咬牙切齒,説川普及其同夥是一羣罪犯,需要交送美國司法審判,2024正義終將回歸。
另一個也是切齒咬牙,對川普的指控是政治獵巫,而川普的總統大位是被偷走的,2024應是王者回歸的一年。
如果2024不是川普反攻成功,一雪前恥的話,起碼那一年也要均分天下,到時一定少不了風雲激盪,強手對決的精彩,或者説混亂。為什麼筆者這麼篤定?原因無非有以下幾方面。
揆諸美國曆史,丟了總統,隔四年或八年重披戰袍參選的事,不少,而且也不是沒有成功的先例。
1888年,第22任總統史蒂芬·格羅弗·克利夫蘭(Stephen Grover Cleveland)輸給本傑明·哈里森(Benjamin Harrison),離開白宮,他美貌的新婚妻子弗朗西斯·克利夫蘭,在離開她只住了兩年的白宮時,還對一位工作人員交待説要好好照顧這套房子裏所有的傢俱和裝飾品,我們四年後回來的時候希望可以看見所有東西都正像現在一樣。她竟然説到做到,這位美國史上惟一一位在白宮與總統舉行婚禮的第一夫人,也是美國史上最年輕的第一夫人(她在白宮結婚時才21歲),時隔四年之後,又與夫君重回白宮,而且懷裏還抱着他們一歲的娃。
雖然,在任總統連任失敗再重整旗鼓的不少,有諸如馬丁·範布倫(Martin van Buren),米勒德·費爾莫爾(Millard Filmore),尤利塞斯·格蘭特(Ulysses Grant),西奧多·羅斯福(Theodore Roosevelt),傑拉爾德·福特(Gerald Ford)等,然而,成功實現反攻僅此格羅弗·克利夫蘭一位而已,他是美國歷史上唯一一位兩度當選且任期不連續的總統。
這樣的樣本數據是不是意味着川普也大概率是要在2024陪人作嫁呢?
我的答案是:你想得美。
把這幾任意圖實現“二進白宮”的總統們,與當下川普時代的的歷史背景相對比,會發現後者所處的意識形態對立是前所未有的。有一個細節,2022年1月6日國會舉辦“國會衝擊事件”一週年紀念活動時,一位資深的共和黨的重量級人物出席,説“本人政壇摸爬十年,當下的共和黨的領導層,前所未見。”説這話的是迪克·切尼,當年也響噹噹是“頑固”和“極右”的代表,竟然在當下的共和黨氛圍下“墮落”成投降的RINO(虛名共和黨人)。
這所襯出的是當下美國共和黨主流所代表的意識形態是多麼“頑固”和“極右”,如此極端代的政治氛圍之下,特首“二進白宮”的機率顯然比前述美國歷史上所有連任失敗再戰的前總統們要大。

川普的羣眾基礎
美國現在經濟結構和政治結構方面的深層次問題,眾所周知,可惜惟獨美國不太清楚,以致於有膽説出美國必須面對一些不得不面對的嚴峻問題這類話的人物,在政治前途上必死無疑,因為美國人民已經當慣了世界的上等人,習慣了美國的輝煌,習慣接受人們羨慕的目光,如果有膽敢讓頭腦持續發熱的人民冷靜下來的,人民就讓他一輩子喝涼水塞牙縫。
從2016年大選以來,川普彷彿天縱英才,靠得高超的話術,讓悠悠黔首頭腦繼續不正常,為他發光發熱。他口吐蓮花,讓美國再次偉大,如果不偉大,那一定是中國偷了美國的偉大,墨西哥人搶了美國的偉大,歐洲盟友騙了美國的偉大,甚至美國內部的深層政府貪了美國的偉大。
柏拉圖曾經説過,話術是統治人類心靈的技藝,主要的作用是掌握人的嗜好和情緒,美國民主給人民以充分自由展現自己的情緒和好惡,同時,不幸的是,也給了他利用這些情緒和好惡的能人們以施展才華的舞台,川普無疑就是這種才能。他對政敵一個嘲笑,信眾們開懷大笑,終於有人懂他們的心,理解他們對近十年來社會不公而淤積的怨氣,撫着他們的傷口,發誓言要為他們作主,恢復上帝榮耀;他的一個“狗哨”暗語,能讓人慷慨激昂,能讓平日裏循規蹈矩的人們不遠千里,在一年中最冷的季節裏,利用各種交通工具聚首華府,能感召人們拋棄優渥的生活,攀上窗户用肉身迎接子彈,冒着生命危險替天行道,拯救他們想象中的社稷危機(即Shooting of Ashli Babbitt事件)。
國會1月6日暴亂已過了一年了,這一年來,美國變好了嗎,憲政的裂縫彌平一些了嗎?2024年有沒有可能再來一次極端性事件?
答案很不幸。為什麼不會呢?
根據最新的調查,美國國內民眾的對立較之一年前反而更加尖鋭,有39%的美國人認為美國的政治分裂更極端,只有4%認為是緩和的。美國公共廣播公司採訪德州麥金尼市的市長喬治富勒(George Fuller),他參與建立一個大型的疫苗接種中心,他無奈地敍述自己親眼見證的所在社區的高度分裂,甚至自己的家庭內部也達到了“親不親,階級立場分”的地步,他的親妹妹指着他的鼻子要與他“劃清界限”,控訴他是深層政府的一部分,正在給人們注射追蹤芯片。
當然,2024年也許根本不會有國會暴亂了,因為,到時佔領國會的“暴徒”們(或“精神”暴徒們)不再頭戴牛角,通過爬牆破門,與保安警方對抗,進入國家最高議事殿堂,而是大搖大擺從正門衣冠楚楚地進入,就像一年前參與國會暴亂的Mark Middleton一樣,這位仁兄人家正在忙着竟選德州議員的職位,也許對他的選民來説,他在一年前衝擊國會的英勇事蹟充分證明了他是一位根正苗紅的“老革命”。
也許,到那時,形勢竟可倒轉過來,説不定輪到深藍激進派方要聚義華府,為“挽救美國”展示力量,來反抗“暴政”了。

特氏共和黨中央
佩洛西在眾院主持的“一·六國會衝擊事件”一週年紀念活動對死傷警務人員默哀,共和黨籍眾議員幾無一人出席。
當今的美國就是這麼分裂,而當代政治就是政黨政治,不黨不羣註定寂寂無名,川普這樣的“克里斯瑪式”的人物,同樣也少不了共和黨的幫襯,甚至可以説,共和黨也要川普施展呼瘋喚愚的本領成就本黨的輝煌。
就目前川普在共和黨的地位而言,如果他是老二,沒人敢稱老大,共和黨內的實力人物或公開臣服於他,或有二心但也絕不敢公開反對川普,少數幾個如Liz Cheney,Adam Kinzinger等敢於公開反對共和黨“特首”的政治人物,早已被狂熱的川粉口水淹沒打入另冊,只能從對面民主黨陣營裏獲得一星點“共和黨良心僅存”的虛名聊以自慰。
美國立國二百多年以來,其政黨體系幾經嬗變,常有三十年河東河西之慨,然而,似近幾年這般以某個人為核心標杆的狀況卻是前所未有的,共和黨為什麼甘心被川普綁着?似乎也簡單,川普能呼瘋喚愚,跟川普切割就是跟選票切割,選票則又是美國政治生態的“第一推動力”,有了選票,就有了權力,一切政治遊戲得以展開。
2021年“一·六”國會暴亂中,時任眾院議員的共和黨人安德魯·克萊德(Andrew Scott Clyde)當時就在現場,面對門外的氣勢洶洶的眾多衝擊者,他與其他同仁協力搬來椅子桌子來頂住議事廳的大門以自保,鏡頭真實記錄了他驚惶失措的表情。然而,“特首”後來發話了,光臨國會的不速之客們與警察和保安們“擁抱親吻”,親善如一家,沒過多久,安德魯·克萊德就公開宣稱所謂國會暴徒,子虛烏有,他們充其量是一些平庸無奇的到處拍照圈粉的觀光客而已。
這就是當下美國政黨政治的現象,百年老大黨竟能被一個劣跡斑斑的低俗脱口秀起家的生意人牽着鼻子走,映射出美國政治和美國文化的分裂程度。
一個國家的政治機器如果瘋起來,前邊明知是堵牆也要加速撞上去,2021年歲末的一部政治諷喻電影《別抬頭》 ( Don’t Look Up)就巧妙地描述了這種瘋狂的狀態,面對即將到來的世界末日般的空難,政治運轉起來的慣性導致其喪失了基本的自控能力,對將來衝撞地球的天體或採取視而不見的態度,或者認為這是政治對手的陰謀,彗星根本子虛烏有,或者乾脆認為這是上帝的恩賜,彗星將為美國帶來財富資源和經濟繁榮。

結語
無論川普是怎麼樣的人物,不能否認的是他的存在註定要影響現存的美國政治秩序,有可能對美國傳統政治加以改造,或變異,或升級,或退化。
回首西史,不管是柏拉圖,還是孟德思鳩,諸多政哲先賢都料到邦國政體有演化蜕變的趨勢和可能,也正是基於同一考量,雅典民主政制設立了本文開頭談到的頗不盡情理的所謂“貝殼放逐法”,用看似毫無邏輯的強力,定期讓那些有可能危脅雅典政治制度的潛在“僭主”人間蒸發,不得不承認,其實際的執行效果積極,保證了以伯里克利時期為代表發達民主制度的穩定和延祚。
然而,筆者惟恐會給讀者帶去一個錯誤的印象,即美國政治現階段亂象,歸根結底是川普一個人惹的禍。如果這麼簡單,假設麥迪遜漢密爾頓時等建國先賢當時把某種形式的“放逐法”嫁接進美國憲法,想像在川普一夜之間在美國消失,美國會走向何方呢?
寫到這裏,我突然意識到,川普不就是電影《別抬頭》裏的那顆彗星嗎?一些人認為他會摧毀美國憲政傳統,另一些人認為他會挽救美國的偉大。如果把這顆彗星從太空中消除,但極化政治之下,存在巨大意識形態分歧的億萬民眾卻不會把手伸向動方,只是留在原地紋絲未動。沒了彗星,沒了川普,可能會贏得一些表面的平靜,但不假時日,一定還有其他議題使不同立場的民眾相互詆譭,將國家分裂,而裂隙中保不準就蹦出來第二個第三個川普。
羅馬共和之所以衰亡,表面在於有僭主膽敢越過盧比孔河,而實際上是因為,羅馬人的道德責任感削弱了,人們喪失了共和國的精神。
“陽光底下,哪有新事”,如果説美式民主現在處於衰敗之中,那是因為,美國人的人心,也可能開始壞了。
冰川融化,大氣升温;種族不公,民權不均;軍工擅政,資本擴張;地緣稱霸,外交激進等諸多癥結顯現,然而,一羣美國人,閉上雙眼,齊叫“Don’t look up”。
《紐約時間》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