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BTI測試是智商税嗎？_風聞

文章首發於公眾號：叁裏河

作者：Lexi

最近 MBTI 測試又在簡中互聯網火了起來，搜索關鍵字“MBTI”，就能看到 16 種由四個字母組成的神秘代碼，有人説它是自己的性格代碼，有人説它是自己的能力代碼，甚至有人説它代表了自己的命格。

智聯招聘還順勢發佈了《MBTI 職場性格類型大數據報告》，將去年上半年智聯人才發展中心收集到的 73 萬餘個用户 MBTI 數據整理在了一起，分析各行各業中各 MBTI 類型的佔比，供求職者在崗位選擇和職業規劃時參考。

早在 2015 年，MBTI 就在國內小火過一把，當時人民日報都發了微博説，“10 分鐘，28 道題，看你適合做什麼工作，快來做做國際流行的 MBTI 測試吧”。

MBTI 測試誕生的近一百年裏，風靡歐美各大高校、企業甚至是政府部門，在上個世紀就有數千萬人做過它，如今每年也大概有  200 萬人為正版測試付費，社交平台中從 Reddit 到 Tinder，用户將自己的 MBTI 類型寫進自我介紹已不再新奇。

但與此同時，MBTI 幾乎從未出現在專業期刊裏，心理學家們接受採訪被問到它，也多是不置可否或者表示質疑的態度，連 MBTI 基於的“榮格理論”的發明者榮格本人都不認可 MBTI。

那麼 MBTI 到底是什麼？它是怎麼火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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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BTI，全稱 Myers–Briggs Type Indicator，是美國兩位“自學成才”的心理學家凱瑟琳·庫克·布里格斯（Katharine Cook Briggs）和伊莎貝爾·布里格斯·邁爾斯（Isabel Briggs Myers）用自己名字命名的人格指標。

凱瑟琳和伊莎貝爾是母女關係，都沒接受過正規的心理學教育，憑藉對心理學的興趣，在“榮格理論”的啓發下，展開了長達二十年的田野調查和總結分析，最終創建了 MBTI。

“榮格理論”是瑞士心理學家卡爾·榮格（Carl Jung）在他 1921 年出版的《心理類型》一書中提出的“人類主要使用兩種維度下的四種心理功能——實感(S)/直覺(N)、思考(T)/情感(F)——來體驗世界，每種功能又有兩種體現——內向(I)/外向(E)，共計人類可被分為八種心理類型”一理論。

母女在這個基礎上，又增加了一個維度：判斷(J)/感知(P)，將人格劃分成了 16  種，每種人格由四個主導特徵即四個不同的字母構成，比如凱瑟琳的人格是 INFJ（內向/直覺/情感/判斷）。

如今所説的 MBTI 測試，其實就是當年母女對研究對象們做的問卷調查。

她倆研究的早期，正值二戰，二人表示該項研究有助於“找到最適合女性的戰時工作”，這個初心引起了美國教育考試服務中心負責人的注意，後來在中心的幫助下，第一版《MBTI 手冊》在 1962 年得以出版。

當時二戰已經結束，各行各業忙着復工復產，搞經濟重建，大學生都是香餑餑，MBTI 測試便在高校內先流行了起來。

1975 年 MBTI 的版權開始被 CPP 出版公司接管前，它已經憑藉大學生間的口口相傳以及考試中心的背書，成為了一個專為高學歷人才做職業指導的工具，當時統計到的使用人數就高達五千萬。

後來 CPP 轉換模式，開始對企業和組織營銷，MBTI 迎來了全面性的爆火。

“它真正開始發光時，不是在大學，是在公司裏，因為它可以説服人們他們正在做他們應該做的工作——他們應該自願而愉快地把自己束縛在工作中。”

《Myers-Briggs 的奇怪歷史和性格測試的誕生》一書的作者 Merve Emre 這樣描述道。

與此同時，不少大學生畢業後也主動把 MBTI 帶到了職場上，比如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研究生 Twillman，他成功讓自己就職的美國環保署成為最早開始使用 MBTI 的政府部門，Twillman 後來回憶説，“沒有一年聯邦資金沒有流向 MBTI”。

在凱瑟琳和伊莎貝爾相繼離世後，已成為 CPP 旗艦產品的 MBTI 的發展更加勢不可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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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 ENTP 型人格，天生的管理者，我的成功大部分歸功於 MBTI，我通過它更好地認識自己。”

2012 年，CPP 執行總裁 Jeffrey Hayes 這樣在採訪中介紹自己。

在百年的經營過程中， MBTI 測試的內容幾乎再沒變過，始終是上個世紀傳下來的九十多道題，但 CPP 陸續開發了大約 800 種 MBTI 周邊產品，比如更全面的測試結果、解釋結果的指南、指導他人解釋結果的指南、根據每個人的結果加強團隊建設的指南等，並將所有產品翻譯成了二十多種語言，面向全球銷售。

而 CPP 的董事長 Carl Thoresen，同時也是斯坦福的心理學教授，在職業生涯中發表了至少 150 篇學術論文，卻沒有一篇提到 MBTI。

Thoresen 曾對《華盛頓郵報》承認，“自己從未在研究中使用 MBTI，因為很多學術上的夥伴是質疑它的”。

Thoresen 認為背後的理由是，

“MBTI 這樣的積極心理學掀起了一股巨大的有爭議的浪潮，它讓許多心理學家感到緊張，因為它不在他們的管轄範圍內。”

他説的“積極心理學”正是 MBTI 能在民間能流行起來的主要原因，與專業的心理評估不同，“MBTI 是一種剔除了評判語言的自我描述”。

十六種人格，各有各的特長，就像母女為 16 種人格都賦予的頭銜：看護者、領導者、科學家、哲學家等。MBTI 結果中不會出現“古板”、“神經質”等負面詞語，取而代之的是“嚴謹”、“敏感”。

這不僅讓 MBTI 收穫了大量的追隨者，對於那些只是出於好奇一測的網友來説，MBTI 也比其他玄學友好多了。

“我不會説它定義了我，但它絕對描述了我，知道我的 MBTI 讓我有了歸屬感，”一位 Reddit 網友曾評論説，“MBTI 幫助我和其他像我一樣的人快速建立起了聯繫。”

而 CPP 的商業重心也朝着建立歸屬感和聯繫開始轉變。

如今的 MBTI 官網，一眼可見的是各種認證課程和教練服務，想要只做一個簡單的測試反倒要跳轉好幾次頁面。

原本只由 CPP 官方掌握的 MBTI 測試解讀權，現在任何人都可以通過進修認證課程，成為一名 MBTI 教練，來擁有這項技能。

雖然這門不到一週的課程費用就要 1700-2500 美元，但回報率很高，因為 MBTI 教練的薪水完全沒有行業標準，時薪從 75 美元可以到 1,000 美元以上。CPP 還會將遍佈全球的教練當做外部員工一般，推薦工作機會，定期開展線下活動，教練也能培訓新的教練。

一位本職是職業諮詢師的 MBTI 教練 Rebecca Dallek 曾説，自己花了“你無法想象有多快”的速度就賺回了課程費，關於為什麼做職業諮詢師需要 MBTI 教練證，Rebecca 説，

“人們只需要看到你有它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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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知名度如此之高的 MBTI，實際真的有那麼神嗎？

早在上個世紀就有專業機構注意到 MBTI，做過驗證統計，結果“在五週內，參加了兩次測試的人中大約有一半人得到了不同的結果”。

這個結果並未在學術圈掀起多大的水花，因為本來就很少有心理學家支持 MBTI。

對 MBTI 的質疑最早可以追溯到它剛誕生那會，啓發了凱瑟琳和伊莎貝爾的榮格讀完第一版《MBTI 手冊》立馬就寫信譴責了母女。

榮格本來就強調“榮格理論”不具備實踐意義，純粹是自己根據多年當精神醫生的粗略臨牀觀察所做的總結。

而且他的理論主張的是，如果你被歸類為這一種類型的人，這意味着該類型在你的外顯行為表現上佔據了上風，而跟它對立的類型則潛藏在潛意識中，沒有得到充分開發，人應該去了解和發展潛藏的類型，讓內外達到平衡。

更重要的是，榮格認為母女的研究方法也完全不科學，結論不可能靠譜。

這還要從母親凱瑟琳的早期“幼兒實驗室”説起。

出身知識分子家庭的凱瑟琳雖然沒學過心理學，但也接受過很好的教育，在接觸到“榮格理論”之前，她已經不甘於只做一個平庸的家庭主婦，在自家客廳搞了很多年的幼兒研究，通過把社區裏的孩子召集到自己家裏，觀察他們的性格，以及向他們的父母提問，為每個孩子制定教育計劃。

伊莎貝爾也是凱瑟琳親自在家教育的，在讀大學之前她從未去過學校。

後來母女順着榮格的思路，把實驗拓展到成年人羣中，但是方法還是和當初搞“幼兒實驗室”一樣，由自己觀察、提問、總結研究對象的性格特徵併為其分類，而且把全部家人、鄰居、朋友以及鄰友的家人和家人的鄰友都研究了個遍。

最早的 MBTI 測試題僅為二選一的形式，當研究對象選不出來的時候，凱瑟琳會“要求他們必須選一個”，榮格認為她也有在憑藉自己對研究對象的認識“引導他們選擇特定的選項”。

即使在現代，MBTI 測試題選項雖然發展出了按程度選擇，但也會提示測試者“儘量不要選擇中立”，這是因為 MBTI 的統計方式，也就是出結論的邏輯，需要測試者儘可能地偏向某一種特徵。

在 MBTI 測試中，不論分數結果是“60% 的外向+ 40% 的內向”還是 “90% 的外向 + 10% 的內向”，最後都會被認定為外向者，一旦測試者在回答時“不夠極端”，很容易就會得出完全相反的人格結果。

凱瑟琳步入老年後，女兒伊莎貝爾承擔了研究的主力工作，她不執着於親自觀察對象，而是廣發問卷讓陌生人填寫，但是她提出過一個 MBTI 測試原則是“面向那些大腦開發程度更高的人”，伊莎貝爾認為，性格差異主要體現在智商更高的人口中，智商越低大腦越簡單，人格亦不夠複雜，沒有測試的必要。

所以伊莎貝爾的大部分研究對象都是通過父親 Lyman Brigg 時任美國標準局局長的影響力，專門在多所美國大學裏找大學生做的問卷。

現代心理學發展起來後，其實很多專家對榮格當年未經檢驗的理論也是表示質疑的，更不要説母女倆在榮格基礎上自創的 MB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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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BTI 已經被推上萬神殿，使用它只是一個儀式。”

早在 2002 年，在企業中使用 MBTI 的有效性就已經無法衡量了，曾任 CPP 管理培訓主管的 Robert Weigland 在一次採訪中説。

而 CPP 的董事會里除了董事長，另兩位頂尖的心理學家——Wayne Cascio 和 Christina Maslach，以及擔任該公司顧問的諸多心理學家對外又是絕口不談 MBTI。

《華盛頓郵報》曾撰文評論道，

“在學術界公開讚揚 MBTI 是一種禁忌，公開貶低它同樣是一種禁忌。它不是科學，但它是你或者你的恩師從事着的利潤豐厚的副業。”

問題是 MBTI 的商業奇蹟能一直持續下去嗎？

現在，CPP 官方在全球各地除了設立銷售團隊，還有專門的打假團隊，以應對越來越多的盜版測試。

與此同時，在部分測試者心中，MBTI 也已不再是積極心理學了，十六種人格每天在網上爭來吵去，忙着評選哪種最優越，哪種最卑劣，各種 MBTI 鄙視鏈和黑圖也開始瘋狂傳播。

2012 年，伊莎貝爾的兒子和兒媳作為家族裏最後的繼承人退休了，他們的孩子對 MBTI 毫無興趣，未來只能由家族基金會接管，這對夫婦曾説自己作為“凱瑟琳和伊莎貝爾的願景守護者”，“既要保護測試，也要保護理論”。

可説到底，人格理論到底是什麼呢？

當年啓發了凱瑟琳，讓她投身心理學研究的榮格曾説過這樣一句話，

“人類可以被分成八種類型，但每個人都應該是一個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