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米國物語》,樂子人眼中的霸權史_風聞

文 | wzz

2022年1月7日，鈴空遊戲發佈了《昭和米國物語》的首部正式預告片，很快受到了全網關注，故事的大背景設定在虛構的昭和66年（換算為1991年，但昭和沒有66年）時，日本買下了整個美國，對美國進行了文化入侵，自由女神像穿上了浴衣，好萊塢變為新橫濱，金門大橋掛上了日式燈籠，再之後，世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進入後啓示錄、遍地喪屍的狀態。

筆者一看到這個背景設定，就覺得太有意思了，有意思之處在於太過荒誕，也有人稱其鬼扯。在搜索相關信息的時候，又看到有不少有趣的二次整活內容，比如有人建議喪屍NPC在殺死主角之後一定要鞠個躬説一聲紅豆泥私密馬賽（真的非常對不起），還獲得了創作者的反饋……已經有很多這方面的內容了，筆者就不再贅述了，更多地想分析一下這種荒誕感從何而來，預告片又為什麼會爆火？

這種荒誕建立在一種不可能之上，要理解這種不可能，就需要搞清楚日本為什麼無法經濟殖民美國；更有意思的一點在於，這款遊戲的預告片在2022年的當下爆火，可能和當下中國社會，特別是年輕人羣體的一些觀念不謀而合。

在筆者眼中，這其實是一個問題的兩面，這個問題的核心則是霸權。

什麼是霸權？

在中國的傳統語境中，霸權一詞一般和依仗武力和權勢橫行霸道，進行爭霸戰爭等等非常硬的行為聯繫在一起，但有時，霸權也可和軟性控制聯繫在一起，譬如説，春秋的霸主不止是建立霸業，同時也有尊王攘夷，要奪取天下的道義制高點，使諸侯不得不按霸主的要求行事。

在當下對諸多權力結構的分析當中，我們也可以看到，暴力往往只是維持權力結構的最終方式，甚至於説，最終的暴力是霸權不可使用的暴力，當霸主的暴力被動用時，權力結構往往已經在坍塌的邊緣，或者已經坍塌。

一個廣為人知的例子是：原子彈最大的威力存在於它還在發射架上之時，當它們被髮射出去，當相互確保摧毀的保證和威懾變為了相互摧毀的實際行動，這一保證和威懾也就不再存在，而摧毀本身並無意義，或者説它將在物理層面上消解人類社會的一切意義，建立在核威懾條件下的霸權體系也不再存在，這也就成為了霸權不可使用的暴力。

而在一國之內，維持社會正常運轉的主力不是暴力機關，刑法將罪與非罪一條條劃清界限，一定程度上更多的也不是為了最終運用暴力進行懲罰，而是在最開始讓絕大多數人在衡量得失之後，不願意去犯罪。

《昭和米國物語》這樣的後啓示錄作品中，秩序完全喪失得如此徹底，也是因為絕大多數人退化回了以暴力為主要行事方式的狀態，喪屍元素則表現為一種“無腦暴力”的符號，常常加強這種狀態，在對美國社會本身的分析中，我們會再次提到這一點。

另一個有趣的例子是政治經濟學課上聽來的，老師為了解釋葛蘭西的霸權理論説（大意）：“我向同學提一個問題，既沒有用暴力來威脅説不回答就打一頓你，也沒有威脅説不答就給你低分，別的老師可能會這樣，不過我不會這樣，但你仍然回答了，你可能會覺得這是為了活躍課堂氣氛，或者對你來説是一次鍛鍊。從某種意義上來説，這也是一種霸權，在這裏維持社會正常運行的不是暴力的強制性，而是你對我（給出要求者）的認同。”

廣場協議意味着什麼？

在之前的一些推文中，筆者曾經提到，廣場協議是世界體系最中心的國家美國對威脅中心的日本進行的壓制行為，但更值得注意的是，在這次打壓當中，直接的暴力並不在場，經濟領域當中的“暴力”——貿易戰也有悖於自由貿易和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用力不宜過猛。

而打壓的主要方式則落實到了匯率問題上，而對日本來説，同樣希望用日元升值避免美方過於強烈的貿易限制措施。時任大藏相，後成為首相的竹下登赴美談判，甚至認為日元升值20%也是可以接受的。

可以看出，如果不突破霸權體系，那麼其他國家不可能超出霸主的限制，在一般的情況下，霸主甚至不需要動用直接的暴力，甚至在經濟領域也不需要過分使用強力，動用過多貿易限制措施，僅以此作為威懾，就能使主要競爭對手主動讓利，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按理説選擇只有以死相拼，但在霸權體系下，反手自己砍自己一刀也是選擇，主動自殘甚至還更可控，更有迴旋餘地。

另一方面，在此之後，日本進入了泡沫經濟時代，號稱把東京賣了可以買下整個美國，也是《昭和米國物語》大開腦洞，認為日本有可能經濟入侵美國的原因。但這其實並非輝煌，而是各方面政策進退失據，慌不擇路的產物，隨時有可能左腳絆右腳摔倒，也警示我們，資產價格並不總能代表經濟實力。1991年，也就是《昭和米國物語》假想的昭和66年，日本沒有繼續輝煌，而是進入了失去的二十年（現在是三十年了）。

中文互聯網上也有不少人認為，有《高堡奇人》、《輻射》、《白宮陷落》等含有美國覆滅或損失慘重內容的作品在前，《昭和米國物語》的題材並不新奇，但筆者認為，以《高堡奇人》為例（其劇情是德日在二戰中打敗了美國），與二戰發生的一些變數相比，在二戰之後日本經濟殖民美國是更不可想象的，因為二戰是上一個霸權體系正在解體，各方逐鹿的情形，鹿死誰手仍未可知，而後者則是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穩固之時，日本實現買下美國的不可能事件。這反而為作品的荒誕之處添磚加瓦，別有一番風味。

為什麼是美國？

接下來，筆者想聊聊為什麼後啓示錄、喪屍以美國作為舞台往往非常合適？關鍵點可能在於，這就是美國特點的集中體現。對於美國，人們更多地關注於其現代化之處，但如果仔細分析，又會發現，美國是現代化的各個國家中前現代性成分非常濃厚的，可與日韓一戰。

美國總統要手按聖經宣誓，美國的保守州禁止婦女墮胎，1964年，美國少數族裔才獲得真正的普選權，在美國的黃金年代，老婆、孩子、房、車、狗被認為是美國夢的現實寫照，而這裏的女方，則往往是家庭主婦……

在整個社會的層面上，美國也可以説是相當接近於原始的叢林狀態，在國人的認識當中，美國警察和中國警察差異巨大，與“有困難找民警”、“為人民服務”等等不同，美國警察可謂是真正的暴力機關，並且常常直接行使暴力。

在美國的社會運轉過程中，暴力不是懸置的，而是實務的，法律不是威懾性為主的，而是經常用於懲罰的。從監獄服刑人數也可以看出，美國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監獄大國、“監獄強國”，在2008年，美國有230萬囚犯，達到了當時的歷史最高峯，每十萬公民中有近千人在監獄服刑。

美國本身就是一種原始叢林與現代社會雜交的產物，是自耕農與第二修正案的那些步槍留下“寶貴遺產”的土地，在西進運動時期，殖民者穿過荒原，越過山脈，一路向西，在搶來的富饒土地上定居下來，這裏很難説有什麼現成的社會制度，沒有常備軍，沒有警察，只有暴力和步槍民主。

而後啓示錄往往展現的是世界末日之後，文明湮滅，人類退化回叢林狀態，在新冠的大流行之後，美國也成為了一個遍地皆是病毒的國家，雖然不是喪屍病毒，但也可謂“彼時彼刻（遊戲中）的美國”恰如此時此刻的美國。

為什麼在中國爆火？

當美國如日中天的時候，一個美國笑話就只是一個笑話，甚至還可以成為“美國自信心的明證”，順便揶揄一下“中國人太玻璃心，不能忍受調侃，美國人隨便拿自己開涮，多自信”；但是當美國的霸權開始滑坡，美國真的成為了一個病毒遍地的國家，成為了一個笑話時，一個美國笑話就不只是一個笑話了。

在廣場協議簽署後三年，地產大亨唐納德•特朗普買下了廣場飯店，也算是買下了見證美帝國行使霸權的現場，那時的他大概不會想到，他將親手葬送美國的霸權。

《昭和米國物語》的主創接受採訪時表示，這款遊戲的背景設定相當程度上就是為了圖一樂。遊戲立項是在2016年，他們大概也不會想到，當年的大選會把怎樣一位美國總統送進白宮，又會怎樣使藝術照進現實。

特朗普也許是對的，但他不夠堅決，也不夠明智，在貿易限制措施上樹敵太多，又無法擊潰真正的競爭對手。**霸權的正面是，很多時候，不需要動用暴力，目標就會屈服；霸權的反面則是，動用了一切力量，目標仍巋然不動，霸權就進入倒計時了，**是的，美國的經濟霸權已經不復存在了，廣場協議不會再來一遍。

在新冠疫情全球蔓延的今天，我們熟悉的，或者説刻板印象中的美國已經消失了。美國的霸權是“美聯儲獨立、專業”的神話，是握有貨幣霸權而無人質疑，而不是無限制量化寬鬆，真正行使貨幣霸權則是病重時的掙扎。美國的霸權是竹下登反過來支持日元升值的諂媚態度，而不是安克雷奇的不歡而散，也不是天津的拒而不見。美國的霸權是1991年海灣戰爭時手握安理會授權和“人道”（科威特少女後被證明為假）的大義，而不是在阿富汗的倉皇而逃……

2020年以來，在以特朗普為代表的喜劇團隊三番五次的表演之後，美國笑話則正成為現實。在這時，一款遊戲的背景設定為日本文化殖民美國，這得是多大的樂子，而預告片曝光後的反饋也説明了玩家們對這種樂子的喜聞樂見。

美國告訴我們，王權沒有永恆，不過好在，我們的志向是：永遠沒有王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