湊合着住和湊合着過，到底誰更可怕？_風聞

大姚想給我拍個room tour，為了讓我找點感覺，她發了幾個b站視頻過來。

我一個平時很少看b站的中年人，虔誠地一一點開鏈接，據大姚説，這些room tour都引起了b站網友的廣大共鳴和熱烈討論。有些room tour上面乾脆直接寫上好物分享，或者xxxx元改造別墅。

都是很可愛的年輕人，但是我震驚地發現，自己像地鐵老人看手機一般，臉上掛出目瞪口呆的表情，心潮澎湃難以自抑，啊，這些人家裏這麼破，也拍room tour嗎？

租房的年輕人，住在皺巴巴的沙發上，上面還搭着一塊亂七八糟的彩色布，興高采烈地説：看，這塊布是不是很好看？回頭我把鏈接發給大家哦。

我倒抽一口冷氣，心裏只有一個想法，如果我租房子有個這樣的沙發，一定要第一時間扔出去。

這一刻我完全忘記了，十幾年前自己也像這些年輕人一樣，租了房子看到破舊的沙發，絕不會想到扔出去，而是想着激情大改造。2010年我在北京左家莊附近跟人合租過一間公寓。説是公寓，其實破得不行，大概十幾年前的裝修，廚房櫃子門一打開準往下掉，房間裏牆壁斑駁，一張蹺腳黑色書桌配一個破舊的單人沙發，一隻又舊又髒的長條布沙發，和一張牀墊就是全部。

租下來的第一天，我就從東三環趕去北三環，那裏有北京赫赫有名的金五星批發市場，窮人的天堂，什麼都有。當年宜家對我來説，還屬於只能看不能買的奢侈品。在金五星扯了好幾塊布，有的用來當牀單，有的用來當沙發墊靠墊，還買了點簡易牆紙，興致勃勃大幹一場。以前沒有room tour，但我把文藝女青年的小窩放在豆瓣展示後，不少人給我回複道，真是個温馨的小家啊。

年輕人是很容易湊合住的，對生活條件極其容易滿足，朋友來了也興致勃勃地評論：不錯啊，很特別。那年夏天我爸媽來北京看我，一開始我帶他們進公寓電梯，我媽還有點開心，等真正進了房間，兩人情緒一落千丈，我媽差點激動地要流淚，哇啦哇啦大喊，怎麼住這麼破的地方？

我爸委婉勸説：不如還是回家好，家裏總歸清清爽爽。

當年我一點沒感覺，如今想來，大概他們那時看到那一堆破布，感覺就跟我住在垃圾堆裏一樣。

雖然那麼窮，我還是正兒八經拒絕過幾個追求者，我媽的意思大概是，你都住垃圾堆了，為什麼還看不上我給你介紹的對象？

住得雖然破，人可是很心高氣傲的。

我對物質沒什麼要求，對精神有極高要求。

那得要什麼樣的男人才能配上擁有如此豐富靈魂的我？

我想不出來。

後來帶小陳回家通知要結婚的時候，我媽的眼神彷彿寫着兩個字：就這？

我發現中年人最沒骨氣的一點就是，對物質的要求日益提升，但對另一半的要求日益下降。

精神上無所謂契合不契合，其實契合是不可能契合的，但只要不出現大方向上的大矛盾，差不多就可以了。

精神重要嗎？

再精神的丈夫，中年都會變成一具沉重的打呼的肉體。

中年人最喜歡説，湊活過吧。

好了，回想到十幾年前，那時候我經常很納悶，怎麼那麼多人不分手不離婚啊？發生了這麼嚴重的事情，這特麼還能過到一起去？

印象比較深刻的一件事，一個女孩過生日，滿心期待男朋友會送一個訂婚戒指，還叫來了一堆朋友，結果該男友在眾人目光下摸出來一隻粉色塑料相機，説是送給女孩的禮物。

年輕女孩是渴望驚喜的，只想驚喜才能讓簡陋的生活蓬蓽生輝起來。

中年女人不喜歡驚這種情緒，你想送我什麼，你先問我一聲嘛，這對大家都有好處。自從坦白這種想法後，我起碼五年沒收過禮物了。雖然有點平淡，也比送了禮物生一場氣強。

在某個階段發現老公不可能短時間換人後，我對物質生活的要求開始日益提高。

以前覺得日本人寫的一些書真是做作，有個專門寫美食生活的作家，名叫平松洋子，寫過一本《奢侈的滋味》，裏面説雞蛋要用專門的切蛋器，眨眼之間切成薄圓片或者半月形，還可以先切成薄圓片，然後旋轉九十度再來一次，讓雞蛋像鮮花一樣盛開，彷彿變了個魔術一般，之後她會盯着這種美麗的形狀出神。

後來我理解了這種快樂，當生活中很多事情都不能絕對掌控時，人就會開始追求物質的快樂。

一杯煮得很好喝的咖啡，一隻切得很美的雞蛋，專門用來烤吐司的烤網，你儘量讓自己的物質生活，不再湊合。

那種掌控住物質的感覺，真好。

你絕不可能和這些美麗的東西，產生南轅北轍的想法。

但很可能跟自己丈夫因為一件極小極小的事，就吵得天翻地覆，比如他沒給你炒一碗簡單的白蘿蔔，他對着你沒頭沒尾説了一句，怎麼吃這麼多？結婚好多年了，他還是不記得你不吃羊肉。

你氣得半死，但也沒有離婚的想法。

至於小孩，那更是為了氣你而生，相比起來，老公已經算是個貼心人了。

不不不，如果是在當年金五星的那堆破布上，跟老公小孩吵架，那我得多麼傷心欲絕。

這大概就是為什麼每個中年女人每隔一段時間後，都會跟我説，我最近看中了一個房子，我好想買。

我知道，她的老公小孩一定又給了她新的磨難，她迫不及待要提升一下住房環境，來把苦難泡在一個更大更甜的蜜罐裏，有了新的房子，生活肯定就沒有現在這麼痛苦了。

一定是這樣的。

不瞞你們説，我也常常在深夜看起自己買不起的房子，編織着華麗的夢想，就跟十多年前幻想有錢多金又温柔的白馬王子一樣。

這是中年女人最真誠的美夢了。

不過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湊合着住和湊合着過的兩類人，即使是同一個我，在時間的長河相互對望，都不可能相互理解。

20歲的rose要是看到45的她半夜坐在牀上喝啤酒，説什麼也不會跟jack跑路。

作者｜毛利，作家，《Vista看天下》長期撰稿人，公眾號“和毛利午餐”主理人，著有《結婚練習生》《全職爸爸》《我在三十歲的第一年》等作品，寫出多篇10w+，感謝全網讀者信任，歡迎加入^_^

發於2021.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