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根：“離婚冷靜”一年後，婚姻未來如何走？_風聞

文/陳根

2021年1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正式實施，作為“社會生活的百科全書”，民法典關涉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其中，民政部對婚姻登記程序進行調整，在離婚程序中增加冷靜期。

離婚程序從過去只需 “在離婚協議上簽字”，到現在想協議離婚，還要經過三十天的冷靜期，三十天裏任何一方反悔，離婚都將作罷。一年過去，離婚冷靜期已經開始在民眾的日常生活中發揮效力。各地陸續發佈的數據中，展示了離婚冷靜期的成果——中國全國各地的離婚率均有所下降。

只是，對於大多數人而言，離婚冷靜期只是增加了離婚難度，協議離婚被迫轉向訴訟離婚，導致離婚的自由緊縮。當一項制度開始寬進嚴出時，往往也會讓大家開始思考婚姻的必要性，並用腳投票，更加審慎地決定是否進入婚姻。

“離婚冷靜”一年後

離婚冷靜期的設置，效果幾乎是立竿見影的。

根據民政部發布的數據，實施《民法典》之後的去年一季度，****全國離婚登記人數為29.6萬對，相較前年四季度環比下降72.15%。從各地反饋的數據看，離婚率基本都是大幅走低。2021年1月至11月，山東濟南辦理離婚登記的人數為17271對，往年同期的人數為25308對，同比減少8037對；2021年重慶市共有72363對夫妻辦理離婚登記，相較於2020年的129687對，降幅達到了44%。

如果説設置離婚冷靜期的初衷，是反對草率離婚和衝動型離婚，那麼從實施一年的數據結果來看，就減少衝動離婚，維護婚姻審慎性、嚴肅性的角度來看，政策初衷已經初步實現。但是，在一片歲月靜好的背面，抱怨離婚冷靜期的人也不在少數。離婚冷靜期衍生出的新問題，也給社會帶來了新的挑戰。

一方面，在仍決心要離婚的人羣中，許多人為了規避冷靜期的不確定因素而直接選擇訴訟離婚，導致訴訟離婚案顯著增多。四川省資陽市安嶽縣人民法院公佈的《安嶽法院反映離婚冷靜期制度實施以來存在的問題及對策建議》顯示，2021年1至11月，安嶽法院共受理離婚案件1163件，已高於前三年全年平均受案數1033.67件，而訴訟離婚最直接的結果就是造成了法院壓力的直線上升。

**並且，相較於協議離婚，對於當事人來説，訴訟離婚顯然徒增了相當多的麻煩。**比如，協議離婚中，雙方當事人在民政局進行備案即可，但進入訴訟程序後，法院出具的調解書必須具備合法性——即財產經審查是合法的。若有房產等登記在案外人名下，想要證明此為夫妻共同財產，則需要向法院提供相關證明，否則無法寫入法院的調解程序。

再比如，在過去的協議離婚中，可以直接陳述因“感情破裂”而選擇離婚，但走訴訟離婚，離婚當事人則需要證明其“感情破裂”，而在我國的離婚訴訟中，夫妻感情破裂的標準並沒有外在形式的判斷標準，最直接的就是“長期分居”。這不僅容易造成法官的自由裁量權過大，還增加了離婚的時間成本。

另一方面，當離婚制度開始寬進嚴出時**，往往也會讓大家開始思考婚姻的必要性，並用腳投票，更加審慎地決定是否進入婚姻**。眾所周知，提高離婚的門檻除了為了保護孩子、夫妻雙方以及家庭的幸福這些直接目的外，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則在於通過冷靜期減低離婚率，來穩定家庭結構、提高生育率。

從2013年，中國的結婚率就已經不再保持正增長，而是逐年下滑。與此同時，離婚率從2009年就開始逐年增加。根據《中國統計年鑑2021》，2020年814.33萬對的結婚登記人數，已創下近17年來的新低。究其原因，不外乎婚戀觀念的變化和生存壓力的增加。

隨着女性教育和職業發展水平的提高，越來越多的職業女性不願結婚。結婚與生育所需的高昂經濟成本和相應社會保障政策缺乏，也使很多人對婚姻望而卻步。另外，與婚戀有關的如出軌、家暴等負面新聞日益增多，也讓年輕女性羣體出現恐婚情緒。“不婚不育保平安”的網絡調侃越發流行。

在這樣的情況下，再增加離婚的門檻，無疑就把本來在是否結婚邊緣猶豫的人，徹底推向了“暫緩結婚”或者“乾脆不婚”的境地。現在再去搜索離婚冷靜期的相關新聞，評論裏看到最多的就是“不要結婚”。或許最後，“衝動離婚率”是降下來了，“衝動結婚率”也一起降下來了。

    離婚冷靜期之爭

事實上，從離婚冷靜期實施至今，關於離婚冷靜期的討論就沒有停止過。其中，對於離婚冷靜期的最大的爭議則在於婚姻中弱勢羣體權利的關懷。

《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是新中國成立後通過的第一部法律。1948年，劉少奇代表中央委託鄧穎超等中央婦委領導制定新中國《婚姻法》；兩年後，鄧穎超所主張的“結婚自由，離婚自由”的《婚姻法》頒佈。《婚姻法》從制定之初，就有十分重要的一條規定：“一方堅持離婚可以離婚。”

之所以對《婚姻法》作如此的規定，就在於對婚姻中弱勢羣體的保護，而在當時，婚姻中的弱勢者，往往是女性。根據可查詢到的數據，在1949年前後，在婚姻案件中離婚及解除婚約的，在農村中平均佔54%，城市中或城郊中少則佔51%，多則佔84%。離婚原因主要是包辦、強迫、買賣婚姻、虐待婦女、重婚、通姦以及遺棄等。其中，女方是原告提出離婚的佔58%至92%。在1950年《婚姻法》通過後，僅當年就有600萬夫妻提出離婚。

而現在提出的離婚冷靜期雖然可能令後悔的夫妻重歸舊好，但如前所述，離婚冷靜期的存在也增加了離婚成本，給在婚姻中處於弱勢的人們增加了阻礙。比如，對於遭受家暴而尋求離婚的人來説，冷靜期更像是“危險期”。

全國婦聯的一項調查表明，全國2.7億個家庭中大約有30%存在家庭暴力，有16%的女性承認遭受過配偶的暴力，14.4%的男性承認打過自己的配偶。每年約四十萬個解體的家庭中，25%緣於家庭暴力。而在離婚訴訟中，原告稱存在家暴，卻往往拿不出證據，這就導致了認定的困難。

事實上，比起困在糟糕的婚姻中，更自由的離婚卻可能有着更積極的作用。曾有一項研究在比較了美國各州離婚法律之後發現，在允許單方面結束婚姻關係的州，女性的自殺率會降低8-16%，家暴會減少30%，同時被伴侶殺害的女性人數也減少了10%。不是每一個被家暴的人都有能力進行訴訟離婚的，因此，我們的法律才更要為這些弱者提供便捷。

當然，人們不是不能理解通過冷靜期減低離婚率，來穩定家庭結構、提高生育率的社會責任，但問題恰恰在於，想要提高生育率的關鍵，不在於離婚率。現代社會面臨的婚姻和生育問題，不是由年輕人本身造成的，而是這個社會給予他們的壓力已經超過了他們所能承載的負荷。

在中國，結婚生育，更是意味着或將開啓高房價、高物價、高生育成本的階段。在這樣的情況下，單身反而成為了更好的選擇。就房價而言，在過去十多年裏，中國的房價經歷了一個讓人心跳的上漲。尤其在一線城市，以年輕人的收入，要麼望房興嘆，要麼揹負着沉重的房貸。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想要通過降低離婚率來提高生育率，多少都有點本末倒置，效果自然也是杯水車薪。

未來的婚姻將如何發展？

生產力的提升帶動人類文明的發展，也一直在不斷重塑着社會風貌，改變着每一個人的觀念，婚戀只是其中的一個縮影。

**當代對個體的推崇已經遠遠超越了想象。**年輕人在婚姻方面擁有更大的自主權，他們可以自由地追求他們想要的生活方式。這些主動選擇單身的年輕人，大多生活在大中城市。他們接受過高等教育，從事相對體面的工作，經濟獨立，精神獨立，並享受一個人的生活狀態。

在社會學家李銀河看來，這首先意味着個人主義迅速上升，婚姻從一種普世的價值已經變成了純粹個體的選擇，“家”的概念、家族主義在下降。可想而知，未來的中國，人們依然會渴望擁有更多自我決斷的權利，尤其是在極其敏感的婚育方面。

**在婚姻未來的長趨勢下，堵不如疏。與其設置離婚冷靜期來降低離婚率，不如通過制度革新和經濟的全面協調發展，真切滿足人民羣眾對美好生活的嚮往。**歸根到底，《婚姻法》終究是為了保護人民的婚姻幸福制定的，婚姻自由也關乎着每個人的幸福。

美國作為一個離婚率頗高的國家，同時也有着完善的離婚法律流程。在離婚流程之中，產生的離婚律師費、共同財產分割、子女撫養費和給予弱勢一方（通常是女性）的贍養費都會是一筆不小的費用。

因此，據《紐約時報》稱，美國男人在婚姻出現問題時通常會傾向於不離婚，以避免將要面臨的損失。相反，女方往往會把離婚作為新生活的開始和對“來之不易的獨立生活”的迴歸。這一現象在獲第92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影片提名的《婚姻故事》中也得到了體現。

婚姻作為社會基礎單位，所承載的不僅是婚姻雙方的感情**，也是生產消費、孕育後代、社會交往等一系列的家庭****活動**。婚姻因此與社會制度、社會經濟形成了複雜的關聯。離婚一事雖是二人之事，卻牽一髮而動全身。社會對婚姻有太多的期許，所以才會有人百般維護婚姻。但我們必須要面對的現實環境是，由於個體平等意識的不斷崛起，不論男女在這樣的一種文化思潮下，婚姻的觀念依然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

但人們最後終究會知道，良性的婚姻關係應該是彼此滋養、共同成長，一旦有人掉了隊，這段婚姻都將難以維繫。 如果一段關係讓彼此都覺得痛苦，理智地分開或許才是最好的結局。如果能真正感受到幸福，誰又不願意找個人一起分享生活呢？畢竟，人類基因裏自帶着羣體屬性。此時，在面對一個婚姻觀發生改變的時代，我們卻想用制度的手段讓不合適的婚姻增加了結束的隱形門，這或許會已經為不婚主義助添了一個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