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飛對話肖央|不剋制的是明星，剋制的才叫藝術家_風聞

■ 本期輪值毒叔****■****

■諸葛奇譚·譚飛****■****

一

角色和個人經歷的重合

譚飛:****歡迎肖央來到《四味毒叔》。

肖央:****很榮幸。

**譚飛:**第三次了。前兩天我看了《揚名立萬》，我覺得現在可能中國市場開始流行一幫他不一定很帥，但是臉上信息量很大的演員。就不是那種傳統的帥氣，但是你觀察他無法知道他是好還是壞，是忠還是奸，你覺得這樣一種流行是不是代表這個時代尊重表演的一個開始？

**肖央:**我覺得至少大家應該能開始認識到這個世界的複雜性，就是這個世界的真實，或者説正好大銀幕也適合表現複雜性，所以就是複雜性比較多的這種風格或者這類的演員，他就更適合在大銀幕上的展現，因為手機上可能看得不太明顯。

**譚飛:**是。

**肖央:**對吧？電視上也可能稍微不太一樣。但是當一個臉放到10米朝上，放到大銀幕上的時候，好像他的那些東西就都清晰了。

**譚飛:**因為他面部肌肉，他的所有微表情都會被人觀察到。

**肖央:**對，是。

**譚飛:**但是，我們這次看《誰是兇手》，還是看得出你的信息量，特別是第一集，因為你其實這兩個戲（《誤殺2》）的角色有點像，就是一開始都有點窩囊，後來變成了另一種類型的人。當然冷小兵第一集就很高潮了，直接槍就不敢開了，就是一個挺窩囊的新警察，一個菜鳥，你怎麼去捕捉這種感覺？有沒有去進行這種體驗生活？因為一個新警察的感受，因為你原來可能也沒演過那種角色。

**肖央:**因為我爸就是警察，所以我從小在公安局家屬院長大的，小時候見到的基本上成年男性，以警察居多，所以就對警察不太陌生。你在沒有受過專業訓練的情況下，上來就面對面要開槍，真的很難。

**譚飛:**有心理壓力。

**肖央:**對，那是人的本能，人的本能是不願意傷害或者説奪取另外一個人的性命的。就像一個第一次上舞台上唱歌的歌手，唱得特別跑調一樣，就不敢唱歌，不敢張嘴，其實是一個道理，我覺得它是一個人成熟的一個過程，就是所有人都會有膽怯的時候，人不就是從膽怯慢慢地到成熟嗎，對吧？然後甚至到最後到驕傲什麼的，都是這樣一個過程，我覺得我也是在演所有人。

**譚飛:**所以你就不想把冷小兵塑造成只是表面窩囊，你是在想他內心的膽怯感把它表現出來。

**肖央:**對，反正這個劇本首先是這麼寫的，那我能認同。就是你像一個文職警察第一次出去，結果碰到一個命案。

**譚飛:**對，而且那個人是窮兇極惡，頗有手段。

**肖央:**對，沒想到這個完全沒做好準備，我是完全能理解的。

二

把工作當成生活來演

**譚飛:**而且我覺得你的氣質還蠻吻合那種感覺，再説説董子健，其實我覺得董子健跟你兩個人在氣場上有一種獨特的味道，因為他某種類型上也是一個就特別會把信息量藏在臉上的人，你這次跟他合作是什麼感覺？是第一次合作嗎？

肖央:****第一次。

**譚飛:**你感受怎麼樣？那麼年輕的一個演員。

**肖央:**後生可畏，我覺得這真是挺棒的。

**譚飛:**你覺得棒在哪些地方？

**肖央:**我覺得小董有一種少年老成的那個勁兒。

**譚飛:**就有顆老靈魂，是吧？

**肖央:**對，就是他實際上，他有一種不太屬於那個年齡的成熟感，那個層次感，所以他演戲看起來就很有質感。而且他那個成熟感也很符合那個人物，就從小目睹那麼一個慘案，然後帶着那種傷痛獨自成長，後來包括他姥爺又去世，他比較符合一個就是後邊一大堆故事的那個狀態，所以我覺得還挺棒的。

**譚飛:**但是其實很多人還是覺得冷小兵是最難拿捏的，因為夏木像你説的，他本身有心理疾病，趙麗穎演的那個角色也是很複雜，只有你好像最早是一個比較窩囊的新警察，到了一個重案隊的隊長，你怎麼去找到表演抓手或者情節抓手？

**肖央:**的確不容易，這個因為在劇本中，其實給演員的空間不是特別大，因為你又沒有家、沒有父母，沒有什麼。

**譚飛:**沒什麼能夠幫助你的這些。

**肖央:**對，基本上就是每天工作，就是工作過程。那我怎麼演的其實就是，我把它儘量當生活，我儘可能的把工作當成生活來演，而且我也在去找冷小兵，逐漸地和他過去的錯誤也好或者遺憾也好，去並存。

**譚飛:**去和解。

**肖央:**這包括其實也刪掉了一些情節，然後就是包括其實他在跟什麼東西和解，就那個東西其實拿掉了很多。其實就是在演一個帶着痛苦或者説帶着傷痛，然後還在承擔着一份工作的一個普通的警察。他沒有因為這個事兒説就頹了，他反倒每天好像挺幽默的，好像挺放鬆的，但其實是他自己跟自己有很大的一個和解的過程，包括就是他，其實他沒有開槍對那個兇手，正是因為他沒開槍，後面死了一串的人，那如果當時我開這槍，是不是結果會不一樣。

**譚飛:**一直會很自責。

**肖央:**對，這是一個點。

**譚飛:**但是表面上看不出來。

**肖央:**對，這是一種典型的思維方式，如果當時我怎麼樣了，是不是後邊就不會怎麼怎麼樣？

**譚飛:**一直會遺憾終生。

**肖央:**對，就是他怎麼樣去戰勝這種遺憾，其實對他來説其實是一個挺大的一個人生課題。

**譚飛:**那你覺得林日朗跟冷小兵區別在哪兒？因為《誤殺2》和《誰是兇手》差不多是同一檔期的，在某些方面像，但是其實性格還是大相徑庭，我覺得林日朗那種可能更能爆發出來，冷小兵就更冷一些，你覺得這兩者的區別主要在哪兒？

**肖央:**我覺得林日朗可能感情更充沛一些。就是我總覺得林日朗是個越來越感性的過程，他是從感性那塊跨到了那個點，然後冷小兵是越來越理性的過程，他是從理性那跨到這個點，就説你感性走到這和理性走到這，你都能走到這，就是。

**譚飛:**這兩人路徑不一樣，其實最後的歸宿是一樣的。

**肖央:**對，最後歸宿其實是一樣的，其實都是要放下一些東西。但是可能從，當時從這個角色本身來講，就是林日朗可能他更表現了人類的人性中比較偉大的那部分。

**譚飛:**父愛，天性。

**肖央:**對，因為他敢於去犧牲自己。

三

先理解角色再塑造角色

譚飛**:**那麼你2021年有好多電影《我的姐姐》《人潮洶湧》，當然還有《誤殺2》，算是三部電影。那麼《我的姐姐》其實我跟你在微信中也有討論，你怎麼看這個角色？因為其實你演的這個舅舅也挺複雜，表面上吊兒郎當，其實他內心還是有善的一面，這也挺難拿捏的，因為你總得把一些信息量有外溢，因為你沒有外溢，觀眾就覺得你就是那個壞人，你得外溢出來一點觀眾才會想看，還有伏筆。

**肖央:**是，確實也剪掉了一些，就是舅舅這個，我覺得他很像我生活。

**譚飛:**演得很好，四川話説得很好。

**肖央:**我覺得《我的姐姐》很真實，後來編劇跟我説我演的舅舅原型就是她舅舅，她自己親舅舅。

**譚飛:**按她舅舅的原型寫的。

**肖央:**我一下就感受到她要表達的那個東西，我就知道那個人物表現出來的和真實的那個人的差別了。

**譚飛:**對對對，他是有反思、有醒悟的，但是他表現出來的行為是沒有的。

**肖央:**對，他表現出來看似沒有，看似要就是撐起來那一片天，其實回去自己半夜睡覺的時候，每天都譴責自己。

**譚飛:**你覺得這就是真正的普通人。

**肖央:**對，他是一種普通人。

**譚飛:**他不是壞人。

**肖央:**對，不是，他老想做另外一個人，我認為，他老想去做另外一個人，他其實沒有太跟真正的自己和解，或者沒有真正的愛真正的自己。然後最後我發現另外一個人實在做不了破滅的時候，自己又面對不了真正那個自己，沒法坐一塊待着，可能最後他會選擇離開。

**譚飛:**但是那一處特別棒，就是你去掃你的姐姐、姐夫的墓，那處你的那種表達是讓人知道，雖然後來又被剪了很多，讓人知道你的性格和你的命運其實是有不一樣的。

**肖央:**他還有一種，他是害怕面對真情，是吧？害怕面對真情。

**譚飛:**對，以不正經的方式面對真情。

**肖央:**對，所以他是那種感覺。

**譚飛:**他心裏面不一定就是這麼想的。

**肖央:**對，或者有時候真情來，他故意要給躲開，故意要給打破，就是那種人。

四

演員的調性要依附作品

**譚飛:**那麼《人潮洶湧》呢？《人潮洶湧》有一個角色互換。

肖央:《人潮洶湧》我都過去太久了。

**譚飛:**大概的感受，因為這個跟你原來的有些角色還有點像，好像還不是説第一次嘗試這樣的角色，但你覺得為什麼會，很多導演會把這種人的身份的交換放到你身上？你會覺得説是不是你的形象和氣質，包括表演能滿足很多人説，從普通人變成不普通人的願望。

**肖央:**我覺得導演可能找我演這個角色的主要原因，他覺得我跟華哥。

**譚飛:**反差有點大。

**肖央:**反差大，實在不像一個世界的，所以他就覺得，可能覺得我是這種loser界的代表，對。

**譚飛:**loser界的代表，華哥是成功界、藝術界的代表。

**肖央:**對對對。

**譚飛:**就尋找一種反差。

**肖央:**對，應該是。

**譚飛:**那現在就是還有人在網上説你是中國的宋康昊，但這個其實聽着甚至有時候會很煩躁，老這麼説，但可能大家表揚的是一種就是説，你臉上的信息量和你表演的節奏，跟以往的中國演員不一樣。你是不是覺得這樣的一個表演節奏就是你追求的一種？還是説你還有可能有其他嘗試，比如剛才我舉得你是0.5秒反應表演，能不能變成完全沒有間隙或者留白的表演，你會這樣嗎？

**肖央:**有可能，要是喜劇可能就像你説那麼演就反應特快，可能就你説什麼我都想好怎麼回答你，就是那種可能不同的戲不太一樣，我覺得就是一個角色的這種調性，其實是依附於整個作品的。您看到整個電影是個什麼調性，然後你在那個電影中再去讓那個角色生長起來，其實它跟其他電影中，它其實沒有太多的放在一起比較的這種空間。

**譚飛:**是不是所有表演方式要吻合這個角色的調性？

**肖央:**對，要依託在那個作品裏，就跟不同的房子裝修似的，這個不太好比喻，我覺得就是它不同風格，比如説你畫畫，古典主義、表現主義是吧？跟這個抽象主義，跟印象派，你同樣可能都裏邊都是畫一個人在裏邊，它就很難説這個，它肯定是不太一樣都。

**譚飛:**但你這個話就容易有歧義了，可能很多人會説肖央，你有這麼大野心和慾望嗎？我認為演員是有侷限性的，不是什麼都演的。

**肖央:**不是，演員當然有侷限性。

**譚飛:**但是我聽你的説法是説你什麼都能演，就只是説有些角色會有反應快，有些角色會反應慢或者表演方式不一樣。

**肖央:**我只是説我理想中，我是這麼認為的就是説這個，比如説怎麼説呢？比如説這個《情聖》裏邊可能是那種喜劇的東西是那樣的。

**譚飛:**但其實你的反應也不是説就那麼快，你也是有點這種木木的稍微過點再反應過來，其實那就是你的一個風格。你要真像周星馳當年那種，我覺得也不像你了。

**肖央:**可能是因為台詞不太好。

**譚飛:**就老在心裏想台詞，所以有個反應時間是吧？

**肖央:**嗯，對。我只是説我自己覺得如果再拍一個戲，我還是要投入到一個新的狀態中去，哪怕是《誤殺》系列，我也覺得他是新人物，然後也是新故事，不要拿之前的經驗往這上放，別刻舟求劍。

五

不預設才能享受表演

**譚飛:**那你覺得你有沒有侷限性？你的侷限性在哪？

**肖央:**我肯定有侷限性，你讓我演滅霸什麼的，我這肯定有，是吧？演關公都演不了的人，別説滅霸了。我就是可能更適合演偏普通人，我覺得更適合演普通人這一類這一掛，不是特別適合演那種特別偉大的那種感覺的人。

**譚飛:**就是你覺得演平凡可能比演偉大沒那麼累吧？

**肖央:**但有的人可能就比較適合，可能比如有人就一上就有帝王氣或者什麼的是吧？有我們就説這個可能。

**譚飛:**還真沒什麼電視劇請你演個皇上是不是？

**肖央:**對呀，我演我估計也演個什麼這種劉備他兒子之類的，那個劉備都演不了，只能演劉備他兒子。

**譚飛:**就你覺得你身上是沒有霸氣？

**肖央:**對，我沒什麼霸氣，沒有什麼霸氣。

**譚飛:**就平凡就是你的氣質，煙火氣是有的。

**肖央:**對，煙火氣，有煙火氣。

**譚飛:**所以，你就再也不會弄《天氣預爆》那種，你終於找到自己的定位了，説我絕不能玩帝王將相的，我就玩平凡的。

**肖央:**對，可能喜劇也許可以，不知道，我覺得《天氣預爆》那是另外一個事兒。

**譚飛:**但是還是給自己一個空間，就是沒有給自己預設特別多的侷限，還是説能嘗試就嘗試一下？

**肖央:**我是覺得最主要的是跟優秀的人合作，然後跟真摯的、真的想拍好電影的優秀團隊合作，我覺得這個是最重要的。你得有這個基礎的時候，其實你去具體塑造什麼角色是第二位。

**譚飛:**那麼多標籤貼到你身上，你煩躁嗎？你可能開始還挺高興，現在因為你已經這個電影著作等身，有好多東西出來，就已經拿了這個金雞提名了，是吧？那麼下一步不就是金雞影帝嗎？或者類似的？

**肖央:**我是緊張，不是煩躁，我是如臨深淵。

**譚飛:**如臨深淵。

**肖央:**嗯，真是。

**譚飛:**你會不會也有一些野心？就説有朝一日，所有人都會覺得肖央雖然是學美術的，但是這麼一個跨了行業的人，他的表演反而是我們最喜歡的。

**肖央:**我已經大大超過了這個我之前想象的，也沒想過要做演員，也也是更沒想過，是吧？

**譚飛:**這個我們早就長談過。

**肖央:**對，已經大大超過了，我希望大家看完這個電影，對他自己有幫助，或者説他自己很享受，對他自己有感動，就是我覺得這個是最重要的。我倒不是説一看完之後就，睡一宿全都在這琢磨我，我都不希望這樣。

**譚飛:**你其實不太需要聚焦在你身上？

**肖央:**對，因為我其實沒有什麼魅力，是角色的魅力，是故事的魅力，而且角色、故事是大家那麼多人，那麼長時間去打磨的，對吧？你要是算上他的精神準備時間，那他可能是一人一生可能都要去準備這些東西。那個魅力，我只是去表現那個魅力，而就跟我，比如説我是土，然後魅力是瓷器，就土不值錢。

**譚飛:**就是燒出來的瓷器好看。

**肖央:**對，瓷器好看，是那個角色好。

**譚飛:**但是土做瓷器做久了，也會有野心的，也會想我幾十年後回憶起來，那個年代能代表演技的有那幾個人，一個是肖央。這種野心你是完全沒有嗎？

**肖央:**我肯定有。虛榮心，貪心、驕傲，這些就是人之常情。怎麼説呢？就是你做這行你要想這個，反正就老得對抗這些東西，你老得就是知道這時候我驕傲了，然後這個時候我可能虛榮了，或者這個時候我嫉妒了。但你要知道這些東西驅動的，你做的那個事兒你是不會做好的，你只有真的熱愛，我真的做這個我希望帶給別人好的東西、好的精神享受，你只有這種驅動，你才有可能達到你的目標。還不是説能做好，才有可能把這件事情做好，你老得去看去審視自己。

**譚飛:**不剋制的是明星，剋制的才叫藝術家。好，謝謝肖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