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話中的蟲兒_風聞
老刘头-老吾老事不少2022-01-22 18:21
家鄉話中的蟲兒 家鄉話,就是方言,就是土話。普通話普及的今天,都不好意思説了。不説,以後估計慢慢就湮滅了。我們的下一代的下一代,也許真的忘記了家鄉話,忘記了鄉土文化,就連祖祖輩輩的鄉音也會忘得乾乾淨淨。大概這也叫做鄉愁吧。存於記憶中的家鄉話不會與時俱進,土得掉渣的家鄉話會隨着時代的快速進程,永遠埋葬在鄉土之中。倆外孫上幼兒園的時候,還滿口的家鄉話,逗得老師哈哈大笑。但現在要上四年級了,常年不在老家,家鄉話忘得差不多了。我呢?家鄉話畢竟陪着我走了數十年,人在,鄉音就在。傳承下去,不現實。只好自説自話,敲打在這兒留念。其實,各地都一樣,家鄉話中的有些東西,物是一樣的物,名稱卻差異很大。
比如,下面單聊的蟲子。
米羊——螞蟻
這是最普通最常見的蟲子了。何以叫“米羊”?我想大概是其微小如米粒吧,還有頭上的兩隻羊一樣的角?因為口口相傳下來的方言,沒有文字,依讀音我就如此寫了。古時對其命名,也是經過了仔細觀察和篩選的。譬如,螞蟻原本是“馬蟻”,本指大蟻。明代李詡説:“蟻謂之馬蟻,形如馬也。”這不是李詡的創造。再往前推,東漢的戴德編著的《大戴禮記》記載,“玄駒賁。玄駒也者,蟻也。”玄,黑色;駒,本為小馬,蟻之大者名玄駒。到了晉代有個崔豹也有本書《古今注·問答釋義》載“河內人見人馬數千萬,皆如黍米大小,馬是大蟻,故稱螞蟻為玄駒。”這裏提到了“皆如黍米大小”,黍米就是北方的植物黍子,比小米粒略大,發粘,又叫黃米,過去北方包粽子即以此作原料。我想,黍米的“米”大概是本地方言“米羊”的源流吧?
説到大螞蟻,就要説螞蟻的種類。就家鄉來説,所見到的就三種,普通螞蟻,黑色,個小,眾多,家中、野外都可見,但家中幾乎不絕,算作家蟻也未嘗不可。還有一種黑色,個大,大概是小個的兩個長,單個行動多,結羣不常見,也見長翅膀的,少之又少。再就是發紅色的大螞蟻,蜇人。多在野外活動,家中很少見到。“米羊”很有名氣,大“米羊”更厲害。唐代韓愈詩中説:“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這裏的蚍蜉是指大螞蟻。雖然大,但要撼動大樹,也很搞笑。連開國領袖毛澤東的詞中也有提到:“螞蟻緣槐誇大國,蚍蜉撼樹談何易。”這裏化典以抨擊霸權主義不自量力。唐代還有篇小説叫作《南柯太守傳》,説淳于棼醉卧古槐下,夢入槐安國,出任槐安太守。醒來見槐樹下有大蟻穴,穴中有台,兩隻大蟻在台上稱王,還有數十大蟻列於左右為輔,後來就有槐安王之典。雖是貶義,實則與“米羊”無關。現實是,“米羊”也奉獻了很多勵志雞湯,激勵我們面對生活。譬如,“米羊”團隊精神令人欽佩,它們團結一致,壘窩築巢,爭先恐後;“米羊”一生都在忙碌,勤奮如斯,讓人類臉紅;“米羊”用啃骨頭的精神,克服難關,戰勝困難;“米羊”可以發揮最大潛力,超越體重,抬舉起比自己重幾倍的物體;“米羊”還能超長髮揮感應能力,預測災難和天氣。我們常説的螞蟻啃骨頭、螞蟻搬泰山等精神,為我們人類傳遞了很多正能量。米羊——螞蟻,人類的朋友。難怪有人憐惜每一條生命時説:走路小心翼翼,連螞蟻也不踩死。還有勸人珍惜生命時説:螻蟻尚且貪生,何況人乎!
(螞蟻,地下築巢,成羣穴居。體小,長形,黑或褐色。雌雄有翅,工蟻無。)
鍋牌蟲——土鱉
鍋牌蟲,是本地叫的名稱,也叫地鱉。雌蟲體寬卵圓形,較公地鱉寬。蟲體表面暗黑色,無光澤,不如公地鱉光亮。體背較地鱉扁。前胸背板前緣及身體周圍具紅褐色或黃褐色邊緣。體背面有密集的小顆粒狀突起,無翅。雄蟲有翅,體灰黑色,除前胸背板前緣處有明顯的淡色寬邊外,身體其他部分無細碎斑紋。“鍋牌蟲”多生活於磚瓦垛牆根柴垛堆積物等陰濕處。看似笨拙,實際很靈活,爬動速度很快。當然,快是相對的,被捕捉的命運是必然的。這蟲兒白天隱藏,夜間才出來活動覓食,吃飽喝足,回家棲息。白天,若是無意間掀開磚瓦,大大小小的“鍋牌蟲”會慌慌張張四下逃命。大的可比大拇指,小的如黃豆綠豆般。養着雞呢,笤帚掃了,餵雞。天然綠色無污染的有機飼料。營養豐富着呢。
“鍋牌蟲”還是很好的中藥材。活血化瘀消腫止痛等等,據説療效不錯,沒有試過。小時候,也曾抓過,勤工儉學。但是,這東西合格的成蟲太難找,小的人家不要,除非自己養殖——那時沒有這個概念。雖然這東西很多,但合格的太少,還要曬乾,忙活半天也賣不了幾個錢,還不如“蟬蜕”呢,就沒有興趣了。就算人家積極收購,架不住咱嫌利微費工,不去伺候了。
“鍋牌蟲”是雜食,人吃的它吃;人不吃扔掉的,它也吃。説起來,還是廚餘垃圾免費清理工。可惜,模樣太過噁心,人們不會僱傭的。從前有院落,傍晚時候,“鍋牌蟲”開始出來活動,家裏養的雞可興奮了,這是大餐啊。公雞威嚴地帶領着老婆和雞仔,這裏撓撓,那裏啄啄,看到蟲子就“嘎嘎嘎”呼叫:孩兒們,快來這裏!於是母雞率領一羣雞雛,快步圍攏,大快朵頤。公雞仰起頭,嘎、嘎、嘎着,欣慰而有自豪,很是擔當地尋覓新的食物:“鍋牌蟲”、嗉蛛(蟋蟀)、流厭(蚰蜒)、蜈蚣、蠍子等蟲兒們,全是雞們的食材。按書上説法,雞與蜈蚣是天敵。有蜈蚣的地方,肯定雞會當仁不讓,必啄而食之;雞死之後,必然被蜈蚣羣餐。未做考究,權當戲言。 天黑,雞羣入窩。一天才算安靜下來。“鍋牌蟲”在雞羣的圍剿下,明顯減少。但這蟲兒繁殖能力驚人,傷亡刺激下的生育簡直是幾何級數增長,所以,“鍋牌蟲”的世界任何人都猜不透,族羣永遠不計得失的存在。
嗉蛛、蛐蛐兒——蟋蟀
兒時的院子裏,“嗉蛛”也會參與夜晚的活動。“嗉蛛”就是蟋蟀,又叫蛐蛐兒、油葫蘆等。我後來接觸了蒲松齡的《聊齋志異》,讀到了《促織》,説的也是嗉蛛。這才知道嗉蛛,古代名稱也不少。比如,因其聲如織布,古人就稱呼促織。《古詩十九首》就有:“明月皎夜光,促織鳴東壁。”鳴聲急促,催促婦女織布之意(促機、趨織、趨趨、皆為此意)。蟋蟀古名曰“蛩”,就有“鳴蛩”。這可以從崔豹的《古今注》看到。本地不是這麼叫,“嗉蛛”一直最通俗的叫法,“蛐蛐兒”也叫着,“油葫蘆”同樣一起叫。大了才知道,蟋蟀才是大名。
“嗉蛛”鳴叫好聽悦耳,與蟈蟈好有一比,所以,人們逮來飼養。瓶瓶罐罐,就是它的新居,一點食物就能讓其過幾天。養的好的,與蟈蟈一樣過年時也來歌唱助興。
鬥蟲兒,是一項古老的娛樂活動,別處皆有,唯本地不興。是本地“嗉蛛”不能鬥呢?還是本地人不善賭呢?只有一種可能,就是本地人怕的是玩物喪志,不沾這類遊戲(一笑。其實本地人玩的是隱秘一點的牌九、麻將,不屑於大庭廣眾之下,押輸贏,怕露財。)也可能本地人天生仁慈,不忍蟲兒鬥得頭破血流。(又加一笑)
所以,他地鬥牛、鬥雞、鬥狗之類,很是驚心動魄,引人觀看,但殘忍至極。鬥蛐蛐兒同樣如此。凡鬥者都是雄性,或為保衞領地,或為爭奪配偶權,相互撕咬。斷腿掉翅常見。清代專有一首詩説蟲鬥之精彩:“底事清閒愛小蟲,重價得來藏玉城。交惡皆因爭異性,不惜搏鬥逞英雄。”有一本書《燕京歲時記》記載甚詳:“七月中旬則有蛐蛐兒,貴者可值數金。有白麻頭、黃麻頭、蟹胲青、琵琶翅、梅花翅、竹節須之別,以其能戰鬥也。”瞧瞧,名字足可瞠目。蛐蛐罐也金貴着呢:“有永樂官窯、趙子玉、淡園主人、靜軒主人、紅澄漿、白澄漿之別,佳者數十金一對。”價格不菲,一般人養不起也買不起。這才是八旗子弟休閒的玩意兒。其實鬥蟋蟀源於唐盛於宋,朝野狂熱。對蛐蛐兒的要求就苛刻的很。要無“四病”:仰頭、卷鬚、練牙、踢腿;外觀顏色尊卑有分:白不如黑,黑不如赤、赤不如黃。難怪古人説玩物喪志,大宋、大清衰亡史由此可見一斑。應了杜甫《促織》的一句詩:“促織甚微細,哀音何動人。”促織聲動人又如何?留給大宋大清的只是徒喚奈何的哀音。
我不屑於此。燈下發現其蹤,必躡手躡腳,看準了,覆手扣之,捏着“嗉蛛”腿,丟去雞窩。於是雞窩一陣躁動。 “嗉蛛”性情極為孤僻,不像螞蟻成羣結隊,集體活動,甚至連三兩好友也沒有。只有交配季節才會雌雄同居。故彼此之間,碰見就打。主要是君子動口不動手:一個字,咬。
“嗉蛛”穴居,磚石、土穴、草叢都是其棲息地。家院菜地莊稼地都是它們的天然食堂,忘我啃噬各種作物、苗木、果蔬等,是害蟲無疑。不過,人們為它賦予的名字很有意義:“聚空倉而雀噪,驚懶婦而蟬嘶。”促織,促織,這就是“嗉蛛”存在的意義吧。
蚊子、花蚊子、不郎吊——蚊、孑孓
説到蚊子,就想起一個謎語:“為你打我,為我打你;打破你肉,打出我血。”很形象的謎語,可不是嘛,蚊子吸人的血,忍氣不過,伸手就打,當然是為打蚊子而打自己。估計蚊子全國都叫這個名字。而其子孫有學名曰“孑孓”,估計全國各地叫法就不同了。 蚊子種類主要三種:庫蚊、伊蚊、按蚊。咱們常見的就是庫蚊,屬於世界公民,棕黃色,夜間活動,白天少見。如在室內,一般藏在暗處,早晨見有亮光就往外飛。此時滅蚊輕而易舉:紗窗前等着就是。兒時記憶最深刻就是晚上睡覺前燻蚊子。那時候沒有環保概念,就是用六六粉、敵敵畏燻,燻了蚊子,人也或多或少吸入些許毒氣。綠色的呢,使用蒿子擰成繩曬乾點燃燻。均治標不治本。於是掛上蚊帳,以為睡舒服了?不。睡覺不老實翻身挨着蚊帳,蚊子的吸管通過蚊帳眼穿進,給你來一管子。聰明的蚊子,嗅着氣味,尋尋覓覓找到鑽進蚊帳的縫隙,悄然進入,朵頤大快,一頓饕餮,鼓着肚子嗡嗡着飛不動,只得趴在蚊帳上憩息吸收。這是找死的節奏,被發現肯定跑不了。蚊帳上面的血跡斑斑作證:這就是吸血鬼的下場。
按蚊不多見;伊蚊,就是本地説的“花蚊子(花斑蚊)”,身上帶斑馬紋黑白道道的那種。生性兇猛,被稱為“亞洲虎蚊”,可見其兇殘。小時候本地好像很少見或者沒有。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後逐漸多了,哪裏引進來不得而知。但有人説是通過汽車輪胎木材傳過來,倒讓我半信半疑。蚊子夜晚吸血不算本事,花蚊子白天就攻擊人,這才是光天化日之下赤裸裸的公然呲牙犯罪。先是在室外,後來乾脆進入室內,緊跟人如影隨形。人站在那裏,不知不覺中中招,被吸血之後過一會才有感覺。待你抬手欲打的時候,飛了。飛行軌跡還沒有規律,讓你無處下手。用蠅拍也很難找準幹掉。體質不好的,被伊蚊叮咬之後,會起一個大大的包,紅豔豔若桃花開,奇癢無比,清涼油、風油精之類止不住癢,只好忍不住去撓,破了就是一個膿包,多日不能好轉。這幾年,好像發生了變異,個頭略小,我懷疑是伊蚊與本地庫蚊雜交所生的雜種。每天傍晚,只要人站到院子裏,就會有三五隻伊蚊,圍着你轉,專抄下三路,裸露的大腿,腳面,腳跟,當然脖子手臂耳朵也是其目標,但人專注的是腰以上部位,蚊子很難下嘴。視線很難專注腰以下部位,所以,被叮咬的幾率往往要大。就算落在腿上被打死,不知從哪裏又來幾隻。好像在換班攻擊,防不勝防。人送一聯説:“假裝醫生打針,無人不説吸血鬼;喬扮歌手唱曲,有口皆言害人蟲。”要不蚊子被列入四害之一呢。危害極大,關鍵是傳染疾病。
蚊子產卵於死水之中,頭上尾下,如釘倒立,有的地方叫“釘倒蟲”。遊動時呈迥環之狀,《爾雅·釋魚》稱之為“蜎,環(應是蟲旁)”。蜎蜎(yuan),就是孑孓,“環”是説孑孓呈迥環的形狀。(蟲加不,《爾雅》有的字,《現代漢語詞典》竟然沒有,有的辭書也能看到,還是印刷體,字庫無,奇怪。)蚊子的幼蟲,是蚊卵在水中孵化而成,身體細長,相對頭部或腹部而言,胸部較為寬大,小時候經常這樣觀察:這東西遊泳時身體一屈一伸,很有節奏,俗稱“跟頭蟲”或“翻跟斗蟲”,唯獨本地蔑視之,叫它“不郎吊”。“不郎”指的是其動態,“吊”指的是它的靜態。“不郎”的意思,跟説狗尾巴豬尾巴一樣,“不郎、不郎”來回不停地擺動。吊,應該是跟吊死鬼一樣,但這傢伙卻是頭下腳上。“不郎吊”頭尾相接,彎成360度,跟練體操一般。任何東西就怕觀察,那種認真地仔細地不差毫釐地觀察,要是盯住不住地看,就覺得這東西不簡單,很恐怖的樣子:頭部碩大,身分七節,每節都有纖細的毛,頭部也有兩部分,兩側皆有纖細的毛,且是一撮。看得毛骨悚然。想起在地裏幹活,用瓦罐在井裏提水,水裏就活靈活現活躍着“不郎吊”。倒在碗裏還能看清,用筷子撥去,要是沒有碗,傾瓦罐而飲,不郎吊入腹當如何?沒有如何,反正長到幾十歲了。看來古話説的好:流水不腐,户樞不蠹。信然。 “孑”是小篆字形,象人缺右臂形;而“孓”呢?沒有解釋,就想當然説是缺少左臂吧。“孑孓”的本義一般是形容肢體屈伸顛躓、孤獨佝瘻的樣子,蚊子幼蟲因“孑孓而行”,故而得名“孑孓”。所以也就有了“孑然一身”、“孑居(孑棲、獨居)”、“孑傑(卓立,特出)”、“孑然(特立,又指孤立,孤單)”、“孑餘(剩餘,殘餘)”、“孑遺(殘存者、遺民)”、“孑孑(細行,小惠)”等等詞語。
萬物存在皆有其道理。所以有生物鏈條之説。蚊子之盛,天敵就多。比如燕子、蝙蝠,當然昆蟲中的青蛙、蜘蛛、壁虎等就更不遑多讓。
蛛蛛——蜘蛛
本地本就有講疊字的傳統習慣,比如叫孩子的名字,往往把後一字疊起來稱呼,如“蛛蛛”一般。當然,能疊則疊,不能疊就不疊。
説起蛛蛛,也有一則謎語很形象:“南陽諸葛亮,穩坐中軍帳,擺開八卦陣,專捉飛來將。”蛛蛛結網,只要人跡來往很少之處,蚊蟲肆虐之地,可以説無所不在。屋檐,梁檁,牆角,洞穴,枝椏,草叢等等,凡是它認為安全而且蚊蟲可能到的地方,皆拉開一張大的小的網,其精心設計、巧妙安排,無不令人歎為觀止。曾觀察過蛛蛛結網的過程。蛛蛛毅力非凡,先站住一個點,再拉絲墜下來,通過風或者自己盪鞦韆的能力,找到另一個支點,如此這般,十字,米字,轉着圈圈織就一張輕巧的網。不注意看,還很難發現。其中有一根傳遞信息的絲,與蛛蛛相連。任務完成,巡視一遍,然後,爬到枝葉上隱蔽起來。一旦昆蟲觸網,蛛蛛馬上趕到,進行纏擾,捆綁。對大的昆蟲如蜜蜂、蒼蠅、飛蛾等,掙扎劇烈,蛛蛛暫時收拾不了。蛛蛛力量不夠但腦子夠用,以逸待勞的戰術還是會的。待昆蟲掙扎無力後,才會上去處理。也有乘蛛網薄弱蛛絲不結實,掙脱逃走的,很少。蛛網很有意思,雨後,蛛網上不光有飛蟲,還掛有一串串水珠,亮晶晶的,別有情調。
蛛絲是分泌的粘液在遇空氣後凝成細絲的。絲網的高度的粘性具有高科技的特質。但“蜘蛛雖巧不如蠶”,蛛絲雖極具柔韌性,但還不能應用到人類生活中。“蜘蛛俠”是美國人的意淫,以為世界少了它,就會毀滅。再高明的想象也代替不了現實。不信,清除蛛網的時候,誰會用力很用力大費力氣?不過彈指一揮而已。“朝來猛被兒童掃,不放檐牙一點遺”(宋人詩)。就是三歲孩童,憑藉一把笤帚、一根木棍就輕輕鬆鬆一掃而盡,還談什麼用蛛絲行俠仗義?
蛛蛛的主要捕食行為既有着戰略目的,也有着戰術手段。可見,蛛蛛是一個準軍事天才。然而,如此偉大的準軍事家,卻不能盡享美味佳餚。想大快朵頤如其它昆蟲?絕不可能。自然進化使得它不可以直接吞食啃咬食物,要做的就只能吸食。不能品嚐色香味咀嚼的快感,這真有點暴殄天物。但蛛蛛的生理器官決定了蛛蛛只能如此。所以,蛛蛛很氣惱,對網捕的昆蟲,狠狠地注入特殊的液體名曰消化酶,使昆蟲昏迷、抽搐、直至死亡,並使肌體發生液化,液化後蜘蛛以吮吸的方式進食。詭異的是,蛛蛛與螳螂的雄性是最勇敢也最不懼犧牲的蟲兒。雄性蛛蛛在與雌性新婚之後,就會被雌性吃掉,大概昆蟲界的這種習俗,是一種神聖的行為。即使獻身,雄性也毫不猶豫奮不顧身。那一霎那的幸福,足以成為生命的唯一迷戀和追求。
本地的蛛蛛種類不多,無毒。能看到的是結網在高處和循牆根爬行的兩種。蛛蛛能入藥。在藥店也未見過其名字,不敢説沒有享用過,或者是一物多名?
唧了、知了、唧了猴、唧了皮——蟬、蟬蜕
唧了,就是那個無所不知的秋蟬;也是那隻“居高聲自遠”的金蟬。蟬,很有意思,據説,它在泥土裏孕育數年或十幾年,才出土時便爬高,只為發聲不幾天。生命史之短暫,令人訝異。噪聲嘈雜,習以為常,本沒人注意,但風雨之後落地嗚呼的蟬屍,徒添世人嗟嘆。
唧了(知了),爬上樹,弓着腰,似微型小猴子,故,稱之為“唧了猴”也叫“唧了牛”。然後,蜕皮,(即蟬蜕),我們説的“唧了皮”,可入藥,小時候,這個是勤工儉學的目標之一,半透明的空殼,曬乾,每斤能賣五六毛錢。還沒有來得及蜕皮的唧了猴,一樣撿回,到家能蜕皮的,取皮,欣賞嫩嫩的、發白帶着淺綠淡紅、翅膀透明的唧了,身體慢慢變成灰黑。也有幾個不褪皮,乾脆油炸了,吃掉。“唧了猴”很香,營養價值很高。
很多人會奇怪,唧了猴急急往樹上爬為了什麼?還能為了什麼?為延續後代。我們看到那些細細的樹枝忽然變乾枯了,這肯定是被吸乾了汁液,或在裏面產了卵。然後隨風落下,觸地後再入土。卵要在枯枝中過年還要歷經數月,危險就在這個期間。小時候,不光是撿唧了皮,還撿幹樹枝幹樹葉當柴火。試想,有多少蟬卵被火焚燬?做不到火中涅槃,就不要玩柴火嘛!僥倖逃出生天枝條中的卵,要捱到翌年夏天,才會孵化潛入土中。於是又在地下生活熬過漫長的歲月,成為名副其實的地下工作者。“唧了”與樹休慼相關。不是這棵樹,就是那棵樹。由根到梢,從依附着鬚根,到爬到高枝,一生都靠着大樹生活。一個歌唱的季節,就是一個輪迴。
與大多數的昆蟲和動物一樣,雄性才會裝束漂亮或者多才多藝。“唧了”高歌而鳴,是吸引雌性還是為了炫耀?是怒懟黑暗的地下生活,還是珍惜不易的光明卻短暫的生涯?這些都不得而知。但振翅羣鳴,卻是“唧了”最為輝煌的一生。 無論高貴還是卑微,生命最高的形式就是活着。活着就是一切。沒有了生命,一切都無從談起。難怪文人墨客吟詠的對象,是不分青紅皂白的,他們不會去區分害蟲和益蟲,不會去解構生命的長與短。只會借物生情,賦予生命美好或高尚的字眼。唐代虞世南一首《蟬》觸動了後人多少感慨?“垂穗飲清露,流響出疏桐。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沒有悲憫,沒有感傷,卻有着勵志向上的動力,非是很多人悲秋憐時的無事呻吟。後來世事動盪,很多人借蟬嘆息命運,也是情有可原:“五更疏欲斷,一樹碧無情”;“寒蟬悽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聽了心焦,看了沉悶。不如“居高聲自遠”令人心情舒暢。那麼,“心由飲露淨,響為逐風清”、“飲露身何潔,吟風韻更長”就顯得更輕鬆愉快。 “蟬”這個昆蟲很受古代人的青睞。詩詞歌賦經常看到蟬的身影。其美稱很多,比如“仙蟲”。蟬生於青林,聲如音樂,就有“青林音樂”之美名。宋代陶谷在《清異錄·蟲》講,有一個人是捕蟬能手。夏月捕之,沿街唱賣:“只賣青林音樂。”“婦妾小兒爭買,以籠懸窗户間。亦有驗其聲長短為勝負者,謂之仙蟲社。”一個蟬兒,養活了捕蟲、驗聲兩個職業。“齊女”、“齊後”則出自晉代崔豹的《古今注》。“牛亨問曰‘蟬名齊女者何?’答曰‘齊王后忿而死,屍變為蟬,登庭樹嘒唳而鳴,王悔恨,故世名蟬曰齊女也。’”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斥崔豹為謬論,認為“詩人美莊姜為齊侯之子,臻首蛾眉,臻亦蟬名,人隱其名,呼為齊女。義蓋取此。”還有“玄女”等名,不綴。
古人觀察的很認真,很仔細,延伸到生活中,且用詞也很美。如看蟬翼薄而透明,還有美麗的花紋,故常喻絲綢似蟬翼;古代侍從官員之冠有飾物如蟬,故有蟬冠之稱;古代女子的一種髮式望之縹緲如蟬翼,故又有蟬鬢之稱;蟬鳴之聲連續不斷,故用“蟬聯”之意指連續。因蟬與人們的生活關聯太密,便忽略了蟬本身的好與壞,益與害。
這裏去粗存精,用的都是“蟬”這個名稱,要使用本地話就貽笑大方了。説起貽笑大方,就把一個與蟬相關的古笑話放到這兒:科考場上,忽有蟬鳴。考官查之,是一考生帽頂發出。搜之內藏蟬一隻。詢問方知,乃取“頭名”之意。不知此考生是否取得頭名,但此中寓意卻影響了今日的高考,各地皆有拍案稱奇的故事傳出令人啼笑皆非。可作參照。
唐代陸龜蒙有詩説:“莫倚高枝縱繁響,也應回首顧螳螂。”這裏用了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故事。你光顧着縱情高歌,也不回頭瞧瞧,背後的螳螂正虎視眈眈伺機而捕呢!
刀楞、刀螂——螳螂
説到“刀螂”或“刀楞”,也許人們已經知道是螳螂。因為螳螂太有名氣了。
刀螂很勇敢,敢於蔑視一切敵人,迎擊比自己巨大得多多的物體,比如車輪。它可以揮舞大刀“當轍不避”,齊莊公嘆曰:“此為人必天下勇士矣。”面對車輪示威,毫不膽怯,成就“勇士”之威名。這可不是堂吉訶德對着風車的決鬥。這是真的勇士的戰鬥。蒲松齡所著《聊齋志異》就有一篇“螳螂捕蛇”,對螳螂以技巧殺蛇描寫極盡誇張:“張姓者,偶行溪谷,聞崖上有聲甚厲。尋途登覘,見巨蛇圍如碗,擺撲叢樹中,以尾擊樹,樹枝崩折。反側傾跌之狀,似有物捉制之。然審視殊無所見,大疑。漸臨之,則一螳螂據頂上,以剌刀攫其者(頭),攧不可去。久之,蛇竟死。視額上革肉,已破裂雲。”蛇比螳螂大過不知多少倍。然終被小小一個蟲兒幹掉,這不光是有勇氣而能做到的。
刀螂善於抓捕比自己還重還大的獵物,比如唧了(蟬)。鬥蛇説明其作戰技術精湛。但是鬥蛇畢竟記載只有一次,而且是聽聞的故事或者傳奇。刀螂捕食可是本人親自見過的。一直以為刀螂很笨拙。你看它身長肚子大,怎麼會活動自如呢?其實想當然就大錯而錯了。刀螂勇猛而不失智慧。應該説是一個文武兼備的將軍。看去沉穩有加,霸氣十足。舞動兩把如鐮刀鋸齒般前肢,威風凜凜,讓人一下想起那個神話中的前輩“刑天”,“刑天舞干鏚,猛志固常在。”在鎖定獵物的時候,刀螂摺疊起大刀,悄悄逼近,在獵物有所警覺還未來得及反應的時候,兩把大刀猛地一閃,獵物被鉗住,戰鬥結束。據專家説,那捕捉一閃所用時間,僅僅才零點零一秒,讓人類驚歎。刀螂有保護色,綠色和褐色的色彩,如同軍隊的迷彩服,有效的隱蔽了刀螂的行蹤,同時也保護了它的安全。刀螂身上最突出顯眼的當然是兩把十分形似的“大刀”,這是其標誌性特徵,那如鋸齒般的堅硬,帶有來回鈎的形狀,獵物一旦被勾住,哪裏還有跑?刀螂的三角形頭,一下子讓人聯想到外星人。你看外國電影描繪的外星人、火星人的形象,肯定懷疑就是參照了刀螂本體真蟲而塑造。刀螂頭部的靈活,可自由轉動,複眼很突出也很特殊,超乎人的認知。
與蛛蛛的命運一樣,雄性刀螂一旦戀愛結婚,那就意味着奉獻上自己寶貴的身體,為所愛提供豐富的蛋白質。就算這樣,一代一代刀螂從遠古到現今,與人類共存共榮。可見,愛超乎生死界限。至於死,誰還不死呢?與只有幾個月的壽命相比,爭分奪秒的繁殖後代更重要。當然,與偉大的愛相比,死亡一樣可以拋棄。
螳螂擋車,螳螂捕蟬,是寓言,也是典故,更是警示故事。所以還有“大刀螂”之威名赫赫。刀螂的戰鬥精神給了我們很多啓示,值得我們學習和借鑑。同樣,刀螂靈活的戰鬥姿態,為人類所重視。脱胎於刀螂的“螳螂拳”就是從中悟出的拳法。以小搏大,以弱勝強,從來是國人追求的最佳結果。小小蟲兒,敢於戰蛇、捕蟬、鬥黃雀,其形意豈是隨意?故螳螂拳傳至今日,繁衍出諸多門派,還在發揚光大。
蚰子、驢駒——蟈蟈、螽斯
還記得兒時的冬天,有些情趣的大人,懷中揣着一隻用秫秸皮編的籠子,時不時從懷裏傳出“咯吱咯吱”的曲子。籠子拳頭大小,裏面一隻叫着的蟲兒,就是蚰子,這個籠子叫油葫蘆。村裏好多老人就喜歡這一口:夏天逮幾隻強壯的蚰子,養在竹籠或者秸稈皮編的籠子裏,掛在絲瓜架下,籠子裏面放一朵絲瓜花或幾片菜葉。陽光透過瓜架,照射在籠子裏,蚰子一高興,就會旁若無人歌唱起來,小院平添一片自然色彩和生活情趣。
蚰子,螽斯是古名,俗稱為蟈蟈,本地就叫做蚰子。
蚰子多為草綠色,也有灰色或深灰,有短翅,但不會飛,所謂飛,也不過張開短翅跳躍而已。只有雄性得蟲兒才具發音器。也許這就是它求偶的手段。蚰子多棲息於草叢、矮樹、灌木叢中,善於跳躍捕捉不易。有時捉住了它的一條腿,它會毫不猶豫地“舍足保身”,斷腿逃竄。善於鳴叫且聲音洪亮,這才是昆蟲“音樂家”中的佼佼者。蚰子的鳴叫因蚰子而異,各具特色,這才是人們喜歡的前提。不信,填一個晴天的中午,你去田野欣賞,蚰子鳴叫高亢洪亮,此起彼伏,好像一支樂隊,細聽着,聲色有高有低,聲音有清有沙,或是低沉宛轉,或如潺潺流水,或似急風驟雨,或對唱,或獨唱,或合唱,田野成為它們的舞台,盡情呈現自己的風采,大自然也增添了美妙歡樂的音符。 所以,蚰子還有很好聽的別名:叫哥哥。清代有一本書説:“深秋籠養蟈蟈,俗稱‘叫哥哥’,聽鳴聲為玩。”
前幾天去集上,看到一三輪車上,一竿掛數十上百個油葫蘆,蚰子在籠子裏叫着,是哀鳴,還是不服?成為商品,不是近年的事情。早在三十年前,這樣的生意就存在。有好者市場,就有買賣。就這麼簡單。我沒有功夫養它,但曾經抓過雌“驢駒”。我認為,驢駒就是蚰子的另一半。為什麼叫驢駒?可能其頭部與驢的臉型相似而得名。秋天,拖着大肚子的驢駒,在草叢、收割穀物的地裏爬行。滿肚子籽,支撐着它的的艱難行進。它可能在尋找合適的產子地。被我們發現,一個個抓來,用草莖穿成一串,回家揪下頭、翅、腿餵雞,餘者醃製。幾天後洗淨油炸,那個香,已經四五十年沒有吃過了。
趴蠍虎——壁虎
“趴蠍虎”只是鄉音,或叫八蠍虎。八“字無解,而“趴蠍虎”較為貼近。夏秋之日多見,常趴於牆上而得名。頭橢圓形而扁,背黑褐色有鱗;胸腹面呈黃白色,雙眼暴凸而有神。四腳粘於牆卻不掉,尾巴遇險斷能逃生。被稱作“虎”就感到很神了,《漢書·東方朔傳》所稱為“龍”則更誇張:“臣以為龍又無角,謂之為蛇又有足。”故謂之“無腳龍”,或“有足蛇”。皆取其形象也。然世上那有如此微小之“虎”之“龍”呢?
兒時家裏有了電燈,街上有了路燈。於是燈光下熱鬧起來。夏、秋的晚上,鄉人無事,聚於燈下,天南海北海聊。而羣蟲也聚於燈光周圍,旋而飄飛。看來,大多昆蟲皆有撲火習慣,不只是撲火,而是踐行“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習俗。燈光下,總會分得自己的那份羹。壁虎常出現在燈光照射的牆壁上、屋檐下或電杆上,瞅準目標,看準時機,口中一道影子一閃,舌頭黏住蟲子捲進口中。週而復始,趴蠍虎默默地完成着一次次捕捉。
與很多蟲兒一樣,趴蠍虎也屬於晝伏夜出的小動物。白天,它潛伏在壁縫、瓦檐下、櫥拒背後等隱蔽的地方,夜間則出來活動。捕食蚊、蠅、飛蛾和蜘蛛等,是有益無害的動物。
趴蠍虎在受到驚嚇或當遭捕捉之時,只要觸碰到,它的尾巴就會立即折斷,壁虎也就乘機逃跑了。這種現象,在動物學上叫做“自割”,也稱為“自切”、“自殘”和“自截”。兒時無知,以在家中被討厭二捕捉,趴蠍虎斷尾逃走,遺留下的尾巴還在不住的擺動,覺得很是稀奇,後來才知道里面的神經沒死。
與人類共同生活,卻不被人類所理解,以為這東西有毒,這是趴蠍虎的悲哀。可這些小動物從沒有怨天尤人。它默默無言,獨自承受被誤解的委屈。不喜歡我,就不喜歡好了,我還是我。我該做什麼就做什麼,難道你不喜歡,我就不去捕捉害蟲了嗎? 趴蠍虎還有一個別名,叫作“守宮”或“闢宮”。《漢書·東方朔傳》載:“守宮,蟲名也……今俗呼為闢宮,闢亦御扞之義耳。”趴蠍虎守於屋壁宮牆,捕捉蟲蛾,故名。但是,它的含義還遠不止於此。古代傳説,用丹砂餵養壁虎至硃紅色,搗爛,塗女子臂,能終身不退。若行房事,則自然消失,漢武帝曾以此管束宮女,故名。李賀在《宮娃歌》也提到了:“蠟光高懸照紗紅,花房夜搗紅守宮。”由此可知,古代女子,尤其是皇家大院的女子,生活一點自由也沒有,這趴蠍虎還成為了統治者的幫兇。
野外還有一種類似動物——蜥蜴,我們叫做“蠍虎鏈”,長相相似,村中、家庭很難看到。
家鄉俗語中的蟲兒還有很多,就不一一羅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