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了30年，它已遠不止於一部瑪麗蘇_風聞

公眾號：動畫學術趴/babblers

作者/ Pel

排版/ 阿糸

“倘若更細緻地比較文本與分析話語，或許我們能夠從中一窺戀愛觀、性別觀、審美觀的時代變遷。”

前段時間，國內播出了綜藝節目**《披荊斬棘的哥哥》**：一檔致力於翻紅男星、喚醒情懷、吸引新粉的男團競技真人秀。

雖然參與者中也有出道沒幾年的小年輕，但節目中卻一反所謂“鮮肉審美”——最受歡迎的男星反倒是趙文卓、陳小春、謝天華這些資歷頗深，早已卸下偶像包袱，甚至可以説已到中年的娛樂圈“老人”。

而其中讓筆者最為印象深刻的，則是曾在電視劇**《流星花園》中扮演道明寺的台灣藝人言承旭**。唱起《流星雨》的他，是否讓你回憶起那個屬於F4的時代？

《披荊斬棘的哥哥》中的言承旭

當年的F4：言承旭（飾道明寺）、朱孝天（飾西門總二郎）、周渝民（飾花澤類）、吳建豪（飾美作玲）

名場面

那個由大S（徐熙媛）與F4（言承旭、朱孝天、周渝民、吳建豪）共同開啓的偶像時代，讓多少少女留戀、懷念……後來又催生了多少同類型的影視與偶像企劃，共同塑造了一整代人的記憶。

與之相關的，當然還有幾年之後湖南衞視翻拍的**《一起來看流星雨》，既創造收視奇蹟，捧紅了20歲上下的鄭爽**、張翰等演員；又引發台劇粉絲與社會各界的吐槽批判，人送“一起來硫酸雨”“一起來看雷陣雨”等“雷劇”別稱。

而無論2001年的《流星花園》或2009年的《一起來看流星雨》，其實都改編自神尾葉子30年前開始連載的少女漫畫**《花樣男子》（花より男子）。這是一部講述出身貧寒的牧野杉菜**進入名校英德學院後反抗紈絝子弟的霸凌，卻意外與F4之首道明寺墜入愛河的戀愛喜劇。

作為歷史上銷量最高（截止2018年賣出5100萬本）、可能也是改編次數最多的少女漫畫，《花樣男子》有着卓絕全球的文化影響力。同樣的設定橫跨30年，被不同國家改編成將近15部、300多集影視劇，在東亞或許是待追憶的情懷作，在其他國家地區卻可能人氣正值巔峯……

今天學術趴的文章，就趁着30週年的當口，試圖和大家聊聊《花樣男子》。這羣高中生的故事究竟有着怎樣的魅力，讓它幾乎“逢拍必火”，並且熱度延續至今，粉絲遍佈全球？

18年中國大陸翻拍的《流星花園》上線Netflix，在全球36個國家都可以看到

**先從漫畫原作説起——**有些人可能會將少女漫畫與男帥女靚無腦戀愛畫上等號，但實際上，少女漫畫在日本有着光輝的歷史，並不是一種扁平的類型。

70年代，包括竹宮惠子、荻尾望都、山岸涼子在內的花之二十四年組等漫畫家繼承了日本少女文學創作的傳統與戰後日本漫畫的表現形式，以濃郁的浪漫氣息和文學性，賦予漫畫更多細膩和感性，**《凡爾賽玫瑰》**等名作開啓了日本少女漫畫的黃金年代。

《凡爾賽玫瑰》講述自小被當作男性培養、征戰沙場的法國女青年奧斯卡的傳奇一生

而到了80、90年代，繁榮且成熟的日本漫畫產業將少女漫畫推向大眾，武內直子、CLAMP等作者在商業上取得巨大成功；岡崎京子等異色作者也為少女漫畫注入濃厚人文底色。

連載於1992年的《花樣男子》便誕生在這樣的環境下——筆者想要説明的是，《花樣男子》是延續了少女漫畫創作脈絡的作品，它能在當年競爭激烈、品類豐富的漫畫產業中脱穎而出，必然有其獨特的創作方法論，並非一部無腦戀愛的漫畫。

舉例來説，當筆者閲畢《花樣男子》，試圖回憶一些經典橋段，會發現裏面能讓人記住的都不是甜甜戀愛劇，倒不如説有很強的衝突感與對抗性**：**

例如當杉菜被假惺惺示好的女同學邀請去派對，説好穿便服就行，到了卻發現人人都穿禮服化濃妝，於是杉菜遭到羣嘲，但是她並不自卑，而是毫不掩飾地表示出對那些寄生蟲般富人的鄙夷之情。

“寄生蟲！”

例如當杉菜被道明寺手下強行綁架帶回家，接受一整套美容換裝，隨後卻沒有像道明寺預想的那般感恩服軟，而是拔腿就跑，不願接受富人施捨，留下沒見過這麼有獨立人格同齡女性的道明寺原地呆住。

“別把我和那些女人混為一談。”

在筆者看來，《花樣男子》講述了杉菜和道明寺這對歡喜冤家在心智（杉菜的心理年齡大於道明寺）和身份（道明寺的社會地位大於杉菜）上的強烈衝突——二人就這樣，在橫跨12年連載140多話的篇幅裏，經過不斷對抗、拉鋸以及相互誤解再理解的過程，獲得心靈成長，跨越身份藩籬，收穫美滿愛情。

《花樣男子》前半部分重點在於道明寺的轉變：養尊處優讓他不顧別人感受肆意欺凌，於是遇到杉菜這種頑強的“雜草”反而非常驚訝、疑惑甚至手足無措，進而嘗試瞭解杉菜，然後被深深吸引。

所以杉菜在道明寺心中的角色可以描述成：玩物→不聽話的玩物→學習很多做人基本道理的對象→平等地位的戀人。

需要強調的是，雖然《花樣男子》前期故事很精彩，但平心而論，部分校園霸凌橋段現在看來太過分，筆者看的時候有感受到不適……

後半部分重點則在於杉菜的轉變：道明寺毫不掩飾的熾熱愛意和社會地位的懸殊落差讓杉菜手足無措，於是後期各種困難（道明寺母親的阻撓、其他花美男的誘惑、勢利眼爸媽的迷惑行為）都是為了讓杉菜確認自己心意而設置的必要關卡：她必須思考如何接受自己喜歡道明寺的事實，思考如何在克服恥感保持自尊的前提下和道明寺在一起。

痛苦的杉菜

篤定的杉菜

神尾葉子的創作基於杉菜與道明寺的反差萌，演繹各種爭端、誤會和抓馬，炮製出了一出出搞笑戀愛劇，也讓《花樣男子》成為一代漫畫經典。

故事前期，英雄救美的花澤類反倒更像傳統意義上的男主角

後來的影視劇改編，更是讓《花樣男子》的魅力傳遍世界，成為當代流行文化中重要的組成部分。

而當我們回顧花樣男子的各類改編作，會發現幾個特點：

1. 改編次數極多，影響力穿透各個國家/地區與年代。

2. 不同版本的故事設定****基本一致，但也因為時代與地域****不同，在許多方面表現出顯著差別。

例如在1995年由楠田泰之導演的電影版《花樣男子》裏，內田有紀、谷原章介和藤木直人貢獻了青春美好的容顏，演出風格誇張朝氣，也還原了許多漫畫名場面。但或許是受制於有限的時長，影片後期的劇情轉折顯得有些草率。

1996年東映出品的電視動畫版《花樣男子》由山內重保監督、大島滿配樂，製作相當可圈可點，然而作為“時髦三部曲”（トレンディーアニメ）的第三部，卻沒能在商業上成功，“成為朝日電視台週日八點半時段最後一個以青少年為收視羣的動畫，從以後的**《蠟筆小王國》**開始至今都是以低年齡為取向。”

杉菜與道明寺

動畫版的水彩背景相當有意境

至此，《花樣男子》在日本本土已頗有名氣，有了兩部改編作，但尚未掀起席捲全球的熱潮。直到2001年，柴智屏操刀的20集台灣電視劇橫空出世。

上圖這五位演員當時都不甚出名，有些甚至都還沒踏入表演圈子，只是普通的模特，柴智屏自稱選角時“外形好比演技好更重要”，“先找魅力特質，放大，開發出讓觀眾喜歡的特質”，雖然“年輕演員……沒辦法呈現出多厲害的演技，可我們至少讓他們的內在特質是貼近角色的。”

結果就是——《流星花園》在整個東亞文化圈爆紅，F4後來作為現實團體出道，在全世界開了19場演唱會，甚至迴流日本發佈專輯，創下華語唱片在日本最好成績，火爆程度相當誇張。

柴智屏也從此被稱為“台灣偶像劇教母”，**《惡作劇之吻》《王子變青蛙》《戰神》**等更多改編自日本漫畫的台灣偶像劇扎堆湧現。

在2005年和2009年，日韓也分別製作了《花樣男子》電視劇，無論是井上真央、松本潤、小栗旬主演的日版還是具惠善、李敏鎬、金賢重主演的韓版都收穫了超高的人氣，捧紅了眾多年輕影星。

我們常説真人漫改毀原作，稍不留神就可能變成不土不洋的劣質cosplay，然而戀愛少女漫相對歡脱愉快且背景貼近現實的特質，卻讓真人電視劇成為了最適合改編的媒介。

一方面，較長的篇幅給人陪伴感，讓情節和人物可以遵循漫畫原本的節奏發展，觀感較為自然；

另一方面，真人實拍更能令觀眾將虛構作品投射到現實世界，三次元的偶像“男色”十分真實可感。

其中，2009年在湖南衞視播出的《一起來看流星雨》是個特例，它雖然也創下超高收視數據，捧紅年輕明星，卻因為大量“魔改”遭到嘲諷。

因為沒有授權（一説日方其實提前知曉並默許），片名從“流星花園”改成“流星雨”，“F4”改成“H4”，“杉菜”改成“雨蕁”。除了表面名稱的變化，《流星雨》的故事節奏也大大放緩，故事背景從高中改成大學，前期校園暴力的橋段被弱化，還植入了許多國產品牌的廣告。

編劇汪海林自稱編劇時故意拍出荒謬感

到了2018年，大陸再次翻拍《流星花園》，同樣在湖南衞視播出，這次拿到了日方正式授權，且由柴智屏親自操刀，每集投資都是01版的數倍，由沈月、王鶴棣、官鴻主演，更有小S、王月、庾澄慶等許多01版“相關人士”前來客串。

雖然吃了01版台劇的情懷，18版仍然大幅修改了原作劇情，總體變得更加“温和”了。

第一集裏，F4被描述成成績優異、優雅温和的理想男友，不再是不學無術的惡霸；學校（同樣被改成大學而非高中）內不再有羣體性的霸凌；道明寺的富有程度也被指嚴重縮水。

18版《流星花園》未能重現當年的輝煌，播出後口碑慘敗，豆瓣評分僅有3.3，收視率也不再像《一起來看流星雨》那樣高，2018年的觀眾似乎已經不再吃這一套了。

對比同一個橋段的新舊兩版，18版佈景和造型都明亮乾淨，卻少了衝突感和草根味

同樣在2018年，《流星花園》在國內視頻平台重播，大S更是直呼杉菜“綠茶”，舊戲“漏洞百出”，或許現在的觀眾已經不再喜歡這樣的角色和劇情了吧

**但18版《流星花園》並非徹頭徹尾的失敗作品，實際上，《花樣男子》在東亞三國之外也有超乎尋常的影響力，18版《流星花園》在Netflix上線後收穫大量來自西方的擁躉。**在海外社交媒體和Youtube相關視頻評論區都可以看到大量英語、西班牙語、葡萄牙語的討論。

Youtbe上18版《流星花園》相關視頻的評論區（按最新排序）

左：《快樂大本營》20180526期，播放量500w

中：18版《流星花園》網飛預告，播放量400w

右：新F4演唱主題曲《For You》，播放量1300w

**此外，印尼、美國和印度也都曾製作改編影視劇，這些版本和漫畫原著差異已經很大了，但是“形散神不散”。**融合了本國影視劇風格，但歸根結底仍然是那些經典角色和橋段，像是公開宣戰道明寺、天台偶遇花澤類……

2013年的美國小成本眾籌網劇《Boy Before Friends》，各方面製作都非常廉價，原計劃16集，但只做到6集外加1集特別篇就腰斬

2017年的印尼電視劇《Siapa Takut Jatuh Cinta》，在本土也很受歡迎

2014年的印度電視劇《Kaisi Yeh Yaariyan》（神的螢火蟲），借用了《花樣男子》的設定但本土特色尤為明顯，女主更張揚活潑，敍事節奏比原版稍慢，同時不光聚焦愛情，友情、親情也是這部劇的重要話題，後面甚至還描述了未婚懷孕、公開出櫃等情節

而正當下，泰國版**《F4：花樣男子》**（F4 Thailand : หัวใจรักสี่ดวงดาว）也正在熱播，截止完稿前已放送4集，製作水準還不錯，頗有繼承01版台劇氣質的意思。

值得注意的是，泰版沒有刻意避諱校園暴力、貧富差距等原作要素，因為製作方認為**“原著的內容反映了當代社會存在的問題，且能夠被改編得符合泰國當代語境。”**

“F4”成團後發佈了多首歌曲

網絡發達的當下，校園霸凌仍然發生在隱秘的角落

憑藉體育獎學金進入名校的女主Gorya無法忍受這種環境，在天台大罵“這個世界只關心美麗的外殼，忽視背後的矛盾。”

**總而言之，《花樣男子》火了30年，故事仍在繼續。**幾乎每個版本都能在某一時代某一地點找到喜歡他的觀眾，這也在某種程度上説明全球觀眾喜好的“普適性”吧。

至於為何“逢拍必火”，2018年新浪娛樂在一篇特稿中採訪了李銀河和汪海林，他們給出兩種解釋。故事層面，此類作品遵循“灰姑娘”模式：

“愛和死亡，是文學藝術永恆的主題。”在她看來，不為金錢所動的杉菜，因為真愛道明寺而嫁入豪門，契合了女觀眾們隱秘的心理，“平民女孩們希望能嫁入豪門，但不是因為拜金主義，而是憑着真愛，這個富豪男人是真愛她的——這就是所有女孩的夢。”

賣相層面，此類作品提供了各類男色任君挑選：

“道明寺霸道任性但深情專一，花澤類憂鬱寡斷但温柔守候，西門斯文體貼但一期一會，美作聰明活潑但也是個花花公子。這樣在性格和情感兩個緯度上，多樣而立體的人設，很好地滿足了受眾多層次的想象力，也幾乎涵蓋了女性心目中理想男性的所有標籤”“在台版《流星花園》之前，當然也需要男演員長得帥，但以男演員的帥為主要賣點的，這部戲還是第一部。‘而且主打的還是特點各異的四個人，形成花美男男團的這種模式。這部戲也標誌着電視劇男色時代的開啓。’”

當然需要指出的是，《花樣男子》雖然呈現了純粹浪漫的戀愛關係，但也涉嫌美化校園暴力。言情套路無法百分百反映真實生活，只是一段時間裏觀眾的娛樂偏好。

強硬的霸總壁咚情節

正如學者馮應謙與張瀟瀟曾指出這類作品的複雜性，**認為《花樣男子》的敍事****既構建了貧富對立，又通過接合“灰姑娘”與“現代性”**的方式克服了現實困境，從而將社會結構問題轉化為社會因素。

“流星花園”模式同時具有積極意義與消極意義，積極之處在於提倡純粹關係，是現代社會關係進步的體現。消極意義則在於肯定推動純粹關係的同時，卻淡化了社會結構之責。

除此之外，《花樣男子》的故事在不同時間/地點受到的反響以及改編的策略也相當微妙，值得更深入的研究：單單看國內，類似的故事就在01年受追捧，09年遭爭議，18年口碑暴跌。

《花樣男子》30年來不斷演化，催生太多太多改編作，上文還未能一一列舉，它的爆紅對此後的少女漫畫、偶像文化乃至娛樂產業也造成深遠的影響，實屬研究流行文化變遷的寶庫。這篇文章只是一些簡單的梳理以及筆者近來“集中補習”後的感想，而倘若更細緻地比較文本與分析話語，或許我們能夠從中一窺戀愛觀、性別觀、審美觀的時代變遷。

參考資料：

1. 馮應謙、張瀟瀟，現代幻想在中國之符號踐行：“流星花園”模式的文化解析

2. 格調，文章誤人子弟？教教學術趴「少 女 漫 畫」四個字怎麼寫

3. 南方都市報，柴智屏：年輕男孩子最難調教，我雖然嚴厲，但更像是充滿愛的“母親” 

4. 維基百科，F4 (台灣男子團體)

5. 新浪娛樂，凡拍必火！《流星花園》究竟有什麼魔力？

6. 小黒祐一郎，「第8回 関弘美」『この人に話を聞きたい アニメプロフェッショナルの仕事 1998-2001』

7. sanook，F4 Thailand เผยโฉม “ไบร์ท-วิน-นานิ-ดิว” ประกบนางเอกน้องใหม่ ในทีเซอร์สุดปั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