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億人的難，該看見了_風聞

作者 | 柳飄飄

本文由公眾號「柳飄飄了嗎」（ID：DSliupiaopiao）原創。

説實話，飄這兩年過年回家，別的沒有。

給家裏老人教智能手機使用，如何支付、清理內存、下載應用是妥妥的功課。

尤其疫情期間，進進出出，掃碼亮碼，都離不了手機。

卻經常看到一些老人被這幾寸方屏難住的熱搜。

恰好，飄追了三季的刑偵紀錄片《守護解放西3》最近聊到了這個問題——

這節目一貫是勁爆與嚴肅並行。

不乏有罕人聽聞的獵奇案件，以及家長裏短的老孃舅新聞，但聚焦的事，也是真實在。

第二集，警察叔叔偶然發現，此前幫助過的一位孤寡老人電話成了空號。

身為警察的敏感讓他們決定去看看奶奶，以防不測。

所幸的是，奶奶並無大礙，只是用的老人手機壞了，才因此失聯。

比較暖心的是，民警們隨即送給了奶奶一台智能手機，並錄入了她親人和派出所的電話，以便她隨時傳呼。

志願者們則幫奶奶搞定了健康碼等設置，解決了老人在疫情中的困難。

雖着墨不多，還是少有的點出了容易被忽視的社會問題——

被5G時代拋棄的老年人。

今兒不聊節目，還是順着這話頭往下深究。

科技賦予我們的生活便利，為何要以上一輩人的狼狽為代價？

大眾首次直面老年人的“智能手機之困”，大概是在2020年的武漢。

在特殊時期，整座城市與外界切斷，互聯網成為了人們維繫生活的根脈。

購買物資、聯繫外界、核酸篩查，以及眾志成城的救助信息傳遞，日常中方方面面的問題，都要經由一部手機解決。

而在困難之中更加捉襟見肘的，無疑是對智能手機一竅不通的老年羣體。

無數新聞、消息、紀錄片，共同記錄了當時的窘境。

李大爺，駐紮武漢的退伍軍人。

來源 |《老有手機》下同

他曾立下赫赫功績，還是當年抗擊非典、98洪災的功臣。

然而，嚴峻的疫情並不會看在功勳的面上温柔些許。

封城後李大爺遇到的首大危機是生活物資的匱乏，沒有智能手機，便意味着沒有采買食物的渠道。

而這一困境，在當時可以是致命的。

還好有善心的鄰居通過吊繩傳遞食物救濟，李大爺和老伴才堅持下來。

即便這段時光已過去有些日子，但演示起當時的情景，他記憶猶新。

後來，疫情好轉，市民的生活也逐漸恢復正常。

但李大爺的困境卻沒有隨着城市解封結束——

外出必備的健康碼，成了新麻煩。

學習手機操作需要時間，但生活需求卻迫在眉睫，這是一對難解的矛盾。

所幸，在李大爺學會使用智能手機後，他的危機最終解除。

可回想起那段時光，老兩口始終心有餘悸。

互聯網在疫情期間可謂功不可沒，對老年人而言卻並不友好，甚至成為某種程度上的阻礙。

這種阻礙，也不止出現在非常時期，而已是新聞中不鮮見的日常。

發生在遼寧的一起公車拒載事件，起因便是大爺不會使用健康碼。

司機雖是按制度辦事，但以如此嚴厲的口吻驅趕長者，多少有些不近人情。

來源 |《搜狐新聞》

除此之外，日益普及的線上支付，對於不少老年人也是老大難問題。

最常見的，屢禁不止的商家拒收現金現象。

例如廣州的嚴阿姨。

她家附近的電信營業廳拒絕她使用現金繳費，即便投訴也不為所動，只以“規定”為由來搪塞。

再問下去，便是要求有腿疾的老人走去一公里外的其他網點辦理。

生活繳費全面線上化，對於當代年輕人而言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便民之舉，但武斷的一刀切式進步，卻獨將嚴阿姨這樣的老人攔在了門外。

阿姨的一句“是不是要將老人踢出局”，聽得人五味雜陳。

來源 |《現場》

老年消費者是如此，做點小本生意的，同樣困難重重。

你或許有印象，近年來因為不會使用收款碼而生意慘淡的老年攤販們。

在“地攤經濟”正火熱時，這些街頭的“原住民”反成了被冷落者。

來源 |《大參考》下同

而另一部分“趕上了時代”的，也未必就平順。

由於不熟悉線上支付，這些老年人往往需要靠子女及他人協助，有些用的都不是自己的二維碼。

存在電子賬户的錢他們會不會花且不談，遇上心不善的，都不一定能拿回錢。

更有不少別有用心之人，利用老年人的弱點來牟利。

購物後少付、不付的，已屬常見。

再明目張膽的，則是直接調換商户的二維碼，坐等收錢。

隨便一搜便可知，這樣的事絕非孤例——

來源 |《寧波晚報》《浙江日報》

有一個統計數據稱，我國仍未用上智能手機的老年人，多達1.4億。

即便對一個大國而言，這也絕非一個小數目，而是佔據人口十分之一的巨大缺口。

來源 |《陝西晚報》

這羣人被遠遠甩在信息時代的高速跑道上，苦苦追趕現代生活，但距離卻似乎越來越遠。

網約車的盛行，令不少老年人越來越難打到的士，即便攔到車，師傅也不一定收現金。

如今已成為主流的線上購票，也讓許多連自助售票機都不會使用的老人無所適從。

來源 |《廣西台新聞頻道》

再到上了年紀後不得不時常光顧的醫院。

如今，從掛號、報到、取藥等環節，到特殊時期的核酸檢測、接種疫苗等各項業務，大多都已實現線上預約、手機操作。

但，這些便利卻也是擋在老齡人面前的艱難關卡。

柴米油鹽，衣食住行。

生活中逐漸智能化的方方面面，日益在這個摩登時代與老齡人口之間，橫開一道深不見底的鴻溝。

我們習慣了感慨科技的進步，追逐生活的美好，朝着未來一路奔跑。

待到終於記得回過頭時才發現，有些人早已在半途中迷了路，失了蹤跡。

“互聯網”這個詞彙，暗含着將所有個體連為一體的賽博浪漫感。

可現在看來，我們無疑忽略了老年人這座被隔絕的孤島。

且在水面之下，還有這座島嶼更深層的根基——

老年人面對智能手機的種種難處。

首先，雖然如今的智能手機已經打通低價市場，最便宜的也不過幾百元。

可對於許多人，這仍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依據國家統計局的數據，去年農村地區的老年人，年人均領取的養老金也只2000多元，更別説更困難的低保户等其他低收入羣體。

對於一些人而言，用不用得起智能機，首先就是一個棘手問題。

其次，即便用得起，也未必用得懂。

對於經歷過從2G到5G的通信技術升級，以及近十幾年來電子設備飛速迭代的年輕人而言，這當然是最簡單的操作。

但對於許多老年人，學習使用手機，無異於只認識個位數加減，就去解高數題。

《老有手機》中的李阿姨，密密麻麻做了好幾本筆記，靠背誦來學手機，卻還是經常忘了操作方法。

不論文化水平、身體狀況，還是日趨退化的腦力，都是他們追趕“智能化”的阻礙。

細想想，他們都不見得識字。

所以，千萬別小看了區區一部手機對於老年人的難度。

就比如説如今不可缺少的健康碼。

之於我們，是打開微信，展示綠碼，輕易到就像呼吸。

之於老年人，則是：

怎麼打開健康碼？怎麼在手機裏找到微信？怎麼註冊微信？怎麼下載微信？怎麼使用軟件商店？怎麼控制一塊沒有一枚按鍵的玻璃屏？乃至於，怎麼開機裝電話卡？

每一步操作，都可以倒推到無限多個“上一步”，彷彿陷入數碼循環。

在屬於自己的時代，我們自然能如魚得水，他們卻等於是在認知真空的情況下，從零開始補這堂課的。

而另一方面，老年人的思想觀念在其中也影響頗深。

典型的一種心態，是傳統觀念——

覺得智能生活有害，傳統的一切都更好。

但細究這種心態，其實其本質往往不是傲慢或保守。

而更像是面對未知的無措、怯懦和本能拒斥。

在智能時代之前，年齡意味着閲歷的積累，話語權的增長，而如今，它卻只意味着落伍。

於是，智能手機也愈發引致老年人的“低自尊生活”。

有些人並非不會用手機，而是因為怕自己應付不來高科技而不敢用。

最方便的線上支付，同樣因為害怕出錯，而畏於享受。

這些心態，加上生活的處處受阻，無疑都在向老年人暗示，他們在製造麻煩，甚至已變成累贅。

尤其子女的不耐心、不耐煩，更加強了這種信息恥感。

越自卑，便越怵。

不敢踏入新生活，怯於學習新知識，只在時代門外徘徊、踟躇。

不過，一些老年人對智能手機的恐懼，也並非毫無理由。

因為，信息生活不僅能製造隔閡人的鴻溝，也能掘出囚禁人的深井。

你或許察覺不到，使用智能手機，操作的技術雖很重要，但也需要信息素養的配合。

何謂信息素養？

如何檢索信息、如何高效使用信息，更重要的是，如何判斷鑑別網絡中的有害信息。

對於成長在新時代的我們，這些能力早已變成了隨時在線的潛意識。

但面對網絡上趨近無限的信息流，許多老年人可能就做不到免疫。

接觸新事物本能增加老年人晚年的樂趣，可對網絡的好奇心和無戒備，也讓他們更容易誤入圈套。

就説那些瞎到沒邊的養生文章，在我們看來，擺明了就是騙人、害人。

卻依舊能令大批老年人中招。

又如，此前引發全網討論的“靳東女友”事件。

騙子在短視頻平台上假扮靳東斂財，令60歲的黃阿姨信以為真，沉迷其中，被騙走不少錢財後還堅信這個“靳東”是真人。

再有就是，層出不窮的各色“數字詐騙”。

來源 |《揚子晚報》《南方PLUS》

這些“老人特供”的騙局，如今連小學生都可以輕鬆甄別。

但對老年人，卻是防不勝防的陷阱，且還進一步加強了他們的畏懼。

網絡對於老年人，或許從來不是一個足夠友好的新世界。

此前的一則新聞，我每每想起總覺得暖心——

湖北一位網友在回看自己婚禮的照片時，發現不會用智能手機的姥爺，也學着周圍的親友，用老人機為她亮了一盞燈。

可這故事固然有讓人會心一笑的温暖，但仔細咂摸，又能品出一絲苦澀。

如今我們總愛談效率、便捷、收益，這是一堆和速度、發展掛鈎的詞彙。

與此同時卻又忽略了，關愛，是必須慢下來做的。

當然，有很多事情，國家已經在默默地做。

針對疫情期間老年人出行難的問題，增設了其他有效的通行憑證。

來源 |《瀟湘晨報》

而老人消費、出行、就醫等問題，也都有了相應政策的保障。

來源 |《北京日報》

另外，授人以魚，也授人以漁。

免費的老年人智能手機培訓以及防詐宣傳，也已在多地推廣普及。

來源 |《守護解放西》

我還想到一些其他的動人片段——

河南某農村的5名年輕人，為了讓村中不會用智能手機的老人能過年，自發籌了錢為他們置辦了菜品。

《你會怎麼做》曾做過一次街頭實驗，一位老人假裝不會使用手機搶票，在火車站請求路人幫助。

而多數人都選擇了停下趕車的步伐，耐心為她講解。

可見，在追求速度的時代，人心的温度也並未消失，總有一些人願意扶一把這些“落伍”的長輩。

當然，無論是政策的幫扶還是自發的善意，這些對老人的幫助總有侷限性。

志願服務，受限於人力資源，只能援助小部分羣體；愛心善舉，又是純粹自發的行為，無法根本改變被救助人的處境。

再説到底，個體的生活質量也與社會的發展水平掛鈎，因而“高速發展”與“關照弱勢”的問題，在這一階段並沒那麼容易兼顧。

但，困難也不意味着無解。

我們在面臨這一社會疑難的時候，其實都忽略了一個問題，即太過關注於外力對老年人的救助，反倒沒想起自己能做什麼。

最簡單的，也是實踐便有效的，是從自己開始，改變社會對老年人處境的漠視。

有這麼幾件事例——

一位網友讓爺爺幫她去快餐店帶一盒做活動的蛋撻，爺爺因為不懂智能手機，不得不買了原價的蛋撻。

武漢一位大爺向鏡頭抱怨，兒子和孫子學的都是和網絡通訊相關的專業，卻沒有耐心教自己使用智能機。

店員為何沒有提醒老人產品的優惠信息？高材生又為何不教父母使用手機？

這未必是出於惡意或冷血，多數情況，只是因為意識不到老年人的痛處，又吝嗇於浪費自己的時間。

而這種心態，遠比我們想象中常見。

就比如，有不少人就對父母動輒60秒的語音十分頭疼。

無非是嫌囉嗦、語速慢、信息密度低。

可這種思維隱隱傳達出的，便是以現代生活的高效邏輯要求長輩，若他們腳步不夠快，結果便是被忽略，被嫌惡。

今年的一份關於老年人使用智能電視的報告指出，有近三成的老年人在搞不懂智能設備時，會選擇直接放棄。

有的是因為無人可問，更多是怕添麻煩。

當老年人都開始自視為累贅，或者也折射出社會對他們的普遍態度。

其實，若我們無論對自己長輩還是陌生人都能多一點耐心和體貼，不吝於袒露熱心腸，那老年人在信息社會的生活處境就可以有很大的改觀。

這也是為什麼飄想鼓勵年輕人在家時主動幫幫老人，多給些耐心。

主動和耐煩，能讓他們消除些膽怯，不用感到自卑羞恥，大方尋求幫助和支持。

這個高速的時代，其實也是在一代代前人的奮鬥下建設出來的。

當他們老去時，我們不應該讓他們被時代拋棄。

爺爺奶奶們的步履日漸蹣跚，比起催促，不妨多些理解，陪着他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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