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佔領城市的衡中學子vs一心想去鄉下的兒子_風聞

前幾天在網上看了衡水中學高三考生的演講，全長大概十多分鐘，看完我不爭氣地哭了。後來才知道，這個小孩在網上被罵得一塌糊塗，因為他慷慨激昂地説了一句“我就是一隻來自鄉下的土豬，也要立志去拱大城市的白菜。”

演講裏説，他小時候在鄉下長大，為了求學來城裏上學，來了之後衝擊很大，同學週末上鋼琴輔導班，英語輔導班，跟爸媽出國旅行過，考過雅思託福，可以和外國人自由談話，擁有一對一的家教，放學時候被轎車接回家。他什麼都沒有，放學自己搭公交，坐半小時去輔導班，從來沒出過遠門，火車票都不知道怎麼買，從小到大的娛樂活動是電視上的喜羊羊灰太狼。他比得過人家嗎？

中國真的很大，這個00後的小孩，跟80後長大的我，幾乎擁有過一模一樣的同款自卑。農村長大，小時候第一次作為三好學生代表去市區開會，聽到市區的小孩在談論電腦，説家裏的電腦怎麼怎麼樣。當時我簡直驚呆了，不是説電腦很貴，普通人家根本買不起嗎？上高中的時候同學説練鋼琴很苦，我一邊聽別人抱怨一邊很羨慕，鋼琴哎，摸都沒摸過，更別説彈了，家裏沒有這個條件。

但是，我跟這個小孩一樣，我好想要這些沒有的一切啊。

農村來的小孩，慾望很豐沛的。我一直記得中考前的一段時間，教師裏風扇轉啊轉，還是燥熱，人坐在座位上做卷子，沒多久汗如雨下。要拼命學習，要不停努力，要考上最好的高中再考上最好的大學，以後賺好多好多的錢，把那些我羨慕過的想擁有的東西通通買下。

衡中學子説要拱白菜，説的大概就是他要在大城市裏拼命擠出一個自己的位置，還不是那種普通人的位置，他們要考斯坦福，要去清華北大，要改變命運，要出人頭地。

這種拼命的樣子，網上很多人説好可怕。

我想起北野武説他小時候想吃很多東西，總想着哪天要吃蛋糕吃到飽，吃鰻魚吃到飽，“就因為很多東西吃不到，慾望也特別強，買跑車就是這麼回事。”

他跟妻子有一次去百貨公司，一屁股停了VIP專用車位，聽説停這種車位至少要消費1500萬日元，他們決定試着奢侈一次。剛停下來，就有五個百貨公司銷售專員等在旁邊，九十度鞠躬，專門來服務。於是只好像上了賊船一般，買百達翡麗，買戒指，買各種東西。

小時候太窮了，變富有之後，總想奢侈一回。吃蛋糕吃到飽是一種隱喻，現實是買東西買到吐。

但他的小孩就沒有這種慾望，雖然家教很嚴，絕不讓小孩浪費錢，也不讓考駕照。可小孩就是沒什麼活力，從來沒説過想要跑車或者什麼別的東西。

是啊，從小到大天天看老爹像買菜一樣買跑車，怎麼都不會有我一定要買一輛跑車的慾望吧。

北野武説現在年輕人的基本特色就是沒慾望，就是所謂的草食系，不夠飢渴。

沒什麼慾望，也沒有那種拼命往上攀升的努力。

衡中學子嘴裏的同學，我想了想，不就是我兒子嘛。有了兒子後，為了讓他不像我小時候一樣，是隻眼神裏總有點自卑的土狗，我恨不得帶他轉整個世界，他要學琴，好啊，給他找老師，他要學英語，一對一的私教馬上安排……

花了很多的錢，兒子的慾望從小到大，都是那麼單一，他想像一個鄉下孩子一樣，無憂無慮在田野裏從天亮玩到天黑。

二年級考試，艾文的數學成績是B，連A都沒有。換了我小時候，二年級考七八十分的人，基本上這輩子都沒什麼出息，小學勉勉強強，初中一落千丈，中考完了只能考一個技校。

艾文怎麼沒有慾望呢？

我小時候，拼命想要離開家，離開鄉下，離開小鎮，要去上海市中心，還要去北京，東京，紐約，巴黎……

艾文想來想去，到上海中心觀光，不如去金山鄉下插秧。

考上清華的衡中學子，大概率以後也要這樣失望，他好不容易實現了從農村到城市的跨越，好不容易躋身中產，好不容易可以讓他的孩子去學鋼琴，找私教，出國旅行，然後他的小孩，會跟北野武的孩子一樣，沒有慾望，沒什麼出息，沒那股勁兒。

我的兒子身上就沒有那股勁兒，嘴上説着好的好的，真的要複習一下數學叫苦連天，因為耽誤了他玩的時間，他憤怒，他不滿，“憑什麼不可以玩？”

什麼都給了他，他在作文裏寫，將來想種很多植物，住在温室裏，做花爺爺。

不能怪這一代父母雞娃雞得死去活來，如果娃本身沒有慾望，只能靠爸媽一針又一針打雞血。

看到別的小孩身上，滿滿都是勁兒，有人覺得可怕，我覺得好羨慕，吃過苦的人，是不一樣的，一個人用盡全身力氣往前奔跑過，一個人拼命想要離開一個地方，去一個更大更繁華的地方，一個人迫不及待想要擁有那些他以前擁有不了的東西。

再看看身邊開開心心的小孩，他出去比賽最後一名，也還是很快樂，因為玩了享受了交到好朋友了。他的爸爸媽媽唉聲嘆氣，但他一點沒感覺，他只想抓到今年夏天的第一隻蝴蝶，想在夏日傍晚的涼風裏多瘋跑一會，想跟一隻路邊的小貓咪做好朋友，想去西雙版納熱帶雨林裏捉一隻蘭花螳螂。

北野武的方案是，他要繼續心不甘情不願紙醉金迷，免得留財害了子孫。

我曾經一度很想激起兒子的慾望，想讓小陳去買輛小貨車，我們過上沒日沒夜拉貨的生活，想賣了房子買個毛坯房，在裏面過惡劣生活，想租下一間福建千里香餛飩店，小孩放學回來，讓他在店裏寫作業，看老爸忙前忙後收錢煮餛飩。

再怎麼嚴格管教小孩也沒有用，你註定沒有送他進衡水中學的氣魄。

就這樣吧，想着他將來上技校也不錯，才能開始平靜又快樂的一天。

作者｜毛利，作家，《Vista看天下》長期撰稿人，公眾號“和毛利午餐”主理人，著有《結婚練習生》《全職爸爸》《我在三十歲的第一年》等作品，寫出多篇10w+，感謝全網讀者信任，歡迎加入^_^

發於2021.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