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檔多了,全世界等着看的只有他_風聞
Sir电影-Sir电影官方账号-2022-01-25 08:36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
不得不承認他開掛了。
來看幾個數字,24、3、1:
生涯的第24部電影,連續3年有新片上映,第一次進春節檔。
這個男人,總能突破你的想象——
狙擊手

張藝謀新片,大年初一上映,如今預售幾乎墊底。
這似乎成了他的風格。
《懸崖之上》被《你的婚禮》壓着;《影》被《李茶的姑媽》壓着……
但後期,總能憑藉好口碑實現反超。
實不相瞞Sir提前看了片,題材有點“冷”,質量卻夠硬。
可以預感——
這杆槍,要出奇制勝。
也明白了,張藝謀憑什麼能拿這杆槍襲擊春節檔。
他可能貢獻出了最專業的素質,恰如一個狙擊手那般——
狠,冷,隱。
一層一味,缺一不可。
p.s:前方有輕微劇透,不影響觀影。
01
狠
還記得《金陵十三釵》裏的李教官嗎?
為了救女學生,他帶着僅存的十餘名兄弟打伏擊。
英勇、冷靜、兇狠,且槍法犀利。
每一槍都瞄着日軍要害,能準確擊中百米開外的繩索。


《狙擊手》,更“神”。
志願軍狙擊五班。
在“冷槍冷炮”運動中屢立奇功,殺敵數百。
班長劉文武(章宇 飾)登報的照片被《紐約時報》截取,並稱其為中國“死神”。

△ 中國“死神”完敗聯合國軍
對手。
美軍有名的狙擊手小隊。
隊長約翰,抓到報紙上的“擔架兵”亮亮(劉奕鐵 飾),將奄奄一息的他放在一處雪地上,只為引誘劉文武前來營救。
當劉文武帶領五班出現的一刻,約翰大喜,甚至連《紐約時報》頭版頭條都已想好。
“約翰活捉中國死神劉文武。”(大意)

大幕已拉開。
下面,來自地府的真正死神開始揮舞鐮刀。
這場戰鬥,給Sir最初的觀感,是殘酷。
救人,犧牲更多戰友;不救,則代表着對於個人的拋棄。
這是對立在天平兩邊的困境。
五班即便知道是陷阱,也不得不救。
第一,軍令如山。
出發前,連長(張譯 飾)下了死命令,表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第二,朝夕相處的戰友,在廢墟上有氣無力的哀嚎。
敵軍的狙擊槍,零下二十度的氣温,失血過多的身體。
第三,亮亮根本不是普通的“擔架兵”,而是可能懷揣重要情報的偵察兵。


千鈞一髮,五班決定不能再等。
一槍,兩槍,三槍……
一場死神凝視下的衝鋒開始了。
02
冷
《狙擊手》講的是抗美援朝。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藏着沉甸甸的人命——
中朝軍隊60餘萬人的傷亡。

△ 傷亡人數數據來源於“思想理論教育導刊”
它是國人共通的記憶與情感。
黃繼光、邱少雲等革命烈士的事蹟,廣為人知。
“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的歌聲,遍佈四方。
它也是戰爭片的最大題材之一,被搬上銀幕數十次。
早期的《上甘嶺》《英雄兒女》,今日的《金剛川》《長津湖》,一部比一部爆。


《狙擊手》跟它們有相似之處。
比如要對演員進行艱苦訓練。
幾十名二十歲左右的“戰士”,全封閉三個月以上。
日復一日的體能訓練,端槍、打槍,埋伏、卧倒,力求真軍人質感。
槍點、炸點多且密集,受傷風險不小。
比如所用的雪景都是自然雪。
拍一個寫實性的一個戰爭
等不到雪就不能拍
全部做假雪,還不如不拍

但《狙擊手》又不同。
與很多標準戰爭片相比,《狙擊手》做了減法。
沒有花很多筆墨在戰前籌備、戰術佈局或者戰略辯論,沒有把戰線的時間和空間拉長。
也沒有宏大的全局視角。
如同張藝謀所説,“狙擊手的故事,最局部反倒是有價值的”。

最直觀的原因,由兵種屬性決定——
他們的視野高度集中。
他們不適合大規模作戰,而是要化整為零,用最冷的槍向敵軍發動攻擊。
如果説有什麼最能逼近狙擊手的處境,那就是冷。
冷在温度。
全片90%的故事都圍繞一處雪地戰壕與山坡展開。
片尾出字幕時,Sir留意到,《狙擊手》在吉林省白山市實地拍攝。
熟悉東北的人都知道,即便是白天,那裏冬季的室外氣温也往往能達到零下20℃。
打伏擊,要趴在雪裏;閃避時,要連滾帶爬。

拍片尚且如此。
戰場的實際温度呢?戰場的夜晚呢?
Sir毫不誇張地説,光是看到數字,就讓人直打哆嗦——
零下40℃。

冷在兵器。
裝備差距極大,火力被狠狠壓制。
飛機、大炮、坦克
鬼子啥都有,咱啥都沒有

冷,還在“冷血”。
眼看着敵軍射擊躺在地上的亮亮,卻無法迅速營救。
第一波去救他的戰友,就倒在一旁的雪地上。
沒死。
嘴裏的血在汩汩朝外流。
戰士胖墩忍不住,揹負着鐵板,倒退走路,想去救他和亮亮。

得快,不能讓敵軍繞到可以攻擊到他的視角。
但,前面Sir就説過。
對方是美軍中的精英——
一羣合格對等的敵人,而不是愚蠢的英雄背景板。
於是,剛就兩步,繩索就被約翰打斷。

敵方是牛x,但我方更不是吃素的。
戰機劣勢、戰備劣勢,不是不能彌補。
射擊精準。
節省子彈,力求彈無虛發。
“狙神”原型張桃芳,32天內以436發子彈擊斃214名敵人。
創造了中國人民志願軍在朝鮮戰場上冷槍殺敵的最高紀錄。
戰術老辣。
趕鴨上架、引蛇出洞、後發制人。


具體什麼意思,Sir不做劇透。
但。
正是這幾個關鍵性的戰術,和剋制到極點的冷靜,甚至“冷血”,讓五班取得了最終的勝利。
《狙擊手》拍的是戰場,場景是冬季,按常理是極致的冷。
但Sir從志願軍的言語、動作和神情裏,感受到了熱血與怒火。

也正應了張藝謀所説的“狙擊手的故事,最局部反倒是有價值的”。
戰備資源緊缺+騰挪場景狹窄+天寒地凍……
抗美援朝這場宏大的戰爭,它幾乎所有的特點,都完美濃縮在了狙擊手的身上。
03
隱
Sir知道,對於《狙擊手》,你會有擔心。
首先,大量啓用新人演員。
比如陳永勝、劉奕鐵,沒有多少表演經驗。
但有老謀子的調教本領在,“謀男郎”這次沒掉鏈子。

再看導演欄——
張藝謀X張末。
沒錯,《狙擊手》是合拍。
為了真實展現美軍狀態,英語更好的張末負責美軍部分。
張藝謀則負責戲份更重的志願軍+統領全局。
會拉胯嗎?
“謀味”淡了,還好看嗎?
但其實,張藝謀的隱藏,可能恰恰是電影的需要。
張藝謀的一大特點,就是鮮明的形式感。
尤其色彩。
大多是高亮色,高對比度。
環境、顏色,預示着人物的處境與內心世界。

就連水墨風格的《影》,也是對色彩反向的極致運用。

而《狙擊手》呢。
需要的卻是不動聲色。
看《懸崖之上》,給人最深的印象是漫天大雪。
這是充滿動感的雪。
亂雲低薄暮,急雪舞迴風。
緊張的任務,紛亂的時局,飄零的命運。
在一場停不下來的雪中噴發,最後又被掩蓋無痕。


《狙擊手》還是雪。
但片中沒有一秒是在下雪的。
天山雪後海風寒,橫笛偏吹行路難。
這是靜態的雪。
但是更深,更厚。
戰場的氛圍不像特工那麼緊張,卻更膠着。
人跡罕至的雪路,於狙擊五班,是寸步難行的血路。

同一場雪。
也許還會有兩種顏色。
《狙擊手》的雪白分了兩個層次。
美軍的大雪+大衣,都潔白無瑕,是亮白。

我軍呢?
棉衣,縫縫補補久未清洗的灰。
加上拉槍線找掩體,要在雪地來回滾,是慘白。

白是主題色。
也是背景板,上演的是生命最悲壯的戲劇。
亮亮傳遞情報時,周遭是亮白的雪,身上是慘白的雪和暗紅的血跡。
手上,卻是鮮紅。
(假裝此處有一張精美劇照)
血也分出了不同的顏色。
一種是悲壯慘烈的命運。
一種又是鮮活的,不會被大雪和時間掩蓋的熱血。

《一秒鐘》裏,有一句話Sir很喜歡。
“短不過一秒鐘,長不過一輩子。”
是在形容電影,可又何嘗不是戰士們的人生寫照。
如果説狙擊手還易隱,那這些真藏不住——
內心對勝利的期望,和對“家庭”的期盼。
隨時可能噴湧而出。
胖墩,沒什麼文化,大字不識幾個。
孩子還沒名,文化人大永想了幾個,他都不滿意。
救亮亮前,他給孩子取名“鐵板”。

還有另一名戰士,總愛摩挲手套。
那是上戰場前妻子織的。
但看完全片,你又發現這是一部極其“有限”的電影——
你看不到閃回家庭的戲份,看不到上峯的佈局戰略,甚至也看不到一些人的去向。
但一個個真實的個體,不就是有限的嗎?
還是張藝謀那句話——
一葉知秋,恰巧是中國美學。

以極小的聚焦,縱深着整場戰爭。
以生命的剎那,提煉出一輩子的厚度。
在戰場,劉文武們的確是神槍手。
但在家,他們是兒子,是丈夫,是父親。
也隨時有可能,變成一把骨灰,一個牌位。
那些為了亮亮犧牲的孫喜們,在抗美援朝戰役中倒下的烈士們。
是飄落的黃葉。
也化作無言春泥,轉化,新生。
張藝謀這些年所踐行與擅長的,就是在大時代、大環境中雕鏤細微精巧的肖像。
今年,張藝謀進入電影行業的整整40年。
第一次在放映廳聽到觀眾掌聲,他“渾身汗毛都立起來,激動,強自鎮定”。
現在,他成了名聲在外的“國師”。
以驚人的高產和高質量,不懈創作。
是08年北京奧運會的總導演,現在又在為冬奧會開幕式忙碌。
太多的榮譽。
但對於聽到觀眾反饋時的那種幸福感和敬畏之心。
那種講出中國人的故事,傳遞中國人情感的原動力。
始終未變。

張藝謀在《狙擊手》中,猶如雪隱鷺鷥。
隱去了自我的痕跡和色彩,是為了另一羣人的**“顯”**——
他們在冰雪裏捨生忘死過。
他們的姓名,不該被淹沒在一片白茫茫中。
把故事講好。
把鏡頭聚焦在他們身上。
當銀幕上的他們,被引薦給銀幕外的觀眾,真正的講述者只在一旁微笑不語,深藏功與名。
因為那一張張鮮活、可愛的面孔。
大家自動會上前相認,勝過一切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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