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女性能夠輕易認同同性的美,而男性卻很難?_風聞
Zpuzzle-北京师范大学 文艺学博士-2022-01-26 09:19
代表事件就是之前微博上鬧得沸沸揚揚的丁真……由男性為粉絲主體的女明星女主播啊女網紅啊,大多數女性能夠很輕易地認可其美貌,哪怕是自己覺得不是足夠美的也會選擇“我get不到”,而大多數男性卻會認為由女性為粉絲主體的男明星,男主播,難網紅遠不如自己,這是為什麼呢?
這其實就是嚴肅女權理論的核心——女性建構論探討的問題。所謂的女性建構論,指的是“女性”作為一個社會性別,女性對自我的認知是被社會與文化建構出來的,而這種認知也會影響到她們對社會人士的方方面面。
用個很簡單的例子來表示,就是中國有個成語叫“郎才女貌”,也就是男性的才華與女性的美貌是匹配的,或者説女性的美貌是匹配男性才華的核心要素。如此一來,女性無論在對自我還是對其他女性的評判中,容貌往往會佔據很大的比重。但隨着女性在消費體系中佔據越來越重要的價值,這種評判標準也會從對同性的評價轉移到對異性的評價之中,也就帶來了“男色”消費的興起以及流量男星的崛起。
但在另一方面,“郎才女貌”的標準畢竟是在歷史上被提出來的,這背後體現的也是男性對同性的評價標準,也就是所謂的“才”。這樣,就會產生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即男性對男女的評價標準是不一樣的——對於女性,男性可以採取“貌”的標準,以簡單純粹的“美”或者“醜”對其進行評價,而對於同性,男性就要在“貌”之外再加一個“才”的標準。這裏所謂的“才”,可以寬泛的指演技、文藝創作能力乃至於運動技能、科研能力等等,但總之就是要能夠拿出被行業內廣泛認可的成績。
如此一來,由於採取的是不同的評價標準,因此男性想要同性認同自己的所謂“美”,單有一張臉是不夠的。或者説,想要一個男人承認另一個男人長得帥,其實並不難——但想要對其有比較高的評價是不可能的。好比説,如果肖戰不是個演員,而是某個領域的科研人員,且真的有實打實被業內認可的科研成果,我當然可以説一句“肖戰牛逼”。但作為一個演員,以如此拉胯的演技在這裏還恬不知恥地玩流量營銷,那想要讓人認同“美”就別想了。
如果不認同這一點,其實完全可以找個男生,給他看一遍《紅海行動》,然後問裏面的黃景瑜帥不帥。然後在給他放一遍《王牌部隊》(公平起見,記得先把肖戰的戲份刪掉),再問問黃景瑜帥不帥。我相信,對於同樣一位演員,絕大多數男性都會因為他在不同作品裏的不同表現,而給出截然相反的評價。
而丁真在男性羣體這裏的遇冷,也是同樣的原因。如果丁真是個普通的大學生,畢業後選擇回家鄉工作,然後因為顏值走紅,那麼絕大多數人並不會對其説三道四。但現實中的丁真,是個九年義務教育都沒完成的人,卻得到了頂流都沒有的官媒力捧的待遇。這種美,男性是不認的。
至於女性為何能認同同性的美,原因其實再簡單不過,因為女性的審美本身就是社會建構的一部分。換言之,如果我們把社會審美看做是一種父權體系下的規訓話語,那麼女性在沒有掌握話語權的前提下,是不具備獨立的審美意識的。而最能體現這種思維的,恰恰是這句話:大多數女性能夠很輕易地認可其美貌,哪怕是自己覺得不是足夠美的也會選擇“我get不到”。
為什麼一個女性在感受另一個女性美貌的時候,並不會下意識地説“這女的不好看”,而是會説“get不到”呢?原因恰恰在於,女性做出這種思維的邏輯是:既然那麼多男性都喜歡她,那一定是因為她漂亮吧?雖然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漂亮,可如果她不漂亮,怎麼會招男性喜歡呢?
而在現實中,更有意思的地方在於,雖然女性會在父權制話語下缺失獨立的審美意識,但卻又在消費社會中無處不在地投射着自己的審美偏好——也就是對男色的消費。她們往往不會直接評價同性的美醜,但卻可以以消費者的身份,去評價男性的美醜,甚至於會將自己對美的偏好進行合理化。
這是一個荒誕卻又值得玩味的翻轉——父權制社會構建了女性的審美體系,但消費主義卻又將這種審美體系反作用到建構這一體系的父權制之上,最終造就的結果是,女性反過來開始對男性的外貌指指點點。可是,這真的是女權的勝利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因為歸根結底,女性所評價的並不是男性,而是作為商品與消費符號的男性容貌。那些真正掌握資源的人,很少會受到女性的外貌評判,甚至於女性還需要通過修整自己的外貌,來適應他們的審美。
這其中最簡單而又直接的例子,是女性的高跟鞋、晚禮服這些東西。我想即便是男生也應該知道,高跟鞋穿起來並不舒服,而且走路也很困難。現實中,不管有些女性對高跟鞋吹得有多麼的狠,但真要是回到家裏,也沒幾個人願意穿着“美”的高跟鞋在房間裏走,都是恨不得一進門就換成拖鞋。你看那些美女明星,平時出門也大都是運動裝、休閒裝配平底鞋,這説明大家都知道高跟鞋不舒服。可高跟鞋既然都不舒服了,為什麼還要穿呢?因為高跟鞋“顯身材”。既然高跟鞋顯身材,那為什麼男性不穿呢?(當然,沒必要説歷史上高跟鞋就是男性穿的,哪個是幾百年前的事了,至少在當下的審美體系裏,高跟鞋默認就是跟女性畫等號的)
對比一下男女服裝的差異,很顯然,在正式的社交場合,男性的着裝,如西裝、中山裝等,雖然也相對“板正“,但穿起來也還不算難受。我自己也參加過一些時尚雜誌的晚宴、晚會活動,這裏面最有意思的地方,也在於即便是在12月、1月,女性也往往要傳裙裝出席,而男性則可以穿西裝。結果就是,女星拍完照立刻就得去找經紀人要羽絨服暖和暖和,而男性則可以相對從容地進場。如果女性真覺得自己掌握了審美的標準,為什麼不試着在這種晚宴場合穿棉鞋和羽絨服出席呢?她們是不知道在外面挨凍很難受嗎?難道穿羽絨服就不可以好看嗎?
她們知道,但她們改變不了這個審美體系,反而會不停地告訴自己以及網上的“集美“,這樣是美的,這樣是優雅的。甚至於,還有些老年人也會熱衷於穿高跟鞋、晚禮服來亮相於各種活動,某些人還會在哪裏捧“優雅是一輩子的事“。與此同時,她們還將這樣的標準投射於自己的消費品身上,並認為自己通過消費“消費符號“ 而真正掌握了審美權——然而她們不知道的是,這種觀念也恰恰是父權制下權力與資本媾和而產生的怪胎。
如果你明白了這一點,也自然會明白魯迅這句話究竟深刻在哪裏:
在現在的社會里,不但女人常作男人的傀儡,就是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也相互地作傀儡,男人也常作女人的傀儡,這決不是幾個女人取得經濟權所能救的。
當代媒介總是熱衷於鼓吹“女性獨立”,甚至於將女性在消費領域的消費力視作女性獨立意識的展現。然而,魯迅早就説過,在現代社會里,男人也常常成為女性的傀儡——這其中最典型的代表,自然是作為消費符號的男色。由此而言,如果我們把消費中的這種審美投射視作是另一種形式的剝削的話,那麼男色消費的興起非但不代表女性獨立,恰恰代表着女性將其受到的壓力,以另一種形式轉嫁給了男性羣體。
所以,歸根結底,真正的女權主義者所希望的是,是改變父權制下的性別壓迫,讓女性能夠擁有獨立的性別意識,能夠為自己發聲,而不是虛假的僅僅通過消費來展現所謂的獨立。更進一步來講,如果一個女性自認為自己真的擁有獨立的審美意識,那麼她應當是無論對同性還是異性,既能夠有美醜的評判,但也能夠有超脱美醜之外的評判。
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説,女性的解放與人的解放是一體兩面的關係,這其中的核心在於改變性別與權力之間的不平等關係。因為從根源上講,父權制所建立的不平等的社會關係,所壓迫的不僅是女性,同樣也有眾多的男性——這就是為什麼女性覺得自己不好找工作,但男性也同樣覺得工作生活壓力大的原因。只要腦子清楚的人都知道,解決這個問題的根源,肯定不是男女對撕,而是改變整個體系。
最後,對於男性所認同的美到底是什麼樣的,不妨讓曾經的“奶油小生“唐國強來發一下言。當年的唐國強,因為出演了《孔雀公主》,以其中粉嫩的扮相而為當時的人稱為“奶油小生”。儘管當年的唐國強演技還是合格的,但依然因為這種角色而為評論界所批評。直到後來唐國強飾演《三國演義》中的諸葛亮的時候,因為其出色的演技和對諸葛亮這一形象的詮釋,才慢慢扭轉了口碑。然而,儘管歷史上的諸葛亮是絕對的美男,唐國強飾演的諸葛亮也稱得上是英姿勃發,可男性觀眾對唐國強的認可卻也從來不是因為那張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