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在和田橋頭的玉石巴扎_風聞

　　“我八歲時就在這裏挖玉，已經挖了十多年了”，一位維吾爾族男青年説道。

　　曾經，在和田玉龍喀什河邊的洛浦縣總分水閘口處，大概有兩個足球場大的鐵柵欄圍起來的空地上能看到這樣一幅温馨的畫面：

　　清晨，玉石商人把收購來的玉石珍品擺在攤上；二道販子拿着一些玉石與賣家周旋講價；有的玉石商販懷揣着奇石美玉在人羣中穿梭尋找它們的主人……

　　▲圖片來源：吳峯

　　小商販們把烤肉、抓飯、烤包子、烤三蛋、牛蹄筋、切糕和當地少數民族的各種小吃帶到巴紮上叫賣，青煙、烤肉的香味和吵雜的人聲交織在一起……

　　這些元素的融入，讓巴扎突然湧入了很多生活氣息，生活的節奏似乎一下子慢了下來。

　　人們在玉龍喀什河畔一邊踱步、一邊思考，慢慢地挑選自己“命中註定”的那顆玉石……

　　和田玉在當地人看來如何？

　　在和田，每件商品都有專屬於它的“巴扎專場秀”：地毯巴扎、鴿子巴扎、絲綢巴扎……

　　作為和田人民“心頭愛”的玉石，又怎麼能少了這份“獨寵”呢？

　　作為和田的“王炸”，和田人民認為僅僅一個“專場秀”並不能讓玉石感受到這份偏愛，所以在和田，玉石巴扎還會被細分為橋頭巴扎、總閘口巴扎、渠首巴扎、加木達巴扎、飛機場巴扎、墨玉縣巴扎……

　　但早在1985年以前，和田還沒有專門賣玉石的玉石巴扎，在人們心中它只是一塊平平無奇的石頭。

　　據父親説，在他小時候，太爺爺有一個Turuz（桿秤，也叫Taraza ,Turuz為和田維吾爾語方言中的名稱），上面的石頭是純正的墨玉。

　　因為在當時的那個年代，生產力的發展不足以實現玉石穿孔，他們便用羊皮把玉石裹起來，再從羊皮上穿孔掛在Turuz（桿秤）上面。

　　可惜，後面在搬家時不慎把這個杆稱給弄丟了。“如果那時候知道玉石如今天這般值錢，肯定當寶貝供着”——父親總是會在談及這段記憶時，感慨一句。

　　由此看來，那個時代確實可以説家家户户有塊和田玉，但是大家都是一副“我有錢，我竟然沒發現”的懵懂。

　　和田玉：

　　悄悄地升值，驚豔所有人

　　於和田玉而言，則算是實現了“是金子終會發光”的偉大創舉，更別提這創舉還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價格比黃金還貴！

　　除非是愛玉、惜玉之人，一般鮮少有人願意花一大筆錢去體驗這筆看似沒有性價比的買賣。

　　後來，隨着人們物質生活水平的提高，基本生活得到保障之後，便在每週五、週日閒暇時拿出隨身帶來的和田玉互相欣賞，甚至是買賣，一些玉石商販也參與其中，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和田玉石巴扎。

　　挖玉人多為以小農經濟謀生的家庭。和田玉作為近年來興起的投資方式之一，讓他們依舊捨得消費幾萬元買地、僱人撿石頭、買挖掘機、買機油……

　　當然，這幾萬元肯定不是一個人掏腰包出的，而是四、五人合夥，否則對一個家庭而言經濟負擔太重了，但也可被認為是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2008年，一個採玉人在石屋裏躲避烈日。這種半地下的石屋是採玉人自建的棲息處，用河牀上現成的石頭圍成，經濟條件好點的能收拾的乾淨點，或者在地上搭個茅草帳篷。《採玉者的致富夢》/庫爾班江·賽買提

　　▲阿卜杜瓦力·艾馬爾和阿卜杜拉·吐爾孫，在老家墨玉的村裏是鄰居，因為一起來挖玉就搭伴兒做了室友，兩人合夥湊錢把半地下的石頭房規整比較像樣。《採玉者的致富夢》/庫爾班江·賽買提

　　“人情世故”在巴扎的佔比仍舊還是比“理性説價”高，畢竟在玉石買賣中，如果你能被邀請看玉石還能賺個兩三百呢!

　　**“我八歲時就在這裏挖玉，已經挖了十多年了。”**現在再去詢問挖玉人的挖玉資歷，給出如此回答的人不在少數。

　　參與玉石買賣的人們，通常來説可以被分為兩類：一類是專門以挖玉、賣玉為生，另一類則是在冬天不忙農活時為了生計去河邊挖玉。

　　中秋之際，天高雲淡，河水稀少，正是挖玉的好時節。

　　▲《挖玉人的致富夢》/庫爾班江·賽買提

　　但在河壩挖玉的人必定是要耐得住酷寒和漫長的挖玉過程。這份幾乎看不到盡頭的事情又使“撿到一塊好玉”變成這羣人的精神寄託——因為既能賺錢還能回家。

　　挖玉為生的人們從春暖花開的季節開始尋覓，使“撿到一塊好玉”成為近乎執念一般的存在。

　　“異地”是無論在哪種故事中都是檢驗感情的“試金石”，長時間離家撿玉不免使曾經親密無間的親情變味，也變質。而“撿到一塊好玉”則是這些變量外唯一定量，也是這羣人最大的期待。

　　農閒時去挖玉的人們自然也不輕鬆——每天起早貪黑，出門時帶上兩塊饢、一壺水用來填飽肚子，晚上飢腸轆轆地回家。

　　妻子看到丈夫兩手空空地回來大抵也瞭然於心，默不作聲地端上一碗拉麪，之後或許會扯些家常，一天便這樣過去了，待春季來臨時再重新着手於農活。

　　▲2011年1月，從距離和田市三百多公里外的一個小村子來挖玉的6個村民。他們也是聽説挖玉很賺錢才來的，但到了這裏看到已經被挖的滿目瘡痍的河礦，完全不知道如何下手。《挖玉人的致富夢》/庫爾班江·賽買提

　　危險危險，千萬別陷

　　當你看到財運出現

　　我曾問父親：“如此碰運氣的買賣為什麼還有這麼多人為它傾家蕩產呢？”

　　“還記得初中學的物理知識嗎？世間萬物都遵循能量守恆定律：迪拜人靠石油致富，巴西人靠咖啡，所以，玉石是專屬和田人的財運。”

　　然而，“付出就有回報”的法則並不適用於這份財運，其中更多的是僥倖與遺憾。

　　法國哲學家狄德羅説過一句話：“人生最大的錯誤，往往就是由僥倖引誘我們犯下的，當我們犯下不可饒恕無從寬釋的錯誤之後，僥倖隱匿得無影無蹤。”

　　有人説“錢是感情的‘照妖鏡’”，那麼玩玉算是人性的“試金石”。如若你能在“抽中盲盒”的喜悦後及時止損，恭喜你——離幸福更近了一步；否則，你將會在慾望的深淵裏苦苦攀爬，深深淪陷。

　　挖玉、賣玉確實能讓人賺個盆滿缽滿，金錢的誘惑也推動着更多的“後浪”加入“前浪”的隊伍之中。

　　但有人憑藉玉石財運一夜暴富，人生軌跡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只能算是少之又少的倖存者偏差版故事，總少了些人間冷暖的情感輸入。

　　淳樸的和田人懂得財富是靠雙手一步步勞動積累而來，而不是碰運氣“碰”出來的，也懂得人生最大的幸福來源於家人，而不是一時暴富的快感。

　　因而，撿玉並不是農民們唯一的生活來源，頂多算人家的副業（當然排除專門靠玉石買賣為生的生意人），幹農活累了出去撿撿石頭：“哎，我就是玩兒！”

　　玉石巴扎中的日常鬧劇

　　“砰！”

　　走在玉龍喀什河橋頭的玉石巴扎，時常會看到小哥手裏拿着綠色噴水壺給玉石“化妝”，往玉石上噴兩下，使它們看起來更有光澤。看似普通的動作，但鬧出的笑話倒是不少。

　　這類噴水壺使用前需要先給瓶裏打壓，再呲水時經常會發出如同氣球爆炸一樣的聲音，極為響亮，巴扎裏不知實情的人們滿臉驚恐。

　　當搞清楚爆出聲響的緣由時，大家又會相視一笑，安慰下怦怦亂跳的小心臟，該幹啥幹啥。

　　緣分來的太突然，

　　價錢就像龍捲風？

　　買玉人看上心儀的玉石，一般都不輕易買，而是在攤前徘徊，捨不得離開，試探性地詢問再一點點下壓價格，

　　“八萬下面有沒有？”

　　“兄弟嘛，卡買塗（ كەمەيتۇ ，意為買方提價太低，賣不了），虧了虧了！”

　　“東西嘛我喜歡，就是價錢嘛高到天上去了。咱也算老阿達西（新疆普通話方言，“阿達西”意為“朋友”）了，給便宜點嘛！哎呀，男子漢大丈夫的，講個真價錢撒！”

　　賣玉人看着這位未曾謀面的“老阿達西”點點頭，雙方不會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緣分而尷尬，在商談過程中，會再問問彼此的底細。

　　“你家住哪裏啊？”

　　“哎呀！我認識那個小隊巴克，上次説他家兒子快結婚了，還沒收到喜帖呢！”

　　一問一答間，讓旁觀者聽得不禁感嘆：看破不説破，緣分來的太突然，價錢降得像“龍捲風”！

　　咱就是説，買玉果真如行內人所説：像是在“選伴侶”——一切都是命中註定！更有玉友作詩：

　　和田巴扎看橋頭，大料小料過人手。

　　大漠明月照大地，有人歡喜有人愁。

　　上手看料再問價，不怕質量最怕假。

　　好料只遇識貨人，現場鈔票一沓沓。

　　▲買賣“三部曲”

　　巴扎遷移

　　時代的轉變可謂是轉瞬即逝

　　橋頭巴扎曾是和田玉石買賣最集中的場所，也是玉石原料最多的市場。

　　**穿城而過的玉龍喀什河靜靜地流淌着，見證着和田這座城市的變遷。**2017年11月8日，橋頭巴扎被拆除，正式搬到位於老橋頭玉巴扎西北方向新落成的商業街區——和田玉都城。

　　在新玉石巴扎的金碧輝煌之下，寬闊筆直的街道、鱗次櫛比的商區、井然有序的玉攤、鮮花、噴泉、大理石柱、復古金磚——這次拆遷意味着“老巴扎”這個陪伴了玉龍喀什母親河多年的最大地標將徹底成為過去，退出和田的歷史舞台，留在了幾代人的回憶中。

　　▲無處不在的玉石巴扎

　　橋頭玉石巴扎佔地面積大約有2個足球場，人少時只有破敗的鐵櫃台和被風吹起來的垃圾塑料。

　　這裏談不上什麼正規化、國際化、管理規模化，更沒有品牌、連鎖商場、展會可言，市場規劃甚至些許滯後，“髒亂”“土得掉渣”也都是人們對橋頭巴扎最初的記憶……

　　但是每天早上的九點半開始，人們用最原始的交易方式——買賣吆喝、袖裏摸現金，三五個人擺攤便會在幾分鐘之內成功地吸引一大羣人圍觀拍賣，每日的成交額以千萬計算。

　　巴紮上雖擁擠，但可以看到流淌着的玉龍喀什河充滿靈氣的河牀，感受到最原始的泥土芬芳。

　　人們也會因新出來的一塊大料興奮歡鬧，但也能爽快地將一塊特色小品種在半分鐘之內讓給另一個看似更感興趣的人……

　　原始的玉石巴扎裏，有着最地道的小吃、有最淳樸的小夥與姑娘、有最可愛的阿達西。

　　人們可以在任意一個地方席地而坐,一塊布一鋪就是一個攤位，三兩塊籽料一擺也能成功吸引到收料人。

　　累了就“阿達西，吃點和田特色小吃再走嘛，來來來！”

　　吃飽喝足後，叼着一根老莫合煙繼續“海底撈”，就不信撈不到那塊“命中註定”的玉石！

　　莫合煙啓示錄

　　從這頭逛到那頭，也就十來分鐘的路，但愛玉如他們，一逛就是“半天已過卻渾然不覺”。

　　那時手機支付並沒有現在這般普及，也沒有現在這般專業的鑑定機構等在這裏“坐診”。

　　人們更傾向現金交易，“看料犀利”“拿料爽快”無一不是和田賣玉商人獨具特色的鑑玉能力，其看料犀利的能力甚至被稱作是“賣玉人一眼就能從玉石堆裏認出自己的玉石”。

　　真、假、良、莠——全憑一雙眼睛、一雙手。

　　將鈔****票一數，料子一交，兩手一拍，交易就成了——乾淨利落，爽快直接。

　　不僅如此，和田玉石巴扎中上演的故事或可與“西部牛仔片”媲美——這裏曾是淘玉人的天堂，也是深淵；這裏是賭料人最喜歡的地方，也是最讓他們傷心黯然的地方。

　　不時會在玉巴紮上“碰”到從外地來的“大老闆”，或許能將玉石賣個好價錢獲得一筆不菲的收入；

　　不時也會看到才學會走路不久的小巴郎光着屁股在巴扎裏跟着父輩忙活賣料。

　　他們很懂玉，但他們不談玉，也不談玉文化，只談生活，談最有人情味的巴扎歲月。

　　▲玉石穿孔

　　在酷炫、緊張的背後，暖意洋洋的橋頭巴扎中發生的故事更多是現代故事書裏的“童話故事”：

　　那裏的一攤一布是記憶中的模樣：那時淘玉賣玉的歡聲笑語；不同民族、不同語言的朋友一起吃着烤包子，啃着冰鎮西瓜；累了蹲在角落抽根煙……

　　夕陽西下，橋頭玉石巴扎籠罩在一片暖色調之中，大多數商户已經收攤回家，玉石巴扎迴歸清靜……

　　我們懷念那些充滿煙火氣息的歲月、懷念那個最原始的玉石巴扎、懷念它的“土得掉渣”、更懷念淳樸的那些人和情。

　　主      編：阿布德吾力

　　副  主 編：劉美儀、艾孜則

　　版      塊：跡憶新疆

　　版      主：愛特肯

　　作      者：伊瑪努爾·凱撒爾、愛特肯

　　校      對：穆耶塞爾·迪力木拉提

　　排      版：古麗格娜·沙阿提別克

　　圖片來源：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