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軼事（下）_風聞

作者：刁鳴生 曾任中國常駐聯合國亞洲及太平洋經濟社會委員會代表處代表、中國駐德班總領事、中國前駐貝寧共和國特命全權大使。

2005年11月，我再次出差到馬德里，這是我在一年內第四次來到西班牙，時間雖短，但印象深刻。

那是在經過十幾個小時飛行後，清晨抵達馬德里國際機場，被接到旅館後放下行李、用過早餐後，上午十點就去參加了會議，中午兩點工作午餐，會議到晚上七點休會，晚上九點全體與會代表參加歡迎晚宴。我既累又困，很想不參加那個晚宴，趕緊回旅館睡覺，但中方就我一人，若不出席恐有不妥，於是硬着頭皮、強打精神坐到了宴會廳裏。

這時候，宴會廳裏鴉雀無聲，當輕快愉悦的吉他音樂響起，座位桌旁突然出現了一位穿着豔麗誇張的西班牙女郎。隨着她腳踢地板發出明快節奏，她的弗拉明戈舞表演開始了。從面容可以看出她已不再年輕，但從肢體動作看卻又嫺熟到位，或熱情奔放，或輕鬆緩慢，或深沉嚴肅，隨着音樂和伴唱，她用手臂擺出各種傲慢姿勢，腳下的舞步節奏加快，忽如疾風驟雨，忽而又呈現舒緩，造型靚麗，將西班牙境內吉普賽人的神秘感傷風情和潑辣奔放的歌舞展示在大家面前，她跳了足有二十分鐘。當伴奏的吉他手在吉他上彈出最後一響，她動作戛然而止，剎那間大家便情不自禁地為她喝彩鼓掌。

此時我問身邊正在熱烈鼓掌的英國代表：“在英國能看到弗拉明戈舞嗎？”

英國人答：“我們英格蘭有劍舞。”

我説：“看來還是盎格魯撒克遜人喜歡舞刀弄槍啊！”

我這句帶有揶揄意思的話，讓這位英國代表不再鼓掌，眼睛眨了幾下，沉默了。

弗拉明戈舞者

同桌的西班牙人説，弗拉明戈與鬥牛是他們國家的兩大國粹，體現的是西班牙國家的民族文化與特色。

在接着開始用餐後，又有其他幾位舞者表演弗拉明戈舞。看着他們捶胸頓足的系列動作，這時的我已睏意全無，恢復了精神，開懷暢飲，連着喝了兩杯西班牙紅酒，直到近十一點宴會結束。

在第二天舉行的會議上，議程很順利，會後次日我即返回了北京。

後來在國內也曾觀看過西班牙弗拉明戈舞蹈團的訪華演出，但始終認為這些商業演出就是比不上我在馬德里近距離欣賞的弗拉明戈舞那般自然熱情、那般精彩動人。

2007年8月，在新西蘭南島上的基督城（現譯：克賴斯特徹奇）召開的一次國際會議期間，我又遇見了一位美麗的西班牙女郎。當時因我國代表團尋求與會其他國家代表團的支持，由我負責去做西班牙代表團的工作，説服西班牙能夠在會上表態支持中方立場，而西班牙代表團團長正是這位卡門·卡爾沃女士。

那天中午時分，我在會場外大廳內專為與會代表設置的電腦工作台前找到了卡門女士，當時她正全神貫注地在電腦上編髮電子郵件。我沒有直接上前一步去打斷她發郵件，而是靜默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待。大約過了十分鐘，等她發完郵件，才抬頭對我莞爾一笑道：“該你了。”原來她誤以為我是在等着用電腦發郵件了！我趕緊説：“我不用電腦，而是找你談事。”她一聽連説抱歉，她以為我是等着用電腦的了。我便邀請她到旁邊的咖啡廳一起喝杯咖啡。她見我如此耐心謙恭地等待她，又請她喝咖啡，便愉快地答應我到咖啡廳坐了下來。

就在這喝杯咖啡的時間裏，我將準備好的説辭完整全面而又細緻地向她作了介紹。聽罷，她爽快地説：“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和觀點，我們將會支持中國代表團的立場。”我表示感謝後結束了談話。

這次會見和談話果然很見效，在其後會議審議我方關注的問題時，她仗義執言，力挺中方立場，幾乎把我同她講的説辭內容複述了一遍。其他各國代表也紛紛表態予我支持，該委員會全體21個成員國一致同意了我國代表團的主張，我們與會達到了預期目標。

會後，她主動在會場上找到我，向中國代表團表示祝賀，並開玩笑地説道：“我沒有辜負你的耐心等待吧？期待着今後加強我們之間的合作。”我們互留了電子郵箱和電話號碼，聖誕節還發個郵件表示問候。

塞維利亞

時間過得很快。一年後，我與她在西班牙南部城市塞維利亞的會議期間再次相見了。一見面就熱情擁抱、相互貼臉，儼然已是老朋友。毫無疑問，會議期間我們的合作關係開啓了新的一頁，中國代表團在塞維利亞會議上的目標再次順利實現。這位卡門女士——時任西班牙文化部長以她獨特的魅力主導了會議進程。她忙於主持會議、會見各國代表團團長、參加各種應酬活動、處理會上會下的各類棘手問題，在會議間隙的咖啡時間，我與她進行了友好而又熱情的溝通，不再是請她支持中方立場，而是邀請她在合適的時間訪華。後來，每當我想到西班牙，腦海中就自然會想到我記憶中曾經幫助過我們的那位西班牙美女部長卡門女士。

（圖片來自網絡）

法國現實主義作家梅里美的主要代表作《卡門》（又譯《嘉爾曼》），後被法國作曲家比才改編成歌劇《卡門》，描寫的就是吉普賽女郎。我在西班牙也曾兩次遇到吉普賽女郎，但她們不是歌劇中那熱情豪放、能歌善舞、容貌嬌豔而又性格潑辣的卡門，而是生活在城市陰暗角落的一羣人。

2008年8月，在馬德里火車站，我從泰國曼谷飛抵馬德里後，與先期抵達的國內某省代表團匯合，前往南方參加會議。當我們見面熱情打招呼時，一位女郎出現在我們面前，主動詢問我們“有需要幫忙的嗎？”我們搖搖手錶示感謝，她便離去了。我提醒道：“請你們注意保管好自己的貴重物品，防止被盜。”語音剛落，一位官員驚呼：“我的包不見了！”仔細再找，他的挎包就是不見了蹤影。再回頭看看那位女郎也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大家這才明白：被盜了。這個挎包裏裝有該團出國的活動經費近三萬歐元現款、七本護照！

我與這代表團七位同志一起悻悻登上火車，大家一路上表情不悦，抑鬱寡歡，抵達目的地後入住旅館，好在西班牙入住旅館不需要出示護照，房間也已付過押金。入住後的第一件事：給國內某省發電報要求匯款。我主動提出請大家先到餐館用餐，由我用信用卡支付這幾天的費用；同時我要求該團派隨團翻譯次日返回馬德里，去中國駐西班牙大使館報告情況，申辦旅行證件。

第二天，那位翻譯從馬德里打來電話報告：中國大使館收到一包裹，內有七本護照，正是該團七名成員的護照。據大使館監控錄像看到是一名疑似吉普賽女人在使館門外丟下的這個包裹。大家聞訊後倒也舒了一口氣，錢丟了，護照證件卻被送回來，否則就不能繼續旅行，只能從西班牙直接回國了。那位團長説：“看來在西班牙盜亦有道啊！”

在當地工作結束後，我獨自一人乘火車返回馬德里，從火車站乘地鐵去機場。在等地鐵的站台上，一男青年走到我面前，突然從他手上撒落一堆硬幣到地上，他彎下腰來佯裝要撿，並抬眼看着我，以為我也會彎腰幫他撿硬幣。這時，我背後一男子的手突然伸向我褲後兜，兜裏鼓鼓囊囊裝的是我的銀行卡包和零錢。若我彎腰撿硬幣，則他就會下手掏包。好在我反應及時，非但沒有彎腰，而是大吼一聲“Police！”這兩男人一聽，嗖的一下就狂奔逃走了。

地鐵車進站，我進入車廂，與我同時上車的幾位乘客也還在帶着讚許目光看着我這個東方人時，又一位年輕女子笑盈盈走到我面前，不知她用西班牙語説着什麼，一隻手還輕輕拍拍我的肩膀，另一隻手伸向了我裝着護照證件的西服內兜。我果斷打開了她的手，再吼一聲“Police！” 只見她滿不在乎、嬉皮笑臉地説着什麼，車停站了，她和身旁的另外兩名男子一溜煙地下了車。

地鐵在繼續前行中，車廂內一片寂靜。我身旁的一位乘客主動對我用英語説：這吉普賽女人與這倆人是一個團伙的。他們是馬德里的寄生蟲。

西班牙景色

回到國內後，我同一位曾在駐西班牙使館工作過的同事講到我在馬德里遭遇竊賊的事情。同事説，許多中國人遭遇到與你類似，甚至更加嚴重的搶劫事件。馬德里的竊賊和搶匪的確非常多，社會治安堪憂，主要是因過於寬鬆的移民政策和對移民管理不善，失業率居高不下，警力嚴重不足所導致。

幾次到訪美麗的西班牙，她豐富的歷史文化、旖旎的山水、金色的海灘、優美的弗拉明戈、豪放熱情的民族性格、友善誠摯的政府官員，都給我留下美好印象。但揮之不去、難以忘卻的還有西班牙的那些竊賊。

我刻制了著名男高音多明戈、卡雷拉斯演唱的歌曲，世界頂級歌唱家美妙的歌聲經常回蕩在我的車內，而那首《美麗的西班牙姑娘》早已不再聽了。

— END —

作者 | 刁鳴生  圖片 | 網絡

編輯 | 外交官説事兒 青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