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學州遺體火化了,再次認真聊聊網暴_風聞
挪威TALK-挪威TALK官方账号-追求基本的道德与健全的常识2022-01-28 10:22
昨天,看到消息,劉學州的遺體已經在三亞火化了。
但是,注意我要説的但是,他的親生父母均未到現場,這是這個年輕人自殺後再度讓我崩潰的消息。

我總以為,為人父母,底線再低也還是有底線的,至少是父母,至少會有那麼一點點憐愛之心,在劉學州「以死明志」之後,作為父母,或多或少會有一些垂憐,現在看來,並沒有。
這個孩子或許在他們眼中就是一個副產品,還是一個不想要非得贈送甩都甩不掉的副產品。
有人説,劉學州死後,這個世界開始愛他。看來並非如此,至少他的父母在他生前身後,都沒有開始愛他。
我突然想起,我好像還沒有花比較長的篇幅認真寫寫這件事兒,既然他的離開,和網暴是強相關的,那麼再次認真聊聊網暴吧。
一
網暴的本質是什麼?
網暴這種東西,我可以説是非常熟悉的了。
以前我很喜歡看留言,並且回覆,今天做不到了,因為每天后台數百條留言裏,無論如何,總有那麼幾十條是來罵人的。
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但符合混沌世界理論。
你也不知道你的哪一句話觸到了他們的逆鱗,你也不知道這句話為什麼會觸到他們的逆鱗,但你就是觸到了,所以他們要來噴你。
我記憶中最深刻的一件事兒,是2020年初新冠疫情剛剛發生時,我寫了一篇關於戴口罩的文章,按理説,這篇文章最大的爭論點應該是在戴口罩上。
所以如果你噴我非得讓大家戴口罩,這個邏輯雖然不科學,但是一個我能想得到的邏輯,我能接受。
結果當天有相當一部分人噴我不孝,這真是完全在我的預料之外。
原因是我文章中的有一處和我爸的對話,而我當時説話的語氣非常不禮貌,他們覺得用這種語氣跟自己的父親説話,就不應該被生出來。
我至今記得其中一句噴我的話:
「這麼跟你爹説話,媽的早知道當年就把你小子一把射在牆上,垃圾去死吧,還寫什麼文章。」
我看到這條留言的第一反應是詫異。
從這個角度罵我去死是我完全沒有想到的,儘管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被罵,卻從未做好被從這個角度罵的心理準備。
我猜罵我的這位大抵是一位老父親,而且孩子不怎麼聽話,關係非常糟糕,他非常不滿,然後碰巧看到了我的文章,把情緒全灑在這來了,但這也只是我猜的而已。
所以我説這件事情很奇怪,你是找不到邏輯的,所以也就無法避免。
「從素人到所謂的大V,沒有任何人能在網絡上躲得開子彈,只要你是個人。」
因為你不知道子彈會從哪個方向射來,或許會從四面八方射來。
於是就產生了一個問題,為什麼網暴在網絡上如此普遍?而大家在現實層面表現得其實又還挺禮貌的,你很少見有人面對面就直接攻擊一個人對吧。
首先我們必須承認,按照犯罪學理論。
「人天然有攻擊性的一面。」
只要環境得當,犯罪成本足夠低,不需要什麼動機人類就可以對另外一個人發起攻擊。
然後你會發現,網絡實在是發起這種攻擊最美好的土壤了。
在現實中,你對另外一個人發動暴力,這是有很大成本的,比如你可能會被對方反揍,或者警察把你抓起來,而且現實生活也會有禮儀的約束。
但在網絡中,這些構成暴力成本的因素統統不存在,對方可能根本不認識你,警察也管不到你,網絡是一個公域場所,但絕大部分人在其中都是帶着面具的。
你發泄情緒,你惡意攻擊,都順暢無阻。
「網暴的本質是什麼呢?網暴的本質就是零成本滿足人類攻擊性的天然需求。」
這意味着網暴這種現象,是無法根絕的。
因為這個世界做不到讓網暴這種行為付出成本,不僅中文互聯網網暴現象極其嚴重,全世界都一樣,不信你去推特看看,是不是也是隨時都上演着口水戰。如果要全方位管控網暴,那將會付出巨大的管理成本。
從更深一層的意義來説,網暴對於發動攻擊的這個人來説,也讓他重新迴歸到了情緒平衡狀態。
絕大部分網暴者內心也有自己的正義感,這種正義感——基於我多年的經驗——我願意稱之為:「下意識的正義感。」
什麼意思呢?
「下意識就能感受到的正義就是正義,下意識不能感受到的正義就是非正義。」
對於他們而言,發動攻擊,是伸張所謂的正義,讓自己重新迴歸情緒平衡的狀態,是一種剛需,儘管這個社會非常討厭這種正義。
所以網暴也是網暴這自我調節的方式,是他們堅固世界觀的一部分。

二
網暴者網暴的對象究竟是誰
但網暴者們自己估計也沒有思考過一個問題,就是:
「當他們網暴一個人時,他們網暴的究竟是誰?」
這些人網暴劉學州時,是真的在網暴劉學州嗎?現在我們知道了,並不是,真實的劉學州,在遺書裏寫的內容,和網暴者們罵他的內容,截然相反。
所以他們網暴的不是劉學州,而是以這個名字為符號的某個自我想象出來的擬象體。
擬像體這個概念最初我是在KK的《失控》中看到的,是一個很複雜的基於失控式社會組織形成的真實體的模擬物,但由於信息交叉且難於管理,最終變成了真實體本身。
「真實的參照物最後演變成了真實本身。」
之所以會發生這種演變,是因為信息是失控的,在一個每個人都可以成為信息源的時代,每個人都只能捕捉信息的一部分,但在他們心裏,卻覺得自己已經捕捉到了全部的信息。
網絡上的劉學州和真實世界中的劉學州,是兩回事兒,每個人心裏的劉學州和網絡上的劉學州,也是兩回事兒。
誰是真實的劉學州呢?如果從影響力來看,每個人想象中的劉學州,才是真實的他,並非現實世界中的他。
當網暴發生時,網暴者攻擊的,是他們想象中的劉學州,可是真實的傷害,卻落在了現實世界中的劉學州身上。
我覺得這是互聯網信息流通帶給人類社會最大的困境:
「每個人在網上都有一個對應的自己,但那只是一部分的你,並不真實和全面,某種程度上就是大家想象出來的,可是你卻要對大家想象出來的你真實負責,真實承擔傷害和攻擊。」
網暴者都有充沛的正義感,這是他們網暴的動力之一。
「但其實該對這種正義感負責的,是他們自己的想象力,而並非現實世界中的任何一個真實的人。」
大家應該還記得一件事情,東京奧運會上王璐瑤失利之後發了一張自拍,表示道歉。

結果被罵到刪除微博。這些人是怎麼罵他的呢?




你看,罵的角度很多,有些人是被自拍觸怒了,有些人是被「慫」這個字觸怒了。
但王璐瑤發這條微博估計都沒想這麼多。
他們罵的只是想象中的王璐瑤,但拳頭落在了真實的王璐瑤身上。
我們為什麼要反對網暴?不僅僅是因為網暴本身是暴力行為,更重要的是:
「網暴這種行為,只要發生了,必然帶着誤傷,再正義的網絡暴力行為,都帶着很大程度的誤傷。」
正義是想象中的正義,人物是想象中的人物,網暴者在自導自演中完成了自我感動和正義伸張。
唯有被網暴者,才是這出戏裏唯一承受代價的人。
三
當放屁是一種好素養
我一直以來的觀點是,把網暴者的話當放屁是一種很好的素養,甚至是混跡於網絡的基本品德。
事實或許也是如此,他們的不爽猶如肚子不舒服,罵人猶如肚子不舒服之後產生的放屁生理反應,罵完之後爽了猶如放屁完之後肚子舒服了。
你看,每一環都對應上了。
我時常告誡自己,他們罵的並不是你,我也不知道他們罵的是誰,你沒有必要過於在意這個符號,你只要在意真實的自己。
這種想法常常能使我內心獲得平靜。
可惜劉學州太小了,他幼小的心靈尚無法消化那麼多惡意,他很認真地去辯駁,但在那些人眼裏,就只有六個字:他急了,他急了。
希望劉學州在那個世界裏有自己想要的生命。
「希望尚在這個世間的我們只對真實的自己負責,不必理會那些被人幻想的符號。」
也許有人會問,我能理解他們需要想象中的正義感,可是為什麼他們的想象那麼堅固,堅固得像一個執念。
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最近發生的一件事兒是,《搏擊俱樂部》的結局在國內被改了,警方及時趕到,犯罪分子被抓了,爆炸被阻止了,主人公被送到了醫院並把病治好了,皆大歡喜以及正能量滿滿。
你沒發現我們對「皆大歡喜」以及「正能量」這兩個概念,也有一種不可想象的執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