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學州事件的一點餘波_風聞
驱逐舰051-人民主体的历史和政治哲学。2022-01-29 00:26
尋親少年劉學州走了,但流量時代的網絡刀筆手們似乎並不知道什麼叫“是亦不可以已乎?”
謂予不信,我在微博上就見到了一個叫“長空看本質”的博主所寫的這樣“上窮碧落下黃泉”地繼續討伐劉學州的文字,曰:
“正常人知道自己被父母賣了,選擇永不聯繫,
抑鬱的人知道自己被賣了,選擇永不相見,
懦弱的人知道被父母賣了,選擇沒骨氣的認親,
善良的人知道被父母賣了,選擇和解,
報復心強的人知道自己被父母賣了,選擇報復讓他們身敗名裂。
內心邪惡的人知道自己被父母賣了,一邊發動羣眾網暴父母,一邊展示母慈子孝的照片掩蓋自己的虛偽(洗白), 一邊賣慘層層加碼發動羣眾網暴讓對方身敗名裂 ,一邊私下要對方買房(有勒索嫌疑)。
不能因為一個人過得不好就否定他的惡,很多窮困的地區容易出殺人越貨的強盜這是不是事實?過得很不好的人你同情他,他就一定是好人了?哪有這個道理?
歷史上的壞太監身世都不好,大都是從小家裏窮被父賣到宮裏當太監,可憐的人就不準是壞人了?一切邪惡都必須原諒了?”
又曰:
“其實我活了三十幾年,一直比劉學州慘多了,慘就應該自殺嗎?沒人愛我就應該自殺嗎?那我要死多少次?道義上講自殺是犯大罪,有影響力的人自殺也給別人帶了很壞的頭,會害死不少青少年。 ”
不佞以為這些文字實在是有大功勞的,因為這真是“分開八片頂陽骨,傾下半桶冰雪水”,可以澆醒那些和劉學州同學一樣準備試行一死證清白的人們:哪兒有什麼“血濺白練”、“六月飛霜”?匹夫匹婦之“自經於溝瀆”,《論語》裏也只説“莫之知也”,死了也就死了,現在則是“道義上犯了大罪”、“會害死不少青少年”——理由呢,是你以死明志,遺書之類自然是要人看到的,這死當然就有了“影響力”,於是就“帶了很壞的頭”,成了教唆青少年自殺,作者沒有發動天下父母到你靈前“伐備鐘鼓,聲罪致討”,已是宅心仁厚,法外開恩了。總之,一死證不了清白,只是讓你不能開口,任此輩塗抹而已。
至於那些説劉學州“內心邪惡”的指控呢?
《孟子•告子下》中,孟子的學生高子因為《詩經•小雅•小弁》寫到了周幽王之子宜臼因父親聽信讒言放逐自己而怨恨父親,有“維桑與梓,必恭敬止。靡瞻匪父,靡依匪母。不屬於毛?不罹於裏?天之生我,我辰安在?”的句子,而貶此詩為“小人之詩”。孟子卻不以為然,説若是陌生的越國人張弓要射殺你,你提起來會談笑風生不以為怪,但若是你的兄長要射殺你,你提起來就會聲淚俱下,這不為別的,就因為你疏遠陌生人而親近兄長,所以怨恨親人,是因為你把親人當作親人而不是陌路人。《小弁》裏的幽王那樣對待宜臼,過錯是很大的,宜臼若是不怨恨父親,説明他把父親看成路人一樣疏遠,那反倒是不孝了。
劉學州一出世,就被生身父母那樣“轉讓”且置之不問,這一對父母的過錯是很大的,劉學州即使怨恨父母,按孟子的看法,也是將他們當成父母來怨恨,何況他找到生父母之後,又受到了多少善待呢?而宜臼的《小弁》能編入《詩經》,可見當年也並沒有“沒世而名不稱焉”,若是生當今日,恐怕也難免發到微博上,藉助輿論,要求“回宮”的,而這在“長空看本質”之輩看來,就是“內心邪惡”、“賣慘”,“網暴父母”、“有勒索嫌疑”,就連尋親成功,發了幾張“母慈子孝”的照片,也成了“虛偽”、“洗白”,這豈非“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從劉學州的遺書看,他很有文才,但像“長空看本質”這樣陰狠慘忮的刀筆,他是不會的。因為不會,所以在有心人掀起的鋪天蓋地的網暴面前,他不知所措,選擇一死了之,但如上所述,終於還是不免被他們端上人肉筵席去饕餮。
所以生當今日,除了學會用法律保護自己,學會進行輿論鬥爭也是很必要的。以前我在公眾號回罵那些攻擊我的人的時候,他們説什麼“你這樣破口大罵,還好意思説自己是大學老師、高級知識分子?”我立刻想到了魯迅先生説過,這正是一種放鬼債的方法,加給你一些頭銜,為的就是把你的雙手綁在那些“峨冠博帶“上無法拔劍,他對你兵刃交加就可以不擇手段,肆無忌憚,“置之死地而後快”了。“陽光少年”的“人設”,看來也讓一些人藉以對十五歲的劉學州放了他終於背不起的鬼債——唾面自乾實在難忍,奮起還擊又不“陽光”——而我惟望少男少女們不要一味“温良恭儉讓”,而都能聽懂魯迅先生的忠告:
“世上如果還有真要活下去的人們,就先該敢説,敢笑,敢哭,敢怒,敢罵,敢打,在這可詛咒的地方擊退了可詛咒的時代!(《華蓋集•忽然想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