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鏢人》到《丹翎傳》，許先哲的變與不變_風聞

*題圖 / 鏢人、*丹翎傳、刺客信條：王朝

一個和正史記載中不太相同的孫尚香

許先哲又“開新坑”了。

2015年，許先哲推出首部漫畫作品《鏢人》後，立刻在國內及日本市場掀起一股“武俠”漫畫熱。2017年日本廣播協會NHK三度報道《鏢人》，稱其為“世界級的漫畫精品佳作”。

五年後，許先哲聯手育碧，基於《刺客信條》IP，推出衍生漫畫《刺客信條：王朝》。而這次，攜手遊戲《三國志幻想大陸》，許先哲創作了短篇漫畫《丹翎傳》。

新作品延續了許先哲前兩作的優點：題材上取自真實歷史，畫風上粗獷蒼勁。令人驚喜的是，許先哲做了一個更大的挑戰：放棄熟悉的隋唐歷史，轉做三國；主角也從虛構轉為歷史真實人物。讀完《丹翎傳》後，最讓人感慨的莫過於他對自我的突破，在敍事上完成了以虛映真到以真映真的轉變。

如果孫尚香也有選擇的機會

《丹翎傳》以孫尚香抉擇為支點展開，在兼顧歷史的同時，講述了一個和正史記載中不太相同的孫尚香。

孫尚香這個角色，其實很難把握。正史中，孫尚香於彼時傳統女性，多了一分桀驁不馴。相傳孫尚香的侍女都有百餘人，個個手拿兵器環立宮門，劉備每次進門時甚至都會膽怯。也難怪《三國志·蜀志·法正傳》記載：“近則懼孫夫人生變於肘腋之下。”

明刻歷代百美圖 - 孫夫人

但桀驁的她，受限於身世與時代，卻也只能做一個無可奈何的工具人。劉備48歲娶的孫尚香，此時孫權才27，孫尚香作為妹妹，年紀更小。老夫少妻，又無子嗣，還是政治聯姻，感情可想而知，索性分居；劉備西征，孫尚香自作主張想把劉禪帶回東吳，卻又被趙雲與張飛勒兵截江，最終鬱郁還鄉。

那麼，是否存在一個，選擇了另一條截然不同人生道路的孫尚香？就如同《三國志幻想大陸》遊戲中，孫尚香捨棄了養尊處優的郡主身份，投身情報工作，希望為結束戰亂做出自己的一份貢獻。

本次《丹翎傳》講的正是這麼一個故事，不再侷限於以往孫尚香作品的小情小愛，而是把目光放到了更高的切入點，那就是“讓孫尚香為自己而活”。

夷陵之戰終結之後，吳蜀兩敗俱傷，孫權向劉備提出議和，重建同盟。為了雙方的利益，孫權要求孫尚香重返蜀國。

但孫尚香此時，已經完全失去了容身之處。家族把她當做政治聯姻的工具，哥哥讓她為了家族利益犧牲；而蜀國包括劉備自己，也都知道這位孫夫人只是雙方利益交換的結果，她的心根本不在蜀國。

歷史中孫尚香是否回到蜀國，是否有這一次抉擇，我們無從得知。但這一次，許先哲筆下的孫尚香選擇了反抗，和侍女們一踏上了屬於她們的道路。

可以説，歷史上孫尚香的一生，從沒能為自己活過。但在《丹翎傳》裏，孫尚香選擇了勇敢，

——“已經説很多遍了，我不想回去。”

選擇了桀驁，

——“靠自己的本事，開闢我們的道路；只屬於我們自己的路！”

選擇了不認命，

——“繼承孫家，是你的命運；憑什麼為了你，要把我的命也給搭上去？”

最終，她選擇了為自己而活，掙脱牢籠，不再做那大時代下無可奈何的浮萍，而是選擇成為一名行俠仗義的女俠客，走上她的俠義之道。

——“從此我將棲身長夜，庇護天明。這就是我的亂世之道。”

從以虛映真到以真映真

在許先哲過往的作品中，往往採用虛實交錯的敍述手法，或讓虛構的人物參與到真實歷史中，或用虛擬的意象來加強人物的辨識度，推進故事情節，起到以虛映真的效果。

如《刺客信條：王朝》中李萼力抗安史之亂的情節，以李萼為線，將顏季明、安祿山、唐玄宗等主要角色串聯在一起，放大了真實歷史中各個角色的性格特點。從李萼與顏季明交好，到李萼搬救兵失敗，顏季明獻身，虛構的故事放大了真實歷史中唐玄宗的重大決策失誤，與楊國忠專權獨攬，讓讀者更具代入感。

又如《鏢人》，曾用過虎與龍的形象來表現隋煬帝天子與“伴君如伴虎”的意向。這些虛實交錯的情節設計，都是許先哲以虛映真的手法。

《丹翎傳》在分鏡上延續了虛實交錯的表現手法，例如篇中對宿命感的塑造，鳥的意象貫穿始終，用鳥兒預言和批示了故事的走向。故事第一個分鏡，鳥兒停在夷陵之戰後，沾滿鮮血的 “漢”字大旗上，代表的就是樓船籠中的孫尚香，成為了吳國求和的道具。而篇末鳥兒振翅飛翔，也預表着孫尚香掙脱命運枷鎖，開始了屬於她自己的人生。

在故事敍述上，《丹翎傳》則有了重大突破，文學作品要在“遵從歷史”與“個人演繹”中找到平衡，非常考驗作者的功力。做好了是“歷史補全”，做不好就是“歷史虛無主義”。

就虛構人物而言，符合歷史大框架的情況下，人物設計擁有很高的自由度。而加工史實人物更像是“帶着鐐銬跳舞”。一方面，如果人物設定完全遵照大眾的刻板印象，那無疑落了下乘，缺乏新意；但另一方面，如果人物設定與大眾的刻板印象相差太大，那也可能會引起讀者的反彈。

《丹翎傳》中的孫尚香就是這樣一位“帶着鐐銬跳舞”的角色。許先哲在接受採訪時提到，在瞭解到是以孫尚香作為創作原型後，他就非常感興趣，甚至有些興致勃勃。在他看來，孫尚香是一位非常強大、倔強、奇特，富有魅力的女性，但此前基本沒有三國題材的相關作品，有從女性角度解析看待孫尚香，而這是他很想要做好的一件事。

面對這樣一個歷史上真實存在的人物，許先哲這次選擇了“以真映真”——挖掘歷史中未被準確記載的真實人物的經歷，來還原真實歷史中的一個小小切片。

無論是三國志，還是三國演義，都沒有介紹孫尚香返回吳國後的結局。《丹翎傳》中孫尚香江上乘船返蜀的情節，有可能出自嚴衍的《資治通鑑補》。這本書記載了孫尚香的另一個結局——夷陵之後東吳送孫尚香歸國，但船行半途傳來劉備死訊，孫尚香投江而死。

如知乎答主“淺色回憶”所分析：這當然不是正史，也不能視為孫尚香真正的結局，但這個“記載”卻讓整個作品多了一種亦真亦幻的美感。歷史上杳無音信的人物，在創作者筆下“復活”，從來都是一件浪漫的事。

而許先哲這次選擇從這一結局入手，用情節和歷史交相輝映的創作方式，讓人物格外真實。同樣的虛實結合，不同的是，許先哲這次塑造的是一個獨特的孫尚香，與一個符合大眾認知的三國。

為什麼是《三國志幻想大陸》？

故事中孫尚香的人生選擇，某種意義上講，更是許先哲自己人生的一種抽離。26歲前他從未接觸過漫畫，卻因為“發自內心最喜歡”這種理由，毅然選擇了追求真正想要的人生。這種抉擇與追逐，與《丹翎傳》中孫尚香“選擇為自己而活”的態度，顯然殊途同歸。

不過，浩瀚歷史裏，為什麼許先哲偏偏選中了孫尚香來作為筆下第一個真實歷史人物主角？在幕後採訪中許先哲有聊到，這次創作靈感是受到了遊戲《三國志幻想大陸》的啓發，或者説是一種氣質上的不謀而合。

《三幻》丹翎孫尚香 

如果你曾經關注過這款遊戲，就會知道正如遊戲名一樣，《三國志幻想大陸》用流行文化演繹三國經典，展現更立體的三國羣像。表現在設計思路上，就是 “在考究文化的基礎上，賦予三國英雄新的形象，而不是被特定的印象所桎梏”。

比如此前遊戲推出的赤焰周瑜。一開始項目準備按之前的路子，做一個升級版的火焰周瑜，能控制火精靈。但是這麼設計，總是脱不開“擅長火攻的軍師”這一玩家早就看厭了的周瑜形象。

因此最後他們決定跳出“火”這個元素，着重刻畫其武將的一面，把周瑜做成了一位剛猛熊烈、視死如歸的戰將，不僅讓他拿起了長槍這一武將味道很濃的武器，還把他的主舞台從後方大營，搬到了戰陣上。

這種塑造看似打破了遊戲中的常規周瑜形象，實際上卻是迴歸了歷史。史書記載的周瑜除了“精通音律”這一點，就沒有什麼和“軍師”掛鈎的地方了，用的反都是“英”“武”“烈”等字樣，根本沒有“羽扇綸巾”這種對典型文職官員的描寫。“軍師周瑜”，更多是蘇軾這樣的宋朝士大夫結合宋朝現狀，所構建、再造出來的。

同時，這種設計也是抓住了周瑜在歷史上的一個人物內核，那就是他對家族利益的堅守，如同這次《丹翎傳》中描寫的一樣：

這次丹翎孫尚香也是如此。在遊戲的設定裏，她就是一個現代女性的榜樣，可以堅定地向劉備説出了自己的想法與決定，離開蜀國；捨棄郡主的身份，默默隱藏在東吳背後，貢獻自己的力量；經過數年地獄一般的訓練後，再加上堅強的意志，終於覺醒了自己的將魂。

從這種意義上來説，《三國志幻想大陸》的氣質在三國類遊戲裏是特殊的。既能尊重歷史人物，詳細考究，又能在真實人物的基礎上做解構與重塑，大膽設計。也只有在這種氣質的指引下，才會打造出如此顛覆卻又不違和的孫尚香。

而這種考究卻又不被刻板印象所侷限的堅持，又讓《三國志幻想大陸》裏每一個三國角色都有了全新的詮釋，通過羣像的描寫，還原出了一定的歷史恢弘感。這實際上，也吻合了許先哲作品“大歷史觀”的創作理念，所以《三國志幻想大陸》才能成為他這次創作的土壤，將人生經歷與思考化作《丹翎傳》。

京劇名家馬連良演繹的喬玄有這樣一句對白：“老夫年已七十整，怎肯性命付他人？任你千言萬語論，作一個快樂神仙不見不聞。”

其實受到《三國志幻想大陸》影響的短片《丹翎傳》又何嘗不是如此？

古往今來他人筆下孫尚香熙然無數，而突破自我飛昇九重卻獨此凜然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