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 6歲赴美,18歲被騙當兵,40歲做導演,這位影三代的軌跡絕了_風聞
第一导演-第一导演官方账号-导演社群2022-01-30 09:58
採訪、撰文/法蘭西膠片
鍾康導演是**第一導演(ID:diyidy)**遇到的所有青年創作者裏,人生經歷最離奇最起伏的一位。
雷德利·斯科特40歲才拍第一部電影,鍾康雖然不敢和大拿前輩相提並論,但導演這份工,確實是他在不惑之年剛剛起步。
可是當你知道他出身特殊的文學電影世家,爺爺鍾惦棐是中國電影美學奠基人、當年金雞獎創辦人之一,而父親是著名作家、編劇阿城的時候,你又會覺得他的電影反射弧怎麼會這麼長?
鍾康其實鮮少提及家世,“他們是難以跨越的高峯,這是一種無形的壓力,可能也是因為這個,我小時候雖然對電影有天然的興趣,卻並沒想成為一個電影人。”
志向雖然遙遠,但鍾康成為導演的一切醖釀方式都和電影相關。

導演鍾康
故事的起點是在6歲那年,僅僅會念“ABC”三個字母的鐘康移居到了美國。這麼小一個孩子,怎麼會想到這一離開,就是整整23年。
“第一天上學的時候,我都找不到廁所,一直憋到回家,下午就沒回來上學。”
沒想到,他解決基礎社交障礙的辦法,竟然是每天蹲守迪士尼動畫片。緊接着,他和洋人小夥伴開始了迷影生活,從幼年到少年再到青年,逢週末,一張票看一整天的新片。
“我也帶同學去華人影院看**《古惑仔》**,他們當時只對一件事情產生疑問,為什麼香港黑幫要這麼多人聚在一起?打架之前,一定要先指着對方鼻子罵一頓?”
鍾康酷愛軍旅大片,少年偶像是傑瑞·布魯克海默,完全無法想象的事,你喜歡“啥”,命運就給你“啥”,18歲那年,他竟被校園徵兵人員“抓壯丁”,連哄帶騙誤入美國軍營,當了四年海軍陸戰隊隊員,還經歷了美國21世紀之傷“911”。
“軍營裏也可以看電影,我還記得2000年元旦的時候,我們集體看了**《黑客帝國》**第一集,當時大家都挺high的。”
最有趣的是,在美國成長二十餘年,鍾康不曾改變國籍,自始至終保留着中國國籍和北京户口,所以軍隊不允許他接觸情報工作,他也從沒上過戰場。
直到23歲,他才退伍,重新考入電影專業,但讀研究生時他又轉學管理學,因為他的志向仍是製片人。
似乎是命中註定,他在美國進入愛立信公司後又被派遣回中國,竟巧得契機,成為一部中美合拍片的製片助理,真正意義上入行了。
他參與過**《鋼鐵俠3》的拍攝,見識了漫威強大的保密機制。他還在任職橫店集團製作總監的初期,接手製作了《大聖歸來》,親眼目睹國漫崛起。自立門户後,又成為《邪不壓正》**的聯合制作方。
決定從製片轉為導演時,鍾康已經39歲了。
問他怕不怕?他毫不猶豫的説很怕,但人生總需要一些瘋狂而偏執的決定,執導處女作**《八拍》**——一部小眾音樂電影,這件大事推了他一把。

“我喜歡爆米花電影,我也覺得大家需要它。並不是説電影不必承擔價值和藝術追求,只是當代人已經很擅長探討什麼內卷和焦慮感,一些沉重的東西就算不呈現,它也赤裸裸的晃在那兒。如果有的選,我更願意造夢,帶去一些喘息和釋放,讓人們睡個好覺,繼續更好地過第二天第三天。”
鍾康的導演定位就是五個字——為觀眾而生。這裏夾雜着他在異鄉的前半生成長史,以及對故鄉的留戀史。
本文9000餘字,皆為乾貨,全部指向這出不一樣的電影人生。
01
迷影啓蒙
靠美國電影和迪士尼動畫,打****開了美國生活
我從小到大怎麼也得轉過6到8次學。從幼兒園到小學轉了一次,西城跑東城,有一些小朋友就聯繫不到了。差不多在1987年,我6歲的時候,去了美國,在洛杉磯銀湖區的一所學校上小學二年級,那裏完全沒有中國人。
你可能從電影裏看到過一個情節,一箇中國小孩到美國後能做出所有的數學題,但其它什麼都不會,無法與人交流。我記得特別清楚,去那兒之前只會念“ABC”這三個字母。
第一天上學的時候,我都找不到廁所,一直憋到回家,下午就沒回來上學。太彆扭了,太尷尬了。
雖然人家都很友好,但你就是沒法融入。他們打棒球也不會帶着我,因為打棒球需要強大的組織性和紀律性,你語言不通,人家不可能帶你玩。
沒有朋友是很孤獨的一件事,有太多的空餘時間不知道做什麼。當年真的是迪士尼動畫片救了我,每天看**《米老鼠和唐老鴨》《奇奇與蒂蒂》**,晚上看電影,那是我第一次接觸到好萊塢的影視結構,它站在一個平等的位置上和我對話,以最簡單化的方式跟你溝通。
半年後,突然有一天,我能跟別的小朋友開口説話了!在那之後,同學開始邀請我到他們家,一起吃飯,一起玩兒,一起打遊戲。
這個世界一下就打開了!我的英語啓蒙老師,其實是電影和動畫片。

02
天堂影院
通過華語電影華人影星,重新回望東方
從小學5年級開始,我狂迷上了電影,幾乎是每個週末都去看。那會兒美國電影院管得松,不查票,你買一張票能在裏頭泡一天。
我們一般是三四個小朋友一起看,實在餓得不行了出來吃個東西,再買張票回去,一天看四五部電影,最多能看六部。肯定會撞上一些R級片,問題是,你進去了也沒人攔你,想看什麼看什麼。
當時就感覺電影在一直給你造夢,那是一個影視產業正被新興技術迅速提升的年代,以前不能輕易做到的畫面,一下變得很容易就做到了。
對於我那個年齡,那些影像完全令人意想不到,不僅僅是爆炸、特效,那是一種認知上的極限,怎麼可以這麼這麼燃!
機緣巧合的是,吳天明導演在90年代初期到了美國,開了一家店,裏面全是華語片,這為我打開了一扇門,也提供了機會,讓我通過華語電影橫跨太平洋,去了解東方世界。當時幾乎每天看一部香港電影,從80年代的開始看,非常有意思,而且當時的香港電影就是好萊塢的故事結構。
慢慢的,我開始帶美國朋友去看中國電影,當時嘉禾和邵氏的影片會在美國華人聚集的地方小電影院上映,但你會發現,很多影片,他們接受起來很難,因為美國觀眾看電影是拒絕字幕的。
但我也有推薦成功的時候,《古惑仔》,他們就很喜歡,因為黑幫片在美國是一個很大的類型,不難懂。
特別有意思,他們當時只對一件事情產生疑問,為什麼香港黑幫要這麼多人聚在一起?打架之前,一定要先指着對方鼻子罵一頓?

這可能就是美國和中國不太一樣的地方,你看**《教父》**,都是放陰槍,直接就幹。這其實也跟國家法律不一樣有關係,美國人可以合法持槍嘛,幫派很輕鬆就能獲得違法槍支,所以他不能讓你有機會靠那麼近,你離得越近,越不需要練什麼槍法,你能直接對他做出生命威脅。
等我上高中的時候,正好是香港影人闖好萊塢的時候,當時走得最遠的華人男星就是周潤發。雖然成龍也拍了很火的好萊塢片,但更多還是從美國白人的眼光來看的,一個會功夫的中國人。但周潤發,是按照白人審美來演戲。有一部片叫《防彈武僧》,一點喜劇元素都沒有,還有**《安娜與國王》**,他是真正一隻腳踏進好萊塢主流,進入他們的核心資源圈。
那為什麼會有那麼多成功的港星打入好萊塢,就因為那時候美國突然多了很多亞洲新移民,一大波華人進入了美國城市。美國大製片廠對這個社會變化很敏感,這意味着未來買票的客户來到了這個國家。
過了幾年,突然亞洲電影明星主演的好萊塢片沒那麼多了,西班牙裔、墨西哥裔的電影又多了起來,還是跟整體移民有關係的。
漫威的**《黑豹》成為票房冠軍,最新版《阿拉丁神燈》的主角也換成了黑人,將來還有《小美人魚》**的黑人小演員。為什麼敢做這麼大的顛覆?唯一能解釋得通的,就是看誰是你的票倉。
按理説,當時我那麼喜歡看電影,應該立刻學個電影類的科目,但誰都沒料到,我竟然被“抓壯丁”,做起美國大兵。
03
士兵突擊
被宣傳片成功洗腦,成了美國大兵
我人生第一個電影偶像並不是導演,而是一位製片人,傑瑞·布魯克海默。
上初中時看**《勇闖奪命島》,第一個記得的名字是他,沒有他就沒有邁克爾·貝。後來發現凡是他做的電影,都能滿足男性觀眾的一切需求,《空中監獄》《全民公敵》《黑鷹墜落》《加勒比海盜》《國家寶藏》**,他是我心中那種帶着一種終極目標前進的偶像。

傑瑞·布魯克海默(中)
原本可以向着這個夢想前進,沒想到,在1999年的夏天,我遇到一件改變人生的事。
當時面臨高中畢業,我去各個大學考察一番,正好在大學裏遇到徵兵員,他們一看我身邊沒別人,就盯上我了。
他們問我,你對武器感興趣嗎?我説感興趣啊。他們就邀請我去看個電影。我沒多想,畢竟在校園裏。我就跟他進了招募的小辦公室,看了一部海軍陸戰隊宣傳片,特別的震撼,兩分半鐘的狂轟濫炸看得你熱血沸騰,最後的收尾是一個身穿藍白色禮服的軍人拿着佩刀,這才是男人。
就這兩分半鐘,我被洗腦了,完全進入一種被催眠的狀態。他也不給你和家裏人通氣的時間,就催你趕緊籤,我想都沒想,直接在合約上籤了字。

後悔都來不及!
一旦簽字,你就是美國政府的財產了!要是你不去服役,就直接蹲監獄,這要是在戰爭時期,最高懲罰是死刑……
情況非常嚴重,爸媽很着急,就覺得,你這是為了啥呢!
當時也諮詢了律師,沒轍,簽了字就沒辦法。
只能去了,我四年的生命是在美國軍營裏度過的!
當時我歸屬的是海軍陸戰隊的偵察兵,屬於特種部隊的預備兵,隊伍裏要是沒有傷亡你就不用補上去,就一直在接受訓練,不斷訓練。
軍營倒是也有娛樂,可以看電影,我還記得2000年元旦的時候,我們集體看了**《黑客帝國》**第一集。我當時觀察大家的反應,都挺high的,但是沒有人會在乎電影裏講了什麼哲學,這可能是美國和中國觀眾最大的區別,他不會看一部電影還要過多的解讀,它其實有點像買票坐過山車,全程投入享受過程,結束時得到釋放就夠了。
雖然從不上前線,但也經歷了美國21世紀最緊張的時刻——“911”。你可能不知道,美國軍人的主力是美國中南部的這些人,他們可能都不是從大城市出來的,都叫他們紅脖子,所謂紅脖子,就是教育層次不是那麼高,從小也沒什麼朋友,經常跟父親上山打獵,是這麼一羣人。他們才是真的戰爭愛好者,嚮往戰場,渴望去殺敵。
“911”發生的時候,軍隊裏分成了兩派,一派是這些紅脖子,想趕緊去打仗;另外一派,就像我們這種從大城市入伍的,沒想過要去做什麼報復性打擊,即便美國確實被恐怖組織襲擊,看到人從燃燒的大樓上跳下去的場面,有點超脱現實,但仍然不想真面戰場。
撞上這麼大的事,最終也沒輪到我上場,海軍陸戰隊唯一的任務就是登陸,然後往內陸推進,佔領巴格達後,陸軍跟進駐紮,海軍陸戰隊這就撤了。
因為我個人的決定,一直沒加入美國籍,在美國20多年,我自始至終保留了北京户口,所以軍隊也不允許我接觸情報工作。
雖然這四年沒真的打過仗,但是也對我整個人產生了很大影響。它要讓你接受什麼叫做團體,什麼叫團結,所謂團結,就是把你的性格稜角給磨掉。
真的就和**《全金屬外殼》**一樣,通過讓你極度疲乏,在你缺乏睡眠的時候給你洗腦。這是非常厲害的一招,一進去先讓你72小時沒有睡眠,給你安排得滿滿的任務,整理裝備,新兵演講……失去睡眠後,真的就是人家説什麼就是什麼,很少會有人進行反抗,他想拿你就是分分鐘的事,也沒人願意無緣無故被長官收拾。
但你會發現,它會磨鍊你的性格,你的自控能力,成為軍人後,你不能再跟普通的公民打架,不然會有嚴重的懲罰,定罪更高,剋制住自己後,發現人生有些事情你也沒有必要去爭執。
總之熬了四年出來,我又要重新開始考大學。

04
逆天改命
終入電影行,從《太極俠》到《鋼鐵俠3》再到《大聖歸來》,中美電影製作差異真大
説來都是機緣,我們家祖孫三代都跟電影有關,我爺爺是鍾惦棐,中國電影評論家協會第一任會長,金雞獎創辦者之一,和我父親都從事電影行業,他們是難以跨越的高峯,這是一種無形的壓力,可能也是因為這個,我小時候雖然對電影有天然的興趣,卻並沒想成為一個電影人。況且作為第一代移民,按部就班進入好萊塢當導演幾乎是不可能的。

鍾惦棐和童年鍾康
但是,生命中有些東西是註定的,你擺脱不了。我是繞了一個大大的圈,又回到電影這個行業。
不過我退役後決定學電影,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電影這個專業在美國大學裏不是一個特別高的門類,分數相對低一些。我分數剛好夠去南加州大學的電影學院。
因為四年本科只是打基礎,所以畢業的時候,導師問我以後想具體做什麼,我説想做傑瑞·布魯克海默,製作充滿感染力的商業電影。他説,那你必須去學企業管理,因為做電影跟開公司是一模一樣的。
於是我研究生就考了管理學,一開始對這個專業沒有牴觸也沒有多喜歡,先學學看,後來突然發現我特別喜歡解決問題,到現在也是這樣,比如説一個問題拋在我面前,我解決了它,就有種榮譽感、自豪感,這也是我現在拍戲時快樂的來源,你知道,片場會出現層出不窮的問題。

研究生畢業以後,就有了各種經濟壓力,你想我當兵後才上學,比別的研究生大4歲,兜裏又缺錢。當時我就進入愛立信,是一個國際知名的通訊企業,隨後又被外調回中國。
文化的基因或許是刻在骨子裏的,回國後我很快習慣並找到種歸屬感,只是不時迷惑於人生的方向,或者説,愈發清晰的認知到應該有所改變。這時,剛好**《太極俠》**劇組有一個製片助理的機會,我有美國學電影的背景,英文中文都很好,當時就辭職了,奔向劇組,那裏頭能夠中英文切換的人,一支手能數得過來。
當年《太極俠》是2000萬美金的成本,相當於一億兩千萬人民幣,在2012年這是非常大的製作了,但合拍電影出現的問題永遠是因為系統的區別。我在暑期課程的時間有去好萊塢片場學習的機會,也算大致瞭解,你會發現除非是好萊塢的大製作,不然工作人員其實不多,不像國內拍戲輕輕鬆鬆就上百人。

《太極俠》劇照
**很明顯的區別就是在好萊塢拍戲,問一個問題所有人會給你統一的答案。在中國拍戲,問一個問題會出現無數個答案,甚至沒有答案。**這就是系統的區別。
我後來參與**《鋼鐵俠3》**的拍攝,很漲經驗值。漫威的保密工作真是做到了一個極致,你到了片場人家才會給你當天的拍攝內容,你離開片場的時候,你必須把你拿到的所有紙製品遞迴給安保,一張不能少,人家才讓你走。
中國拍戲,劇本丟了?沒事,我給你打印一個。這也是系統的區別。
做完《鋼鐵俠3》,我就去了橫店集團做製作總監,上手參與到**《大聖歸來》**這個項目。
然後抓了一個大項目,準備去韓國拍一部動作片,從首爾一路炸到釜山,張晉做主角,合同都簽了,韓國導演還有合作方也確定了,突然就出現了意外……
2016年,我離開了橫店集團,自己做了一個小公司,有幸成為**《邪不壓正》**的聯合制作方。
輾轉到了2018年,我還記得那一天,幾乎不到三十分鐘,就確定了我從製片到導演的轉換。
05
終生職業
告別製片,轉戰導演,乾電影不能腳踏兩條船
坦誠地説,我天生具備一些別人沒有的資源,確實是這樣的,這是事實。現在看我之前,可能有點玻璃心了,非要倔強地證明自己可以,反而錯過了很多機會,多少有後悔的成分。好在我相信,時間只是一種相對的衡量單位,只要想做,一切都來得及。

當然,我的創作方向從未變過——我喜歡爆米花電影,我也覺得大家需要它。
我要為爆米花電影做一次正名,很多人説它沒營養,沒有哲理,看過就忘。但是,它首先是一個情感抒發的工具,讓觀眾們釋放憋在內心的情緒,能夠睡個好覺,繼續更好地過第二天第三天。同時,它是一個傳遞基礎道德觀念的工具,而且沒有門檻,它讓每一個觀眾都能感受,理解。
但我的閲片習慣不限於爆米花電影,基本每天會拿出2-3個小時看片。無論電影還是劇集,不同的影片有不同的養分,碰到喜歡的就能多吸收點。從某種意義上,導演是影片的第一個觀眾,要隨時抱着整體觀賞的態度去看,追求極致,但一定不能追求完美,因為美感都來自不完美。
當然,每個人根據自己的喜好,他都會有侷限性,我也不例外,比如有個人找到我,説手上有一個特別好的藝術電影文本,我真的不知道該從什麼地方下手,我在這裏找不到能夠開心的那一瞬間,藝術片通常需要一顆沉重的心。
剛才説到《邪不壓正》,姜文導演和編劇李非,這兩位都是表達慾望非常強烈的人,他們能夠找到自己獨特的角度去説他們想説的故事。
而我更多是像好萊塢職業導演那樣,你讓我去做一個從“0”到“1”的東西,我不是這樣的導演,我更多是別人已經有了“1”,咱們看看怎麼把這“1”玩到“10”。我的工作是把編劇的故事和想法影像化,通過演員的表演,剪輯節奏等等所有的一切找到那個接近完美的平衡點。

今年4月份我會做一個項目,這應該是我最後一個製片人崗位的工作。這個項目從2017年到現在也算是終於看到勝利的曙光。
但我心裏明白這是要做選擇的,製片人和導演的工種從本質上不一樣,不能腳踏兩隻船。
所以不得不提我的導演處女作**《八拍》**,一部街舞題材的類型片,非常小眾。
但這個項目我最初擔任的是製片,當時在很有限的資金下,我們嘗試過找合適的導演,卻一直找不到。很快這些舞者就要陸陸續續去上綜藝了,必須得開機。最後只能在各種不完善的條件下,硬着頭皮往前衝,我自己坐在導演的椅子上。

《八拍》中的演員也都不是演員,而是街舞圈內知名的舞者,我會給一些精準的情感表達指引,用最基礎的鏡頭去拍攝,這樣能夠不分散他們的注意力。
拍之前,我還在幻想做成**《馬戲之王》**,後來瞭解到《馬戲之王》裏牽扯的東西,我們的條件和理想是天差地別,無論是時間和金錢,或者是舞蹈和原創音樂。果不其然,剛開拍不久,各種問題就開始出現。
例如,事先編排的音樂大家都不滿意,但是都沒提出來。場地,因為下雨沒辦法接戲或者沒法拍攝,但我們又沒有費用再回來補拍。美術置景,因為費用不足需要我在現場臨時想其它補救的辦法,然後就要等啊等,等到劇組調整好……
看過片子的朋友們就知道我們影片裏舞蹈佔比還是挺大的,其實拍起來非常的有挑戰性,舞蹈需要整齊,需要卡在音樂點,鏡頭還需要配合上,演員們跳一次就是一身汗,需要休息補充體力,這幾乎跟拍一部動作片所耗費的能量持平。
對於導演來説,做取捨是非常痛苦的。影片開拍了,時間,金錢,質量,這三個詞會不停的給你壓力,最好的時候只能三保二。舉個例子,一場戲,如果必須在1小時內拍完,如果要質量,那就必須花錢,如果沒錢,那就只能在質量上做妥協。這部電影粗剪是127分鐘,上映的版本是86分鐘,整整少了41分鐘,因為這就是取捨,疼也要切。

當然處女作對我來説就是一個積累,我不能想別的,你是這個片子的最高領導者,把它完成,一定是放在第一位的。
它如果成了一個負擔,那就成為負擔扛在肩上,我不會去擺脱它,但你要是無法成長,那反而是更可怕的。
很多同行會在這條看不到盡頭的道路上停下,甚至離開,因為導演是一條孤獨的道路,只能靠自己摸索,決定,承擔。
回看《八拍》這部電影,我在非常有限的條件下,趕鴨子上架,被時間碾着走,其中有太多的不完善和遺憾,但這次旅途確讓我堅信一點。
導演,是我終身奮鬥的職業。

————附錄:閒話————
【關於父親】
我跟我父親溝通方式更適合用“君子之交”來形容,他不會過多幹預我個人生活,他最多是在道德這一層面去把控,除此之外他更希望你去學習,希望你自己去建立你性格和一切。
當年我爺爺被打成右派的時候,我父親還很小,所以他身邊也不能經常有一個父親這樣的角色。那是那個大時代的環境導致的,所以我能明白,他從內心對於我的情感是非常濃烈的,但是找不到一個表達的方式,因為在他童年時代沒有這樣的經歷。
我童年也碰到過這樣的問題,所以我現在很擔心,我對於我以後孩子是不是也會處於這樣一種想表達,但又表達不出來的難受。

阿城和童年鍾康
【關於中美文化差異】
特別有意思的是,當你融入了美國社會,你會發現美國人其實非常的單純,他只會關心他的一畝三分地,比方説,我住在洛杉磯,紐約發生了什麼跟我沒一點關係,我也不會去關心。
等我回到中國,發現咱們跟美國最大的不同,是所有人都抱着一個特別好奇的心理看這個世界。我們不追求所謂的時間效率,我們喜歡熱鬧,想探個脖子,看看這邊發生了什麼,那邊發生了什麼,這一切可能跟自己沒什麼太大關係,可能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情,但還是想參與。
中國和美國的文化差異從根本上就是這樣。
【關於歸屬感】
我有個表妹,是我母親弟弟的女兒,她去美國的時候16歲,是已經接納了中國的這套知識結構的,但現在幾乎不會説國語了。人的改變可以是非常快的,但是對於哪才是你認為的歸屬,這是最重要的。
很多人見到我就問,你6歲就出過國?別吹牛了!看着完全不像啊。為什麼周圍人會這麼説我?因為我真的是回到了中國以後,我覺得這裏才是我的國家。
這種感受對於一個人的衝擊力是很強的,包括我看到一些香港、台灣的藝人來到內地後,很快就融入了這裏,你會發現他其實更多的是把內地當成了他自己的家。
我那麼小去了美國,進入的就是他們的主流社會,就因為進入了以後我還是覺得那不是我的國家,就連我爸也是這種感受。它更像是一種個人的頻率和這個國家的頻率產生了源源不斷的共鳴,緊密相扣,是一種和諧,感覺一切就該如此,都是對的。
什麼樣的人最可憐,就是你去了國外,跟國外格格不入,但回來以後,也格格不入。
能夠找到歸屬感的人都是幸運的。
【關於階級電影】
社會主義制度從一開始就是反階級的,國家提出第三次財富重新分配,中國的階級是財富的不同量,財富導致了特權。
那我們從影視作品上去聊這個話題,但是沒必要只想着討論權力階級,大多數中國電影題材多多少少想觸及這個問題,我覺得沒有這個必要。你為什麼老是想觸及這個東西呢,你看**《寄生蟲》**,講的就是一個富人和窮人的故事,但恰恰最直接,最能把階級差影視化,你非要拍一個書記,為什麼呢?
你完全可以去拍馬雲和他家保姆的故事,這是不是階級差,也是啊。
【關於主旋律】
愛國沒有錯,但是怎麼樣去愛國很重要。
你把梅爾·吉普森的**《愛國者》**電影拍成一部中國的抗戰片,能不能拍?完全成立。它會不會是一個好片子?一定會。
因為它一是有濃郁的愛國情緒,二是有對家園保護的情緒,對家庭的責任,所有這些元素都包含了。
從這個角度去看,你會發現,其實全世界都在拍主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