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到底是什麼？（10）_風聞

一

以上對於發端於古希臘的理性科學傳統，做了一個概述。這個科學的大傳統，對於中國人而言，十分陌生和隔膜，而這一缺失，會讓我們從根本上誤解科學，錯失科學的真諦。所以我花費了相當大篇幅描述介紹。

現在要進入現代科學。

現代科學雖然是西方科學的小傳統，卻是我們中國人更加熟悉、更加容易接受的傳統。中國人眼中的“科學”首先是“現代科學”，我們今天學習和使用的，也主要是現代科學。在許多人心目中，所謂“科學”就是指“現代科學”。

黑格爾説得好：“熟知不是真知”。中國人雖然最熟悉攜帶技術力量的現代科學，卻未必真正理解它。理解科學，至少包括歷史和哲學兩個層面。

在歷史層面，我們對現代科學的歷史由來一直缺乏研究。中國科技史界的主要力量，向來集中在研究中國古代科技史中，很少有人研究西方；少數研究西方的，也主要集中在20世紀，基本上不涉及19世紀之前的西方科學史。有些科學史家甚至認為，現代科學的誕生，與古希臘沒有太大關係，實際上把現代科學搞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事實上，在現代科學的歷史由來問題上，我們除了對其古希臘來源十分缺乏瞭解，對其基督教來源更是無知，而且充滿偏見。

在哲學層面上，長期受庸俗的唯物主義思想影響，把科學看成是一切民族在一切時代都具有的生存之道，是單純的生產力，忽視了現代科學的誕生，作為世界歷史上一個開天闢地的事件，攜帶了一整套意識形態。

近（現）代科學作為現代性的核心，為現代社會的各個方面提供了結構原型。它帶來的不只是巨大的生產力，還有全新的生產關係、全新的社會生活模式和發展模式、全新的人的形象和自我理解。

我們對現代科學的哲學層面理解膚淺，結果是，政府制定的科技管理政策，不是激發而是妨礙了科學家的原創性研究！而學界也在“現代科學為何沒有出現在中國”這種偽問題的各種解答中暈頭轉向。中國社會深陷以現代科學為核心的西方文明肇始的現代性之中，喪失了反思能力，甚至渾然不覺。

我們因為看到了現代科學的巨大效用，而選擇擁抱了它。然而，科學全方位轉化為技術，顯示其巨大力量是在19世紀，而在現代科學發源的16、17世紀，科學並沒有表現出這些有用的方面。那麼，是何種強大動機驅使着現代科學的先驅者們孜孜以求，最終開創了現代科學呢？

我們都看到了現代科學是古希臘科學復興的直接成果，然而，古希臘科學是典型的無用科學，現代科學則是典型的有用科學，無用科學如何能夠轉化為有用科學？

還有，阿拉伯人最先繼承並發展了古希臘理性科學的遺產，為什麼現代科學只發生在16、17世紀的基督教歐洲，而沒有更早發生在阿拉伯世界？

所有這些問題，既關涉現代科學的歷史層面，也關涉其哲學層面。以下兩章，將解析這些問題，為我國科學思想界的正本清源做些準備。

二

如果説缺少為學術而學術的自由精神，使我們錯失了古希臘理性科學的話，那麼，對於基督教與現代科學關係的無知和誤解，使我們也無法真正理解現代科學。

現代科學是古希臘文明與基督教文明相融合的產物。我們可以説，沒有古希臘科學的復興，就沒有現代科學；我們也可以説，沒有基督教，就沒有現代科學。

古希臘理性科學在公元前6世紀---公元前3世紀的古典時期成型，在公元前3世紀---公元前1世紀的希臘化時期發揚光大。此後，雖然出現了天文學家托勒密和醫學家蓋倫，但是古希臘科學仍然不可避免地衰落了。而在自己的故鄉東羅馬帝國，它長期處於休眠狀態。

8---12世紀，阿拉伯人大量翻譯了古希臘科學文獻，推動了其進一步發展，並且出現了數學家花拉子密、天文學家巴塔尼、醫學家阿維森納、哲學家阿威羅伊等傑出學者。

羅馬教會統治的歐洲地區，從11世紀開始復甦。從1096---1291年的十字軍東征，促成了各大文明的交流融合。12世紀，歐洲開始了大翻譯運動，西班牙與意大利成為兩大中心。經過100年努力，古希臘經典著作都被譯成了拉丁文。歐洲迎來了第一次學術復興。

不過，與阿拉伯世界不同的是，這場學術復興，穩紮穩打，緩慢推進，成功地實現了古希臘文明與基督教文明的融合，為300年之後的下一次文藝復興，以及現代科學的最終誕生，奠定了制度基礎和觀念基礎。

這個制度基礎就是大學，觀念基礎就是經院哲學。

三

作為高等教育機構的大學，既沒有出現在學術繁榮的古希臘，也沒有出現在文教昌盛的古代中國，而是出現在中世紀的歐洲。

這個歷史事實本身，就應該引發我們的思考。

在中國，幾乎所有的大學新生都會發現，高中和大學，似乎是完全不同的教育機構，無論學習方式還是生活方式，都存在一個跳躍，讓高中生們需要一段時間的適應期。

這是因為，中國的大學制度與架構，完全是向西方學習的結果，而初中等教育則延續了傳統教育思路。

不過，儘管中國的大學已經因為“西化”而讓高中生們不適應了，但是仍然深受本土文化的影響，形成了與西方大學很不一樣的辦學思路。

時至今日，中國大學的問題越來越多。而解決這些問題的第一步，應該是回溯一下大學的本來含義。

事實上，在中國現代建設大學的歷史過程中，許多時候，我們只看到了大學功能性的一面，比如培養人才，生產和傳播科學知識、推動技術進步，而沒有看到它作為自由學術的制度保障這一根本的方面。

也可以説，我們抓住了末端，忽視了本源。

那麼，為什麼在中世紀出現的大學，會成為自由學術的制度保障？為什麼在所謂黑暗的中世紀，基督教一手遮天的歷史條件下，人們會為自由學術做出這樣的制度安排？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