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蹟•笨小孩》:心懷愛意方為正道之光_風聞
更深的粽-2022-02-02 23:26
如果説《奇蹟》和《我不是藥神》交換一下位置,結果會怎樣?
在觀看《奇蹟》到一半的過程中,我的腦海中浮現這個問題。
雖然我在之前的簡評中説,奇蹟與《我不是藥神》的前半段高度相似。但我並不認為文牧野重複了自己。
同為現實主義題材,《奇蹟》與《我不是藥神》的區別在於,《奇蹟》並不具備《藥神》的社會批判性,而更像是大時代下一個個體抓住時代機遇拯救自我以及身邊人的故事。
這樣的“逆襲”,“勵志”故事在任何一個時代都不缺少。那麼《奇蹟》又貢獻了什麼新的東西呢?它與《當幸福來敲門》等又有什麼區別呢?
從勵志,個體奮鬥改變命運的元素來説,《奇蹟》中只有智能手機零部件回收、綠色產業鏈這個元素是有時代性的,影片也從一開始就將時間明確為2013年秋。
在微博上看到有人説,2012-2013年的時候,無論是在深圳,還是北京,全國一線城市包括強二線城市,到處呈現出欣欣向榮的跡象。一個蓬勃的創富時代正在展開,一個新的階層即將崛起。
而這樣的故事背景讓人想到另一部影片《過春天》。該片並非勵志題材,但背景卻高度依賴於2010-2016之間在深港兩地之間利用價差攜帶蘋果手機牟利的“水客”羣體。
雖然並不勵志,但該片的結尾,母女二人站到深圳的高山上眺望香港,十幾二十年前那還是不可企及的存在,現在卻已經可以平視。正是在影片上映的那年,深圳的GDP正式超過了香港。
而《奇蹟》上映的年代多少有一點“生不逢時”,一方面因為疫情等多方面原因,這幾年國民經濟一直在努力提升抗擊打能力和韌勁,另一方面,因為轉型期的陣痛以及過往浮現的問題,大家也在整體承受着相應的代價。
在這個時候,一個階層躍升的故事能激起多少共鳴呢?在《奇蹟》上映之前,我腦海中就有這樣的疑問。
關照在時代激盪下被擠到邊緣的、被忽視的羣體,這是《藥神》已經做過的事情。這麼一説,文牧野似乎“退步”了。在當下這個時代,不論是雞湯還是雞血,都不能喚起民眾更多的熱情和回饋。也許這也是大年初一《奇蹟》票房不及預期的原因。
正因為此,《奇蹟》的價值無法僅僅落實在“追逐夢想”、“階層躍升”這個層面,儘管有這些元素。我們也不能否認,《我不是藥神》的前半段事實上很有某種“成功學”氣質。
從《藥神》之後,文牧野已被認為是80後最好的“命題作文”導演,《藥神》的高口碑和廣泛社會影響也使得文牧野有“80後導演”中領軍人物之勢。我之前提出近年來嶄露頭角的80後導演陣容,包括但不限於:文牧野、郭帆、饒曉志、忻鈺坤,韓延、蘇倫、畢贛等。
文牧野在訪談中説,他接到這個項目時,被要求“不能有原型,不能有反派”。在我看來,這部電影的主題並非一個個人奮鬥史,而是一部“深圳羣像”。
這部影片真正的主角是深圳,這個被稱為“希望之地”、“機會之城”的地方。這裏既誕生了馬化騰也誕生了三和大神,極致的財富和窘迫在這兒合二為一,讓人覺得這是個什麼都有可能發生的地方。
也因為此,主角景浩年輕,有闖勁,腦子好,有技術,肯幹,幹啥成不了?所以必須給他背上各種“包袱”:母親離世、父親隱形、妹妹先天性心臟病,他大學輟學南下打工。因為必須要給主角的創業之路以一定的挫折感,所以房東、盜賊、颱風也成了他前進路上不可缺少的障礙。
然而最有戲劇感的那個障礙,恐怕是王傳君飾演的李經理。作為片中趙總的助理,李經理的作用是幫他擋掉80%的日常事務,所以景浩這樣的小人物自然成了他要排除出去的干擾項。
而他最擅長的還不是從事情本身,而是從性質上,從人格上給予否定,比如“你就是個打工的”(對前幾年流行的“打工人”説法的絕佳反諷),“你就是好高騖遠”等。
這些都是營造戲劇感的橋段,但也説明了一個道理,在一個空前強調成功和奮鬥的時代,一般意義上的成功者通常都喜歡把自己成功的原因歸結為個人奮鬥,而機遇、時代紅利等往往被他們“輕輕掠過”了,似乎一切都是個人資質的作用。潛台詞就是“你不是那塊料”。
這可能來源於潛意識中的懼怕競爭者和後來者的意識。實際上,雖然一輪巨大的創富浪潮已經到了間歇期,但這種精神上的“雞湯”或“毒雞湯”卻依然不乏市場。
而景浩集合一幫通常意義上的“邊緣人”、loser,也有一種“歡樂合唱團”的氣質。因此,無論是失聰女工,落魄拳手,網吧大神,老修表匠還是其他人,合在一起都有了一種喜感氛圍。
因此這部電影始終洋溢着青春氣息和歡樂氣氛。雖然有雨夜被人趕出出租屋的橋段,但也比不上《當幸福來敲門》的威爾史密斯深更半夜蝸居在廁所被人敲門的段落來得動人。
而這也是我喜歡這部電影的點,它在情感上很節制,很內斂。文牧野確實有一種超出其年齡層次的定力。
而作為一部商業影片,必須是要爆發的。最後一羣男女老少在電梯裏歡呼的橋段,是經典的高光時刻。當然最後的CEO上台演講也是通俗意義上的成功者身份加成。
我們並不能忘記,片中景浩實現“逆襲”的關鍵,是趙總給了他認可。這也是貫徹了一條通常意義上的成功哲學:成功的最有效路徑就是獲得成功者的認可。
因此,這部影片是非常現實邏輯的。與《藥神》中的情與法的衝突不同,《奇蹟》的成功建立在技術迭代、產業升級和綠色經濟相輔相成的經濟邏輯上,但沒有趙總的“大筆一揮”,“金口一諾”,主人公也不可能下決心進行這種賭局。
我想趙總在高鐵上對着氣喘吁吁的景浩離去的背影,就差説出一句 “他和過去的我一樣”了吧。
所以,在成就邏輯上,《奇蹟》類似於《中國合夥人》,類似於《外來妹》,是改開以來經濟成長邏輯的進一步深化。
既然如此,這部影片既沒有試圖在挑戰主流價值觀,也沒有類似《藥神》那樣討論情與法的衝突等社會議題,那麼它有什麼值得稱道之處呢?
讓我們回到《我不是藥神》。《藥神》中的程勇,一個賣印度神油的,因為父親的治病需要,選擇售賣印度治癌藥來牟利。而《奇蹟》中的景浩則是為了給妹妹治病,從動機上來説,都是最基本的親情倫理價值。
而程勇的不同之處在於,一開始他就因為跟前妻關於兒子的撫養權問題起了衝突。前妻要為了孩子的發展把兒子帶去國外,這又與當年的《親愛的》中黃渤郝蕾飾演的離異夫婦一致。前妻有一句台詞:“你(程勇)在我眼裏就不是個男人。”這句話又與《隱秘的角落》第一集中姑父與秦昊飾演的張東昇説的那句“沒有野心的男人就不算男人”異曲同工。
所以,《藥神》與《奇蹟》的區別在於,《藥神》中的程勇有強烈的階層躍升意圖,而這也是前幾十年中國影視劇中的“主旋律”。對於程勇來説,影片開頭的他當然是個普遍意義上的“loser”。
而景浩在深圳這樣的希望之城,自身年紀不大,從動機上對於階層躍升的渴求並非沒有,但更像是為了妹妹治病的“副產品”。他的動機更多來源於母親離世前囑咐他的,家庭的責任感。
正因為如此,《奇蹟》所依賴的情感因素和價值需求更多源於傳統的親情倫理。而最終集合一羣邊緣人幹一番大事業,併成為“合夥人”,更是對當年的《中國合夥人》中“千萬不要和自己的兄弟一起開公司”的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