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過年的，來都來了，想開一點_風聞

梁實秋説，過年須要在家鄉里才有味道，羈旅淒涼，到了年下只有長吁短嘆的份兒，還能有半點歡樂的心情？

羈旅淒涼，咂摸着這四個字，好像是有那麼一點點味道。

以往過年，好幾年都是全家出去旅遊，通常都在國外某個小鎮上，你説淒涼吧，對外國人來説就是平常的一天，沒有對比沒有傷害，心情還有點美滋滋。

這回來海南過年，大年三十，全家人提着行李飛奔去高鐵站，大包小包拎着要去海口，特別是給妹妹煮飯的鍋往推車上一放，那股不容易的味道，撲面而來。

從三亞趕去海口的原因很簡單，含蓄點説，是想去海口感受下不一樣的海島文化，奔放點説，過年三亞太貴了，住不起了，不但三亞貴，隔壁的陵水、萬寧通通都貴，只有海口便宜，房價一如既往，沒有三倍五倍起跳。

去海口吧，過一個不一樣的新年。

可在高鐵站大包小包過安檢的時候，我媽就開始發話了：大姐，下次旅遊別帶我，求放過。

這一路屬實不太容易，大小行李有六件，還帶着兩個孩子，平常這麼趕路沒覺得什麼，年三十這麼趕路，嘖嘖，可不就是羈旅淒涼。我甚至有點跟我媽一樣的想法，這時候要是躺在自己家裏，喝杯熱茶，吃點小橘子，在温暖如春的家裏，看着外面天寒地凍，冷風刺骨，該有多麼舒舒服服啊。

坐在高鐵上，看着外面不斷有大片大片的椰子樹掠過，感覺有點奇特，想到《阿飛正傳》，張國榮坐在異國的火車上，好像也是這片風景，椰子林更茂盛，還得配合着他的台詞，“我聽別人説這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它只能夠一直飛呀飛呀，飛累了就在風裏睡覺…… ”

呸呸呸，大過年的，百無禁忌。

等到了海口，叫人納悶的是，海口真是一個如此簡約的城市。

空氣中的的確確毫無過年的氣氛，別的城市路上總要掛點燈籠，還來點新春賀喜的招牌，不知怎的，從海口高鐵出來，我一路沒看到一點新年氣氛。

上車後司機跟我們寒暄，我説海口旅遊人多嗎？司機笑笑，沒啥人啊。隨後他問我，酒店特別便宜吧？你們住的這間，三四百有沒有？

我的心，像電梯猛然下沉，大腦空白一片。

酒店是小陳選的親子酒店，但海南旅遊全看天氣説話，一下雨刮風，再好的酒店也不過是湊合住住。一讀者給我在手機上留言，“看到你每天短裙短袖，我從烏魯木齊飛來了三亞，現在在三亞街上穿着我的羽絨服。”

嗐，不怨我，真不怨我，只能説，海南有點累了，它現在有點像催客的主人，琢磨着你們這些人到底賴着幹嘛…… 

到酒店後，一家人飢腸轆轆，我習慣性打開外賣軟件，看到最近一家是十公里外的蘭州拉麪，再往下滑，一大片都是灰色的暫不營業，這下，猛然下沉的心算是吧唧一下落地了。

忘了中國人都要過年這回事，特別是不算旅遊城市的海口……

現在外賣沒了，餐廳也關門了，小陳問酒店有沒有年夜飯，對方微笑道歉，先生不好意思，早就全訂滿了。

是哦，一家酒店餐廳如果在年三十這天都有空座，廚師還能好意思幹下去？

好不容易，小陳在附近一家餐廳，找到了空位。

我媽這時候發話：能不能早點開飯？太餓了，早上吃了一包方便麪到現在。

他們這代人有個特徵，要麼不提需求，等到提需求的時候，那確實是十萬火急必須馬上執行。

小陳説那你們現在就來，我們早點吃。

這家餐廳非常別緻，客人到了碼頭，還需要小船擺渡到餐廳，在風雨飄搖的碼頭，忽然看到傍晚的江面上竟然還有一艘小船，似乎在捕魚。

只有在這種時刻，我的心情得到了一絲安慰，大年三十，竟然還有人在捕魚，我笑眯眯指給沈女士看，她滿不在乎地白了我一眼，好像在説，我們這樣蕩在外面，跟船上的人也沒什麼兩樣。

餐廳人滿為患，一落座小陳先給我們打預防針，他沒點套餐，可能要等一會兒。

為啥不點套餐呢？

我看了小陳點的菜單，差點吐出一口老血，原來他點的是海鮮大餐，終於抓到機會坐進餐廳，他決心不放過任何一道海鮮。

這時我有點不高興了，什麼意思？妹妹過敏體質，這一年多來帶殼海鮮是我最大的飲食禁忌，年三十你點的每一道菜都帶殼，我還過不過年了？

拿着菜單我趕緊走到樓下，問老闆能不能加兩個菜，忙得滿頭大汗的老闆娘説：加不了，真加不了……

看到海鮮中間彷彿還有一道香煎粗糧包，炒細粉，我只盼望着趕緊上吧。

然而，望眼欲穿之際，只等來一盤脆蘿蔔。

我，我爸，我媽，吃了幾片脆蘿蔔後，都向小陳發射出了不滿的目光。

他應該隱隱約約也感覺到了一些，始終埋着頭，故意不看我們。

那盤蘿蔔在面前轉來轉去，轉了好久，不知怎的，我想起了林黛玉在賈府裏説自己，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小陳在脆蘿蔔面前，一定體會到了後七個字……

所有的菜都緊趕慢趕放到了那些套餐桌上，中途小陳忍不住叫住送菜小哥，先給我們上個文昌雞嘛，我們也點了。

小哥義正嚴辭説，不好意思，要先給年夜飯套餐的客人，你等一等，再等一等。

這時我看小陳的眼神已經帶着刀子了，幹啥不點套餐？你就一天到晚想着吃海鮮。幸好這一年我已經修養過人，學會了隱忍不發，又夾起一片脆蘿蔔，細細地嚼着，想着回頭我怎麼好好收拾他。

等到後來，他的貝殼終於上來了，秘製血螺，蒸帶子，蒸龍蝦，芒果螺，蒜蓉生蠔……如果2011年我沒去印度，2022年的春節一定不會吃着砂糖橘等粗糧包。

吃完結賬，在收銀台我對小陳説，叫車吧？

旁邊客人笑了：大年三十，哪裏叫得到車？你看我都叫了半個鍾。

我打開打車軟件，發現點呼叫後，預計上車時間為一個小時後。小陳在旁邊囁嚅着提醒：我説不租車的時候，你同意了。

春節租車漲價，幾乎翻倍，他説不用租，打車多方便啊。

那時候我們真沒想到，年三十司機有權休息。

細雨中乘了擺渡船，又來一遍風雨飄搖，幸好沈女士發言，吃太飽了，走走好。

以前每年在國外過春節，刷朋友圈看到眾人齊齊吐槽春晚，我都有一絲落寞，看不上直播，始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這兩年終於趕上了，去年忙着弄孩子，今年孩子懂事，妹妹十點不到睡着，艾文去了我爸媽房間，他在那裏可以自由自在吃爆米花，不睡覺。

我和小陳看着春晚，把行李箱裏所有殘存的零食都拿了出來，節目雖然眼花繚亂，沒有零食萬萬看不下去。

一包瓜子，一盒吃剩的巧克力，半袋話梅，吃到中途，我警醒地發現，“你怎麼偷吃了我一顆巧克力？”

萬一明天買不到呢？

不，這不是萬一，是百分之五十的可能。

臨到午夜，小陳拿出了兩根黃瓜，這是行李箱裏剩下的最後的物資，其餘就只有他買的兩斤大米。

我們一人執一根黃瓜，度過了一個清爽的除夕夜，我不信，大過年的，還能有人跟我們一樣啃黃瓜嗎？

異鄉人的春節，總散發着一些奇奇怪怪的氣息啊。

恭祝大家新春快樂，萬事順意，新年開開心心每一天！

作者｜毛利，作家，《Vista看天下》長期撰稿人，公眾號“和毛利午餐”主理人，著有《結婚練習生》《全職爸爸》《我在三十歲的第一年》等作品，寫出多篇10w+，感謝全網讀者信任，歡迎加入^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