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神裏沒有藥神,奇蹟裏也沒有奇蹟_風聞
肉叔电影-肉叔电影官方账号-2022-02-04 09:26
你見過這樣又憨又野的、一股子草根蠻勁的四字弟弟嗎?
-你誰啊!
-我是她廠長!

出自春節檔電影《奇蹟·笨小孩》。
**#這個笨小孩的“成功學”,**有點不一樣。#
要看懂這部電影,得先了解一個人——
2018年,有個青年導演曾創下奇蹟。
第一部長片處女作就成為年度票房黑馬,衝破30億。豆瓣185萬人打出9.0高分,口碑逆天。
這部片更做到了讓電影照進現實,引發全社會對用藥難的熱議,在一定程度上推動問題的改善,越來越多抗癌藥被納入醫保。
他就是《我不是藥神》的導演,文牧野。
《奇蹟·笨小孩》是他的第二部長片,自然備受矚目。

能做到叫好又叫座,文牧野有“兩”把刷子——
拿類型片作糖衣炮彈,來包裹人文關懷。
這部《奇蹟》也不例外,依舊用的是最經典的“英雄成長”敍事,盤活出複雜的人。
但不拍啥大英雄,文牧野向來偏愛小人物,而且要足夠普通。
越像你平常身邊會遇到的人,才越能有代入感。
這點有多重要?看他在《藥神》裏如何改編一個真實原型人物你就懂了。
《藥神》主角的原型陸勇,其實同其他配角一樣,現實中也是個慢粒白血病患者,但在電影裏他這層特殊的病人身份被抹去,被改寫成一個普通小商販。
《奇蹟》裏易烊千璽飾演的景浩,看起來同樣的普通。他是個開小商鋪修手機的小弟,年僅二十。

回到家中,他是如父親般的哥哥,獨自撫養六歲的妹妹。
妹妹有遺傳自早逝母親的心臟病,得趕在八歲前做手術。

難題來了。
一年半時間,景浩必須搞到三五十萬的鉅額手術費,才能救妹妹。
這對無依無靠的大小孩,平日裏房租都難按時交上,上哪找這麼一大筆錢?
這就要説到故事發生的地方,深圳——
一座四十年間便從“小漁村”蜕變成“大都市”,高速發展的城市。

再具體説,這地方是深圳的華強北,中國最大的電子市場。關於華強北白手起家出富豪的傳奇有不少,景浩也在這撿到一個發財的機會。
他把所有財產全賭上,從朋友那收購了一批舊手機,盤算着憑自己翻新機的手藝準能撈到一大筆錢。
便宜這麼好得嗎?

注意上圖這個場景。
景浩伸手扯下矇住這堆舊手機的麻布,看起來像是扯下他人生新篇章的序幕。
揚起的灰塵在黑暗中發光,堆砌整齊的箱子,就像一座金山。但景浩站在畫面一角,被襯得很小。
果然,金山難啃,沒過多久國家打壓翻新機山寨機的重拳出擊,他的美夢瞬間撲空。
與此同時,和他一樣撲空,走向倒閉的還有華強北的一票檔口。
文牧野的以小見大就在這,用小人物的浮沉,去側寫時代氣候的瞬息萬變。
看到這你也會懂,片中人物的灰度和草根性,就脱胎於這重冰冷的現實。
怎樣具體去形容他鏡頭下的這些人呢?
在他早期拍的短片《安魂曲》裏,曾有過這樣一個鏡頭——
一面舊牆壁上迸出無數似傷口的牆灰,主人公落寞的背影,蹣跚地走着。

他的人物就宛如這樣一堵斑駁的舊牆,堅硬但也易損,總是在對抗一種帶有時代性的氣候。
説回《奇蹟》裏的景浩。
既是草根,必然頑強,還得懂變通。
翻新機幹不了也不代表那堆舊手機不值錢了,他可以拆零部件給大手機公司做回收產業鏈。
於是他找到一樁買賣:
只要良品率達到85%以上
四個月能賺八十萬

但搞快錢,就意味着走險棋。
如果良品率達不到要求,他又會再次撲空,投入的時間人力成本全得賠進去,欠下一屁股債。
但為了救妹妹,他別無選擇,只能硬着頭皮做。
發現沒?
底層的賭徒心態,底色是絕境求生。
可是這座金山,一人啃不動,如果找來愚公們一起移山。
奇蹟是否會發生?


景浩開小工廠的創業故事,就此拉開序幕。
《藥神》的前半段,其實也是創業故事,徐崢飾演的主角也同樣為錢才開始走私藥品。
影片再隨着主人公創業而組成的搞錢小分隊,帶出亮眼的羣像戲。
這一點從《藥神》到《奇蹟》,是文牧野影片一貫的優點——
從主角到配角,不僅全員演技在線,他們背後的故事也逐步豐滿了整部電影的現實基調。
來,瞅瞅景浩收攬來的“創業合夥人”,那叫一個多姿多彩。

景浩緊張得手不停糾褲腿的細節很到位了
除了他的老朋友,熱心和事佬般的養老院護工梁叔,其他的全是人才市場裏“死活找不着活的人”。
一個是有聽障的單親媽媽(齊溪 飾),之前因為工作的環境惡劣,導致聽力損傷。
她的故事,折射出在黑心工廠的欺壓下,勞工安全難保障,出了問題申訴難的困境。

坐牢出獄後找不到工作的大叔(公磊 飾),他的背後是有前科史的勞工再就業面臨的職場歧視。

還有一個嫉惡如仇的殘疾老兵(鞏金國 飾),就算腿腳不便,看到欺負人的事他推着輪椅也要第一個衝上前去打抱不平。
精力尚存的老人,想要給百無聊賴的養老院生活添點滋味。

而最有文牧野標籤屬性的,還得是這個5塊錢能活一天的網吧大神(許君聰 飾)。
文牧野之前在採訪中提過《藥神》裏章宇扮演的黃毛是他自己的影子角色。
《奇蹟》裏這個網吧大神,也是個略帶殺馬特氣息的黃毛,中二又real耿直。
他代表的是深圳底層的躺平派“三和大神”,跟景浩鬧掰過,又因情誼重新迴歸隊伍一起幹。
這個人物看似中二,但其實也稍稍觸及了三和大神似浮萍般無根的孤獨,所以在難得被需要的時候他會選擇挺身而出。

喊本名人家不搭理,得喊他“追風少年”
這裏再提一個不屬於景浩的創業小隊,但只要出現就會出彩的人物——
章宇飾演的保潔隊隊長馬越。
為了支撐開廠的支出,景浩白天去做高樓保潔,這份危險的工作是他唯一能掙夠錢養廠子的活。
馬越每次開口都是罵罵咧咧,但寥寥幾句帶出了他曾揹負的工隊人命故事。

在得知景浩手指受傷,他毫不猶豫就把他趕出隊伍,卻在結算工錢時不忘給他多塞點。
這個人物,兇狠決絕是生活所迫,但心底還是柔情不改。
導演在拍片時就好比一隻鼴鼠,向下挖,聚焦底層草根的生活,再挖出很多小道,呈現出面貌多樣的底層。
關鍵是,這些小道共通且聯結的。
《奇蹟》裏這套成功學,區別於有志者事竟成那種個體實現式的成功。
它最終想講的是人與人之間的互相守望。
是“窮幫窮”的齊心協力。
不過換句話説,他們其實更像**“一根繩上的螞蚱”,存活不易,但栓緊彼此,也許就能一起活下去。**
從構圖上也能看到文牧野有意這樣去呈現他們的關係——
一旦組隊成功,這幫人就經常一字排開地出現。《藥神》裏是這樣,《奇蹟》也是。


他們這種共存亡式的情感,很像家人有沒有?
影片後段,因為交不起租金,景浩的小廠不僅發不出工資,連根據地也沒了。但員工依舊選擇跟他跟到底,把活帶回家繼續幹。
肉叔留意到一個細節,當他們搭上離開的大篷車,包裹車棚的布是綠色的,似乎再説:
因為有了這羣無血緣關係的家人,所以似乎去哪兒都是“綠州”。

很美好,但好像有點過分美好?

《奇蹟》豆瓣開分7.4,觀眾的不滿大多就在這。
前面優點説了這麼多,説點小遺憾吧。
一是作為獻禮片,它的確看起來像完成一篇命題作業,故事工整得沒有超出預料的地方。
二是前面肉叔説到的類型片包裹人文關懷,到影片後段逐漸讓位於包裹主旋律。
而這點讓影片出現了割裂感——
前段是起念於冰冷的現實生活,但後段卻終結於温暖的童話世界。

不過儘管在現有的框架內,文牧野還是儘可能地繼續他一以貫之的表達——
關於人的歸宿。
人該如何安放自己?
這種想要“撥開雲霧見天日”的渴望,化成他影片裏常出現的意象,煙霧。
《安魂曲》中是田野上秸稈在燃燒。

《藥神》裏是程勇在印度看到各種神明在煙霧中走過。

這些場景並沒有敍事的作用,但它們暗示着人物的狀態。
《安魂曲》裏主人公掙扎着要不要將亡妻的屍體售賣給人作冥婚;《藥神》裏主人公帶着不安再次前往印度走私藥,而他的老友呂受益的命還不知能否救回。
而《奇蹟》裏的煙霧有兩種。
一種很小,是景浩的電焊筆發出的煙,是希望。
另一種很大,是籠罩在他生活的城中村上空的大片雲霧,是陰霾。

景浩這個修手機的草根,能否用他那隻小小的電焊筆,撼動他頭頂那片陰霾。
按照常規路數的成功學,大概會在景浩帶領奇蹟小隊致富後結束,他的歸宿便是創業成功的有為青年。(最終PPT式結尾就是這樣。)
但。
《奇蹟》裏,在那場所有人被幸福氣息籠罩的婚禮戲上,梁叔突然問了景浩一句話:
你自己,你自己想幹什麼?
周邊吵鬧的聲音瞬間熄滅,景浩呆滯了好幾秒,才輕聲説:
我……回去把大學讀完吧。

在這一刻,影片突然冷不丁給了觀眾當頭一棒。
前大半段主人公拼命奔波了那麼久,但他“追求成功”的起始點是被迫的,外驅的,他是因為“必須”才去搏這把創業。
景浩愣住的那幾秒,是感慨:
如果不是被生活推着走,那自己真正想做什麼?
(補一嘴,不管你是否認可四字的演技,但這個角色估計很難找到比他更適合的演員了。那種未褪去少年稚氣,早熟的隱忍,一貫的犟氣全都糅在一起,讓這個人物立得夠穩。)
肉叔留意到景浩經常有個小動作——
向上看。
這也跟影片開頭景浩的出場成為對比,他的出場是接連兩次向下走,起牀從上鋪走下去,從樓上走到樓下去。


又一個細節,景浩常年修手機而略顯佝僂的身子
雖然眼裏有點茫然,但這個向上看的少年,他的創業之路暗喻了“無用之人”的可能性。
影片反覆拍他修手機,捯飭這些零件,為啥?
因為“修”手機這個動作,還意味着修復這羣社會邊緣人的生活。
景浩創立的“好景電子元件廠”,是把廢舊手機回收再利用,也就是變廢為寶。
而這羣在大眾眼裏幾乎沒有出頭可能的“廢人”,也在這個過程中**“變廢為寶”**。

現實生活中的“景浩們”有多少個能逆襲實現“好景”?
是否只要努力真的能創造奇蹟?
這部電影沒辦法給一個足夠信服的答案。
良藥也好,雞湯也罷。
在這個人心急需慰藉的寒冬,它選擇了呈現奇蹟有發生的可能性。
這也是文牧野作品一以貫之的命題——
不要忽略草根身上那股的蠻力。
人類無法決定奇蹟一定會發生,但不試試,就一定不會發生。
是吧?
自信拿出來啊老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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