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到底是什麼?(29)_風聞
西方朔-2022-02-07 19:28
一
在中國古代有無科學之爭中,有一種説法叫做“説有容易説無難”,意思是説,你找到一個就可以説有,而你沒有找到卻不能説無。
而經過上述分析之後,如今這個説法可能要倒過來,叫做“説無容易説有難”。説桃樹上沒有蘋果,這很容易。我沒有找到,我也敢説沒有。
現在要説中國文明的園地裏也有科學,反而不容易了。
一個簡單的辦法是把技術也叫做科學,而且這很可能就是李約瑟的思路。
把技術與科學混同,對於理解現代科學而言有一定的合理性。因為現代科學是求力的科學,因而必然要轉化為技術。
但是,這種科技一體化的局面,是19世紀中期之後才出現的新現象,並不是貫穿人類歷史的普遍現象。除了從古希臘起源的西方文明有科學之外,所有的非西方文明,雖然有各自的技術傳統,但是都沒有西方意義上的科學傳統。
如果不擴展科學的含義,直接把科技混同的模式用於前現代時期,那肯定是混淆視聽。
由於技術出現在所有的文明中,因此,我們似乎可以把它比喻成文明園地中的草。然而,在中西兩大文明的科技園地裏,除了兩棵大樹和茂密的小草之外,還有沒有別的東西是我們忽視了的呢?
經過上一章對西方博物學史的考察,我們的確可以回答説“有”。
很顯然,在理性科學與技術之間,還有一大類知識存在,這就是博物學(自然志)。我們或許可以用“小樹”來比喻博物科學。
下面我們就來闡明,在博物學作為科學的意義上,中國古代有科學。
二
一切文明,都積累了與“外部環境”打交道的成功經驗。這些經驗,有些表現為技術(也可以説是隱性知識---不説出來,也不寫出來),有些表現為知識(即顯性知識,文本知識---説出來叫口頭文本,寫出來叫文字文本)。
從技術到理性科學,可以構成一個金字塔:塔基最寬大,是技術;塔尖體量最小,是理性科學;塔中間是博物學。
上一章曾經指出,博物學(自然志 natural history)代表的是與自然哲學相對的知識類型。這種知識類型注重的是對具體事物的具體考察,而不是研究事物的一般本質。
這種知識類型極為古老,像技術一樣遍佈所有文明地區,即使在西方有理性科學這樣的參天大樹,仍然有強大的博物學傳統。
在傳統中國,同樣有發達的博物學傳統,並且具有自己鮮明的特色。因此,我在“博物科學”的意義上,主張中國古代有科學。
三
當我們説中國古代有發達的博物學時,需要做一些概念上的澄清與界定。
首先,我們必須清楚地意識到,今天我們談論的“博物學”,本質上是一個來自西方的概念,是在西方強大的理性科學背景下被辨識出來的一種知識傳統。正像我們無法拒絕來自西方的科學一樣,我們也無法拒絕來自西方的種種現代性觀念和現代學術術語。
只有在現代學術術語框架中,才能更好地重新認識我們自己的古老傳統。正像“國學”只有在“西學“東漸的背景下才會出現一樣,談論中國古代的“科學”,也必定是在現代性話語體系中才有意義。
其次,我們必須認識到,由於中西知識分類體系的巨大差別,古代中國並沒有與近代西方的natural history完全對應的、現成的博物學學科。我們談論中國古代的“博物學”,必定是根據西方的“博物學”概念,對中國古代相關學術進行重建的結果。在這方面---即在依據西方學術框架重建中國學術方面,我們的工作與李約瑟的中國科技史研究並無區別。
我們與李約瑟的區別在於,李約瑟試圖到中華文明的汪洋大海中打撈西方意義上的“數理實驗科學”,而我們則試圖打撈西方意義上的‘博物學’。
不過,用“博物學”這張網,可以打撈出更多的東西,而且原汁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