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過之後,我很想念當年的姜昆_風聞
蹦迪班长-蹦迪班长官方账号-2022-02-07 11:02
説出來大家可能不信,今年除夕夜,姜昆的《歡樂方言》是我唯一看的時候沒走神的節目。
或許是因為前一陣玩《帝國時代4》時,裏面唐朝陣營的口音聽起來特別接近粵語,所以讓我對粵語同古漢語的關係有了興趣,以至於我在看姜昆講粵語發音的時候做到了聚精會神。
但不能否認這個節目的無聊,而且還是個老段子有摸魚嫌疑,甚至某個瞬間我都在同情現場的觀眾,面對如此無趣的節目還要強顏歡笑,不知道那晚過後,觀眾們的面部肌肉是否會感到酸——好在因為必須佩戴口罩,鼻子以下的任務輕鬆一些。

而這段相聲同其他語言類節目相比,無聊得有那麼獨樹一幟,既沒有反面人物幡然醒悟痛改前非、結尾突然煽情拔高主題的常用套路,也沒有價值觀上冒犯了一部分觀眾的內容,比如催生。
總之,就是無聊,無聊得四平八穩,無聊到你很難有探討空間,以至於很多對該節目的批評轉到了“粵語到底幾個音”上,大有成為學術探討會之勢。
作為姜昆最近小二十年的夢魘,郭德綱自然得提。很快,關於“姜昆相聲唯一逗笑的就是郭德綱”的段子開始流行於社交媒體,再加上郭德綱在天津春晚的節目突然蒸發,“姜昆授意封殺郭德綱”的陰謀論再次甚囂塵上。

在B站觀看姜昆的相聲,彈幕也總會飄過“沒有梁左他什麼都不是”的言論,總之,在不少人眼中,姜昆基本就像評書裏“無才無德、尸位素餐”的負面形象。

1983年,初登春晚的姜昆
但作為一個常聽相聲的業餘愛好者,學委想給出點不同的看法。
1.梁左出山
如果聽過姜昆早期作品,你會知道那時候他的作品相當先鋒,敢當出頭鳥,敢於針砭時弊,絕非現在的不疼不癢可比。
1979年的《如此照相》,諷刺了那個剛剛結束的荒唐年代;《如此要求》則反映了當時已經出現的彩禮要求:“一套傢俱帶沙發,二老負責看娃娃,三轉一按加彩電,四季服裝毛滌卡,五雙皮鞋有人擦,六親不認只顧家。”

如今的網絡上因為彩禮問題,人腦袋能給噴成狗腦袋,但姜昆三十多年前就吐槽過了。
不過80年代中期,姜昆還是遇到了創作瓶頸,1986年,他讀了作家諶容的小説《人到中年》,覺得這特適合改編成相聲本子。

《人到中年》劇照
於是,他和陳佩斯一起去諶容家拜訪,準備向作家取取經,當時二人已經家喻户曉,所以諶容的兩個兒子聽説著名笑星要來造訪,就和母親一道在家接待。
結果姜昆和陳佩斯到來後,兩個兒子過於興奮,搶了母親的風頭,一個兒子非要陳佩斯在電影裏給他安排個角色。
另一個則告訴姜昆,自己母親的作品文學性過強,要是改編相聲,還是得看他寫的。
這次會面之後,諶容的兩個兒子一個投身了電影,另一個則開始寫相聲,跟着陳佩斯混的叫梁天,和姜昆合作的叫梁左。

梁氏兄弟在中國喜劇界有着重要地位
後來姜昆在硬卧火車上,將梁左的小説改編成了相聲本子《虎口遐想》,並在湖北省黨校學習班上演了處子秀。
結果那次演出的災難級別可能跟今年春晚有一拼。姜昆在説到掉進老虎洞的時候,觀眾沒笑,而是瞪大了雙眼,十分緊張,節目結束時,觀眾鼓掌也是因為姜昆得救而長出一口氣。
其實愛講笑話的人都知道,最無語的情況就是對方沒覺得這是個笑話,還一本正經地跟你討論笑話在現實中的可行性。
後來梁左又把本子改了改,才終於足夠圓潤幽默,也就有了1987年春晚的一炮而紅。

此後梁左和姜昆迎來了一段合作的蜜月期,既有諷刺官僚主義的《電梯奇遇》,也有反映市井生活的《樓道曲》,還有展示當時經濟高速發展下普通市民心態的《着急》。
現在看來,這時期姜昆與梁左合作的很多作品都是深度與觀賞性俱佳,諷刺性與故事性兼備的佳作,或許很多人覺得姜昆所謂的諷刺在也不過是順應當時的潮流投機取巧,但對近當代史略有了解的人就知道,這些作品的問世的確需要寬鬆的社會氛圍,但創作者表演者的勇氣同樣重要。
甚至可以説,正是因為有着一個又一個敢為天下先的創作者,在新與舊,變革與保守的衝突中,他們用被大眾喜聞樂見的作品,讓新思想、新價值觀得以被更多人接受,從而一點點拓寬了表達空間,讓當年的“離經叛道”漸漸變成了日後的“稀鬆平常”。
很多討厭姜昆的人也將姜昆的成功都歸功於梁左,後者離世之後姜昆就每況愈下,更説明梁左才是真正的功臣。
學委並不完全贊同這個觀點。首先,一個組合的成功往往是互相成就,而不太可能是完全有個人吃現成的,語言表演藝術更是如此,一段相聲裏,如何把握節奏,什麼時候慢什麼時候快,什麼時候讓觀眾情緒舒緩一下,什麼時候給他們反應的時間,都考驗着表演者的功底。
就像有的話一般人説出來有如白開水,但到了趙本山等人嘴裏,就能成流行語。
連郭德綱也説過,如果有本子就能説,那買本傳統相聲大全,人人都能説相聲了。
而梁左本人也對姜昆如此評價:
“相聲在很大程度上要靠演員的表演。這一點上姜昆算是做到家了,人物吃得透,性格把握得準,一下子就把觀眾帶入特定的環境,在語言、語調、語言節奏上也都下了功夫,唐傑忠老師配合的也很好。” alt=“500” />而且從時間上看,梁左離世前的六七年,也給姜昆寫過《閤家歡》、《聚會》、《明天的相聲》等作品,但無論是口碑還是影響力都難以比肩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類似的情況還發生在他自編自導的情景喜劇《臨時家庭》上,表現也遠遠不及《我愛我家》。
這是梁左江郎才盡了嗎?當然也不是,細看時間線的話,你會發現一個非常巧合的事:姜昆的搭檔換了。
2.從李文華、唐傑忠到戴志誠
相聲講究“三分逗七分捧”,雖然逗哏的總是埋汰捧哏的是“上台聽相聲的”,但常聽相聲的人都知道,一個好的捧哏有多重要。
拿郭德綱來説,早年間他曾經搭檔過張文順和李菁,張文順老爺子捧哏的時候愛搶話,時不時地捧到腮幫子上,而且言語上也不愛吃虧,對錶演效果有很大影響,李菁稍好,直到遇到了于謙,才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聽過郭德綱早期作品的都明白于謙到來後的作用
郭德綱在相聲中扮演的是一個壞小子的形象,而於謙則是個總被擠兑的老實人,但這個老實人偶爾會有一些出人意料的反應,甚至包袱比郭德綱還響,比如郭德綱説“你上了我的嫖(博)客”,于謙説“那咱倆得論乾姐妹”,現場就一陣爆笑。
同時,于謙還能在郭德綱節奏失控之前穩住場面。
而姜昆在90年代中期搭檔換成了戴志誠,早年間不管是李文華還是唐傑忠,扮演的都是一個忠厚長者的形象,而姜昆則是個毛手毛腳、輕佻急躁的小青年。
作品中的衝突很像是兩代人的價值觀碰撞,年輕人油嘴滑舌,老一輩兒詫異又無奈,就這樣,笑果來了。
如果説郭德綱遇到于謙是劉玄德請出了諸葛亮,那麼姜昆的搭檔更換就像是拿破崙失去了貝爾蒂埃。
從年齡上來説,戴志誠小了姜昆整整十歲,但姜昆扮演的依舊是心浮氣躁的小青年,可戴卻很難勝任那個忠厚長者的形象,觀眾從一開始就很難帶入。另外隨着姜昆已經成了六七十歲的老人,在舞台上躥下跳,讓人感到不是那麼回事。

就這樣,從90年代中後期開始,姜昆就走了下坡路,2001年梁左意外去世後,姜昆的作品更是老太太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3.非著名相聲演員的橫空出世
回看90年代中期以後那些年,疲軟的不只是姜昆,而是整個相聲界,早在94年春晚《打撲克》上,黃宏就高喊“相聲明顯幹不過小品。”

如果事情就這麼發展下去,相聲很可能和很多傳統藝術一樣,要麼走向消亡,要麼成為很多老觀眾的小眾愛好。
2005年,郭德綱橫空出世了。
以非著名相聲演員自居的郭德綱給人帶來了耳目一新的相聲,如果説以上晚會為主的姜昆等人代表的是廟堂,那麼在小劇場靠門票為生的郭德綱則代表了江湖,他的出現也給被晚會相聲折磨已久的觀眾打開了另一個世界。

而“非著名”的標籤也讓廟堂上的相聲演員如鯁在喉,顯然,非著名對標的是著名,而郭德綱的大火又反襯出“著名”的疲軟,“著名”如果回應,那會證明自己對號入座,如果不回應,也等於默認了自己的技不如人。
再加上好事者的起鬨架秧子,姜昆和郭德綱在被談及相聲圈恩怨的時候總是會被提一嘴,甚至把李文華外孫孫越在動物園養大象的事都説成是姜昆忘恩負義,沒把孫越送進相聲圈。

但如果稍微把時間線對一下,你就會發現這種強行製造對立的説法很難成立:
德雲社成立至今,哪怕在風雨飄搖的2010年黑八月,姜昆也並未公開説過什麼;孫越去動物園的時候,李文華還在世,而且90年代動物園飼養員有編制、旱澇保收,地位並不比曲藝團差。
所以,姜昆與郭德綱的對立,更像是坊間為了增加談資而製造出來的。
最近幾年,很多德雲社的老聽眾都會發現,郭德綱的作品質量也有着下滑的趨勢,2010年以前,他既有諷刺道德綁架的《你得學好》、反應草根生活的《我這一輩子》,也有將社會熱點與傳統相聲結合的《西征夢》、《大保鏢》等等。
而現在,每次演出你都會發現段子基本上離不開于謙一家人,甚至聽多了你會覺得他的相聲都有公式:

圖片來自知乎@宅某
縱是天才,能無懼時代潮流變換,能無視自然規律沒有出現創造力衰竭的,文藝史上也是寥寥無幾。
相差了20多歲的姜昆和郭德綱似乎有了點殊途同歸的即視感,這可以理解,畢竟一個是作協主席,沒法體驗在大雜院裏爬煤山的經歷,一個早已經住上了別墅,商演快趕上了演唱會,已經不太可能知道“有一輛300路區間的到大使館(來自《西征夢》)。”
人們總會做一些設想,英文叫“what if”,特別是當兩個人處於對立面而其中一個又表現不好時,人們總會想如果換成另一個會不會好點。
比如學委小時候知道慈禧禍國殃民之後,就會設想,如果咸豐皇帝死後那場政變的勝利者是肅順,清政府會不會更爭氣點。
比如何書桓在和依萍雞飛狗跳的時候,就會想,如果選擇陸如萍,會不會幸福點。

但如果你對大趨勢和人性有所洞悉,就會知道,換誰都挽救不了將傾的大廈,無非是硃砂痣與蚊子血,白月光和米飯粒而已。
2013年,郭德綱首次,也是目前唯一一次登上春晚,還有印象的人都知道,那次演出並不好笑,此後春晚常客岳雲鵬和孫越的組合也沒有給人留下多少印象,所以我們得承認:
有些演出就是不會讓你笑的。
回頭再看姜昆初登春晚時候穿的夾克、襯衫,再到如今的長袍馬褂,衣着變換一如這兜兜轉轉的時代風向,身為“社會人”的你我都身處其中。

而經歷過不同風向的我,有時真挺懷念,1983年那個窮到連40塊錢的演出服裝都需要企業贊助的姜昆。
當然,我並不是説姜昆罵不得,而是希望大家在網上口誅筆伐的時候能夠帶着些許理解。
畢竟,如今能夠像國足一樣,隨便罵的同時沒有任何風險的人和事,已經越來越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