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的兩次挨批_風聞
外交官说事儿-外交官说事儿官方账号-让更多人了解有血、有肉、有情怀的中国外交官2022-02-11 19:40
作者:王嵎生 1954年畢業後,同年入外交部,歷任新聞司處長,曾任中國駐斯里蘭卡使館三等秘書、駐科威特使館政務參贊、駐尼日利亞和哥倫比亞大使。
中國APEC高官,外交部特邀研究員,中國國際問題研究基金會高級研究員,南開大學教授,外交筆會國際時評小組成員,國際評論自由撰稿人。

我走上外交工作崗位不久便遇上兩件不太尋常的事,捅了兩個婁子,受到大使的批評。這兩件事一直深深地刻印在我的腦海裏,至今難忘。
兩件事都發生在我國駐錫蘭(現斯里蘭卡)大使館,我當時是新聞處的職員,兼任政務參贊的翻譯。
並非笑料
1958年春天的一個早晨,錫蘭一位年輕英俊的外交官在從中國回科倫坡休假期間,緊急要求會見我們的政務參贊。參贊從外交身份對等考慮,認為由他出面接待不合適,託辭已有其他安排,指派我代他會見。這位年輕人一見面便開門見山,激動地對我説:“我最近愛上了我們大使的女兒,她也很愛我,我們情投意合,但由於我出身卑微,大使夫婦堅決反對。我苦惱萬分,特來向中國朋友求救。中國是個社會主義國家,主張男女平等、婚姻自由,希望能替我求求情,做做大使閣下的工作。”
他看我在認真地聽他談話,又進一步向我詳細描繪大使女兒如何漂亮,説她長得像個“天仙”,用中國的話來説,好像剛出水面的芙蓉,有閉月羞花之貌。現在兩個人被迫要斷絕來往,“實在是太殘忍了,中國有個《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故事,你們應該同情我,設法阻止在錫蘭也發生這種悲劇。”否則,他就可能成為錫蘭的“梁山伯”,大使的女兒就可能成為錫蘭的“祝英台”了。
這個小夥子苦苦哀求我,講話的真情溢於言表,指望我伸出友誼之手,將他和那位痴情相愛的姑娘拉到一起。但這位外交官似乎並不懂得外交,或者説因墮入情海不能自拔而“不顧外交”。

中國駐斯里蘭卡大使館
我聽了他的一番訴説,不禁有點兒同情,但我明白,我身為中國的外交人員怎麼能過問一個外國人的婚姻呢?我告訴他:“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我實在是愛莫能助。”同時向他説了些安慰的話。他對我接待他表示感謝,兩手向外一攤,表示無可奈何,悵然而去。
送走那位青年,我感到可笑。回到辦公室,辦公室主任見我面帶笑容,問我:“你們談了些什麼,使你這麼高興?”我就把剛才和那位青年的談話當作笑料,一五一十像講故事一樣講給他和其他在座的同志聽。我滿以為這是件小事,沒有向參贊彙報。
當天下午,張燦明大使便約我談話。他表情嚴肅地問我:“你今天接見了什麼人?”我説接待了一位錫蘭青年外交官。接着他問我:“你向參贊報告了嗎?”我支吾道:“沒有。”
這時張大使板起面孔説:“你作為參贊的翻譯,只有權向參贊和大使反映情況,沒有權向參贊以下任何人説這件事,你太無組織無紀律了!”第二天,他又在全館大會上就這件事點名批評我。張大使有些軍人作風,批評毫不留情面。這一板子可以説打得很重,我覺得面子上實在過不去,傷心至極,無地自容,痛哭了一場,但我心裏確實感到他批評得有理,所以我沒有反感,沒有怨恨,而是覺得應該記住這個教訓。
怎能如此衝動
1959年3月,西藏發生武裝叛亂。一天下午,錫蘭一位朋友給我打電話説,有一批和尚很快要到中國大使館前示威遊行並向使館提抗議。使館領導據此立即作了預防性安排。因我懂英文和僧伽羅語,被安排到一線。十多分鐘後,有個記者開車闖進使館對我説,他聽説有和尚要來示威遊行,他是前來現場採訪的。

我那時正是血氣方剛、不知深淺的小夥子,立即火冒三丈,説:“這裏是中國大使館,也就是中國領土,請你給我出去。”我當時的用詞和語氣很強硬,實際上就是要他“滾出去!”該記者一聽,很不高興地説:“我是記者,客觀採訪有何不可,中國外交官怎麼如此無禮,”並稱他要寫文章,第二天在報紙頭版揭露我的蠻橫態度,説罷開車離去。
我立即如實地把上述情況向張大使作了彙報。張大使聽後,批評我説:“事情本來已經很麻煩,你又在添亂,人家記者並不是敵人,有權採訪,你應該對人家多做工作,怎麼可以讓人家滾呢!你給我捅這麼大的婁子,真不像話。”我後悔得幾乎要哭出來。幸好後來示威遊行規模很小,很快就過去了,第二天報紙上也沒有出現那位記者的文章。可是我內心久久不能平靜,深深感到自己政治上太幼稚,外語也不過硬,今後要深刻汲取教訓。
張大使的兩次批評,對我後來的外交生涯有很大的教益。我對他是非常感激的。文革中有些造反派為了整張大使,歪曲事實,誣陷他,並要我寫證明材料,被我堅決拒絕。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張大使見到我,拍拍我的肩膀説:“你這個小夥子不錯,很正派。”我説:“還是要感謝您的教誨。”
— END —
文章來源 |《一個歷史性時刻》
作者 | 王嵎生 圖片 | 澎湃新聞
編輯 | 外交官説事兒 青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