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愛之名呼喚你(上)_風聞
来者建强-仁者见智2022-02-13 09:17
世上有不少聞名遐邇的藝術藏館,如法國盧浮宮美術館、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德國慕尼黑美術館、俄羅斯艾爾米塔什博物館,等等。在這眾多的藝術天堂裏,深藏着數不盡的文化瑰寶。其中就有一類繪畫作品“專門”以愛之名而創作,以講述動情故事而揚名。
曾經,我一遍遍地徘徊在那一幅幅色彩多姿的畫面,捕獲有關愛情的一個個切片,一束束側影。何以為愛,唯有以愛之名。
愛情,始於相遇。有一種夢幻的場景是,某一天,在街頭拐角處遇見愛。這樣令人神魂怦然的初遇,不僅是現代社會男女們的痴心妄想,古今中外渴望愛情照亮的人們也孜孜以求。在那麼美麗的邂逅下,人們可以做點什麼呢?
在盧浮宮美術館,藏有一幅看似不起眼的作品《算命者》——意大利畫家卡拉瓦喬16世紀末的創作——定格了一幅獨特的初遇畫面。

很難説,卡拉瓦喬的這幅名作沒有受到風靡歐洲的中國戲曲《西廂記》影響,也很難説,19世紀的法國作家梅里美寫下著名的小説《卡門》時沒有受到卡拉瓦喬這幅畫作的啓發。不過,眼前的這個場面,確實讓人立刻聯想起鶯鶯和張生、卡門和唐·何塞初遇的情景。
畫上的少年是何等的驕傲自信,伸出手請嬌美的吉卜賽算命小姐姐看相。吉卜賽女郎嘴角微翹,帶着一絲朦朧的有如蒙娜麗莎般的笑意,兩人四目相接,神情有些曖昧,彼此帶一點挑釁的意味,又像是互相有意試探對方的心思,整個畫面洋溢着青春的光彩和生命的歡樂。
這是現實生活中的一次理想相遇,但在當時卻是卡拉瓦喬一反常規的創作。讀過貝利尼《致命的百合花》一書就知道,從文藝復興到卡拉瓦喬生活的時代,許多藝術家是放浪行為的“另類”。在他們行為的表面之下,隱藏着與扼殺一切生命力的庸俗現實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卡拉瓦喬開創了影響極大的“自然主義”,他以強調寫實的方式對抗固化的學院派常規,大膽擁抱生命的熱情,包括愛情,極大地給予人們以直面黯淡人生和殘酷現實的勇氣。
我一直困惑於一個現象,在大多數的相遇中,女孩的表現往往比男孩更加勇敢,似乎她們才是真正的“愛情獵手”。
在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有一幅意大利偉大畫家提香(1489—1576)創作的《維納斯與安東尼》。同館之內,佛蘭德斯的偉大畫家魯本斯(1577—1640)也有一幅同名大作。但我更喜歡提香的,一個重要因素是我更喜歡提香畫面上的金色調子。

提香的《維納斯與安東尼》充溢着“提香之金”,背景是暴風雨剛剛過去的天空,烏雲中透出一縷金色光暈,在灰藍的天空下,濃密的樹林旁,牧羊少年安東尼含情脈脈又有些羞澀地俯視着維納斯,而維納斯像蛇一般纏繞着他。再看,小愛神的弓箭正掛在樹枝上,維納斯坐着的石凳搭着一塊暗紅色的毯子,她本來是在林邊歇息的,看到那個美少年,她便不肯放過了。
美神與愛神在一起的時候自然要產生故事。按古希臘羅馬傳説,戰神阿瑞斯嫉妒他們,致使安東尼後來在狩獵中被野豬咬死,維納斯無比悲痛,向宙斯求情,一向冷酷的宙斯被真情所感動,同意每年兩人可以在一起有4個月的假期。
僅從以上這一點來看宙斯,遠比給牛郎織女一年一天假的東方天帝要人道許多。爭取到4個月的相聚假期,也該讓今天兩地分居的有情人羨煞了。
寫到這裏,我突發奇想,假如宙斯當初冷酷到底會發生什麼?維納斯會不會當場豪哭灑淚,進而將宙斯巍峨的神殿哭到崩塌。果真是那樣的話,女主角就不叫維納斯,而叫孟姜女。
許多偉大藝術都在講述同樣的勇敢,一個女子在面對心儀的男子時如何表現堅決不放過的態度,哪怕是半人半獸的“女子”斯芬克斯也不例外。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館藏的“畫界隱士”莫羅(1826—1898)一幅曠世名作《俄狄浦斯與斯芬克斯》,就包含着那種“堅決”。

這幅畫堅決是我最喜歡的畫作。畫中俄狄浦斯是一持杖裸體的美少年,而斯芬克斯絕對是屬於奇特莫羅的,她那充滿野性的獸身,襯托出那張少女美麗而冷峻的臉和接近成熟的豐滿乳房。畫面背景撲簌迷離的色彩似乎包含着某種暗示或隱喻。斯芬克斯緊緊纏繞着俄狄浦斯,用誘惑的胸脯抵住美男子健壯的胸膛,揚起眸子似乎在唸着神秘咒語,蛇形的舞姿噴吐着焰火。而俄狄浦斯帶着一種戒備與男人的遲疑,以及對美麗異類無可奈何的眷戀,面不露色地俯視着她。
這一對廝纏一處的人兒既像是一對情侶又像是兩個仇敵,也許啓示了21世紀好萊塢影片《史密斯夫婦》中的那一幀幀刀光互搏的剪影。如此錯綜的男女關係難道是在相遇之初便註定了不祥的結局嗎?
那是完全有可能的!
1618年,魯本斯為德國慕尼黑美術館留下了一幅震撼的鉅作《強劫留西帕斯的女兒》,在長和寬都超過2米的超大畫幅上,驚跳的兩匹馬之間,雙子神擄掠着豐碩美女抗拒的身體。古往今來,許許多多粗暴的佔有也都是以愛的名義進行的。愛與美一旦被脅迫,便淪為橫徵暴斂的尤物。

對於藝術,尤其是17世紀西方成就最大的畫家魯本斯的創作,我想盡量拋開那些野蠻相關的話題,畢竟經典之作還給予我們驚奇而豐富的審美享受。
佛伊貝與希萊拉姐妹柔滑的肌膚、掙扎中的肌肉與身體曲線、瀑布般散亂的金髮,鼓脹的雙腿與臀部,以及雙子神強壯有力的胳膊、每一寸富有彈性的搏動和節奏,都凸顯出人體的青春之美。
雲彩漫卷的天空、牧歌式的田園、廣漠的原野、寧靜的草葉與樹叢,闖入這個美麗畫面的,是來自遠方旋風般彪悍的不速之客。柔美與剛健、粗暴與嬌豔、驚恐與歡樂的和諧,令人驚歎。
從相遇相識,到相戀相處,兩情相悦是必須的標配。這樣的美好畫面在藝術的海洋就像永不止息的浪潮。
艾爾米塔什博物館(冬宮)收藏了不少法國18世紀洛可可藝術傑作,其中最傑出的代表者是弗朗索瓦·布歇。冬宮館藏的《牧羊曲》,在布歇的作品中不算是最出名的,但很能代表他的風格,也很符合談情説愛者的需求。

這幅畫的調子是布歇擅長使用的粉紅色,牧羊少年和牧羊少女都穿着華麗,在放羊的同時談情説愛,身邊有鮮美的漿果,手把精美的杯盞,周圍是仙境般的風景,雲霞璀璨如錦。這樣的畫大概能迎合很多人的審美需要,生活可欲不可求的,在畫家的筆端夢想成真,這也是大多數人的願望。且讓我們面對着布歇的畫做一次戀愛的美夢吧。
如夢如幻之戀,並非唯美,也不排除帶來痛苦和煎熬。在不同的感受和承受之下,煎熬中偶爾也能生髮出一絲甜蜜。
慕尼黑美術館收藏的荷蘭風俗畫家斯泰恩(1626—1679)大作《相思病》,畫面中那個穿紅襖的姑娘手中拿着一封信上,有一句荷蘭文的詩:如果戀愛是痛苦的話便無藥可救。
面對茫然苦楚的姑娘,彎腰問診的醫生顯得多麼笨拙與愚蠢。我真擔心,醫生轉身將從藥箱裏掏出一枚放血的銀針。

在古老的醫生看來,相思是一股熱毒。他們不懂愛其實是一種需要,一種精神的寄託。而愛和戀愛卻不完全是一回事,把愛攪拌在戀愛中,假如錯位,則會導致錯覺,最後導致錯誤,這也許會讓人中毒。
相思之痛,倒不失為另一種幸福,至少可以證明一個人擁有愛人的能力。有一個人能喚起你的激情,讓你為他(她)高興、擔憂,為他(她)寢食不安、坐卧不寧、神魂顛倒,那是多麼幸福。即使是單相思,無望的等待中尚有瞬間甜蜜的回憶聊作慰藉。
單相思之痛並非無藥,絕望是一次手術,放棄即可治癒。
真正可悲的是心如止水,再也無人可以相思。無痛才是永遠的痛,並且真的無藥可救。
把不可言傳只可意會的相思甜蜜傳達到出神入化的,是法國畫家佛拉格納爾(1731—1806)的《情書》。這是一封用洛可可華麗色調繪就的“情書”。

在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中,佛拉格納爾的《情書》佔據了重要的一席之地。畫面上那個正在悄悄把情書插入鮮花中的貴族少女,正用那一瞬間的詭異和嬌羞訴説着她內心的甜蜜與渴望。這幅畫的用光非常有特色,光線從人物的斜前方打來,照亮了那張美麗的臉和富麗堂皇的綢裙,色彩非常柔和。柔和得像是一個夢境,浮着一層虛榮的幻彩。
佛拉格納爾是夏爾丹的學生,但很明顯,他的畫風與夏爾丹完全相反,倒是很接近布歇,後來成為路易十六時期洛可可畫風的代表人物。
反覆端詳這幅畫,我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一種警覺,也許可以當作一種善意的勸告,那就是,**很多很多愛與美,曾被虛榮貶損摧毀。**女人的尊嚴不該隨之一起香消玉殞。
在大都會博物館,還陳列着一些相當著名的中國畫。文人畫居多,譬如宋徽宗、郭熙、倪瓚、錢宣,等等。有一幅《嫦娥圖》,出自大明王朝的才子唐寅(1315—1344)親筆。這是一幅很講究的畫,極其柔和而清淡的裙裾與釵環的色彩,襯托出嫦娥那種寂寞到了枯澹的美麗,特別是畫卷那種經年的陳舊,更是浸淫了一種落寞卻又高貴的情懷。

這不是寂寞苦無主的刻畫,而是自負男人的單相思!卷首題詩曰:“廣寒宮闕蕉遊時,鸞鶴天香卷繡旌,自是嫦娥愛才子,桂花折典最高枝。”大概,唐伯虎筆下的嫦娥正是他心中理想的“如花美眷”,怎麼能想象這樣的美女如此孤獨寂寞呢!大才子希望她能夠擺脱天宮的束縛,投入到他這個“人間精品”的懷抱,這算是一種很高級的意淫。比起那些等着仙女下凡,趁其洗澡偷走衣服來要挾以身相許的醜惡勾當,真不知要高出多少個等級。
意淫天上的愛,實在太委屈了人間。天上與人間之愛該如何調解,文藝復興時期最偉大的畫家之一提香在1514年獻給梵蒂岡的那一幅大作《神聖與世俗之愛》中,也許可以給世人一個答案。
在寧靜的畫面上,象徵着天上與人間的兩個女性在對話,她們是誰?迄今還是個謎。有人認為,這幅畫是在敍述維納斯鼓勵美麗的姑娘美狄亞去協助勇士伊阿松盜取金羊毛的故事。美狄亞是否打算立刻出發?

讀懂這幅作品的內容關鍵不在於解釋有爭議的故事情節,提香的許多作品,並非都是着眼於題材的敍事性,而在於他賦予神話傳説以濃郁的現實的生活氣息。我相信,提香借這幅畫要告訴天下的有情人堅定愛的信念。只要有了愛的信念,愛神就跑來鼓勁打氣,讓愛情及時在人間播種。我想,唐伯虎所期待的就差神靈去鼓動嫦娥了。
如果為了愛情,請不要把眼睛遮住,向這些藝術的瑰寶投去讚賞的目光吧。真正的愛情沒有罪過,她們的美應該同她們的愛一起流傳。若不是愛的漿汁滋潤,人類早就凋謝了。
(下篇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