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講:看着阿富汗的餓殍,美國改“明搶”了_風聞
real谷智轩-观察者网原创视频栏目-2022-02-16 18:37
大家好,我是在觀網陪你看世界的谷智軒。半年前,美國從阿富汗跑路,當時我們就預測過,這個冬天,阿富汗可能會出現大規模饑荒。事實證明,那裏確實成了一個“人間煉獄”,戰亂撞上乾旱,一半人口吃不上飯,300多萬人流離失所。這個節骨眼上,美國總統拜登大筆一揮,説阿富汗央行被“凍”在美國的70億美元資產,要直接拿出一半,優先賠償“9·11”事件的受害者;另一半呢?七拐八繞地通過NGO,救濟阿富汗民眾,還要好幾個月才到位。總結一下,就是“美命貴,阿命賤”。美國這次裝都不裝了,公然“打劫”一國主權財富。管他阿富汗人餓死多少,這錢,反正塔利班是碰不得。本期《軒講》就來聊聊,戰爭結束後,阿富汗都發生了什麼;被美國扣了救命錢,阿富汗人民會面臨什麼後果。
去年8月底,美軍狼狽撤出喀布爾。塔利班的悍馬車隊,大搖大擺地開進城。整整20年,美國試圖“民主改造”阿富汗,終究被“帝國墳場”教了做人。侵略者終於趕走了,可阿富汗人民的苦日子,才剛剛開始。
9月初,阿富汗境內的有組織抵抗基本結束。塔利班接手的,是個一窮二白的爛攤子。多年戰亂,阿富汗的基礎設施早已千瘡百孔,國民經濟基本癱瘓,全靠美國爸爸“撒幣”,和聯合國人道主義援助。2019年,外援“輸血”支撐了阿富汗45%的GDP、四分之三的財政支出。現在,美國不但灰溜溜地走了,還反手切斷援助。而疫情期間,聯合國因為三分之一的會費沒收上,不得不削減開支,分給阿富汗的援助就更少了。至於頭號“老賴”國家是誰,大家可以把名字刷在公屏上。
美國走之前,炸了修、修了炸,好歹幫阿富汗攢了點規模農業。兩大出口產品,一是羊毛毯,二是葡萄乾。可去年以來,阿富汗碰上20年不遇的嚴重乾旱:沒水沒草,牲畜大量餓死;葡萄樹也需要大量澆水,這特色出口,直接給整沒了。別説種地,連生活用水都沒法保障。一些村莊,每天只允許一半的村民去井裏打水,另一半要排隊,第二天再去。這樣的配給制,最後也維持不下去。過去一年,阿富汗34個省,有25個遭災。小麥產量同比下降20%,漲價近三成,食用油價格翻了一倍。截至今年2月,阿富汗基本食品價格漲了40%。另一方面,外界援助中斷,阿富汗貨幣大幅度貶值。塔利班去年奪權時,全國的不良貸款率已超過57%。銀行停止放貸,企業經營不下去,紛紛破產,平均有六成員工遭到解僱。僥倖沒丟工作的,一週也只上一天班。從農業、援助款到金融體系,阿富汗現在面臨的爛攤子,都直接或間接地與美國有關。美國倒好,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一地雞毛。
據聯合國統計,目前98%的阿富汗人吃不飽飯,全國一半人口(2200萬)嚴重缺乏食物,900萬人瀕臨饑荒,比“通脹之國”津巴布韋的情況更嚴重。這個冬天,超過350萬阿富汗人流離失所,飢寒交迫、缺衣少食。有貧民窟的婦女,甚至被迫賣腎賣女兒。5歲以上的小孩,過半嚴重營養不良。大量民眾缺少乾淨的飲用水,至少100萬兒童患有急性水樣腹瀉。面對新冠疫情,阿富汗公共醫療服務缺錢、缺人、缺設備,防疫工作基本無法開展。疫情數字看似不多,恰恰是因為檢測手段有限,每天最多隻能檢測800份樣本。
聯合國警告説,阿富汗正面臨“嚴峻的人道主義危機”。情況有多嚴重呢?我説個數字。2012年,聯合國制定的阿富汗援助計劃,總額不到5億美元。到了今年,這個金額預計將“爆表”到44億美元,一下子漲了8倍多。至於誰來出錢、出多少錢、錢能不能到位,聯合國心裏也沒底。但要是不干預,估計96%的阿富汗民眾,今年將陷入貧窮。阿富汗發展了大半個世紀,帶英、蘇聯、美帝都來過,就算沒幹啥好事,至少展示了現代社會的制度、組織結構與部分物質基礎。兜兜轉轉好幾圈,如今的阿富汗,還是跟非洲最拉胯的“窮哥們”在一個坑位,實在令人唏噓。
去年打下喀布爾後,塔利班高級領導人巴納達爾講了一句話:當前的軍事勝利,是一項無與倫比的成就,但如何有效治理國家、解決阿富汗人民面臨的問題,這個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這可謂是一語成讖。
不論是誰執政,阿富汗還是那個阿富汗,問題還是那些問題:美國“養蠱”維持的行政班底,腐敗低效;中央政府長期“政令不出喀布爾”,地方事實上處於自治分裂的狀態;族羣矛盾、宗教矛盾、城鄉矛盾、階層矛盾、性別矛盾層層疊加,社會嚴重撕裂;民眾教育水平低下,糧食供不應求,工業約等於無,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完全滿足不了經濟發展和人民生活的需要。總之,就是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完美詮釋了“百廢待興”裏這個“廢”字。
不止如此。阿塔上台後,不但要面對老問題,還得應對前政府沒有碰到的新問題——名份。前政府至少還有個“爹”,有美國每年的“百億補貼”託底,再吃吃百家飯,湊合着夠混日子了。可塔利班掌權後呢?政府開支近八成靠國際援助資金,現在成了巨大的財政窟窿。阿富汗央行100億美元的全部儲備,幾乎都存放在海外。塔利班進入喀布爾當天,美國政府就凍結了這筆錢,還叫停了世界銀行的“阿富汗重建信託基金”(ARTF),以及IMF的新冠疫情緊急援助。結果塔利班能動用的外匯資金,僅佔全部的0.1%。凍結資金,不但讓阿塔現在無錢可用,還阻止它與各國銀行、企業往來。阿富汗的銀行系統崩塌,國際融資渠道嚴重受阻,經濟缺乏流動性,相當於對阿富汗的經濟“自斷經脈”,殺傷力不亞於扔炸彈。
政府缺錢,搞不了經濟建設、老百姓買不到糧,更直接的後果,是工資發不出來了。我們之前的節目講過,塔利班打仗的時候,可以收鴉片税和私底下賣礦,那叫一個財大氣粗:政府軍日薪4美元,他們出3倍(手勢),還給投降的政府軍,每人發60美元的“返鄉費”。可塔利班自從接管政權之後,整整拖欠了公務員3個月的薪水,到去年12月,又宣佈“大幅降薪”。要知道,阿富汗很多公務員,從“前朝”就開始欠薪。這大半年都揭不開鍋,結果可想而知,各種政府大樓“人去樓空”,留守的工作人員,每週也只有一兩天到崗“摸魚”。我們平時常常抱怨體制內養人太多,效率低下云云,可要是沒這些人,那真就啥事都幹不了了,不要説管事兒了,就連搞錢都沒人去搞。一個負責對捐贈國公關的部門,編制是250人,要和40個國家打交道。現在最多的時候,只有50人在職,加一個聯合國代表。阿富汗大多數外交機構,資金來源都斷了,處於關閉邊緣。駐華大使1月份剛剛辭職,因為六個月沒領到工錢了。上個月,塔利班推出了“工作換食物”計劃,用印度和巴基斯坦捐贈的小麥,來支付4萬名公務員的工資,每人一天10公斤。
可以説,塔利班為了留人辦事,也是煞費苦心了。當初美軍撤離之前,阿富汗有頭有臉的高官,基本都跑得差不多了,中層技術、管理人才,也大量逃到了國外。剩下的那些,光靠欠薪和小麥,估計是留不住的。不但如此,塔利班高層,現在整天就想着怎麼搞錢,財政部變成了籌款部,先保住做事的班底再説,什麼政治改革、經濟規劃,只能讓一讓。有人肯定要問了,塔利班就不能另起爐灶,擼起袖子自己幹,不借助前朝的勢力,用自己人搭出個草台班子來?
答案還真的是“不行”。當初CIA培訓了塔利班怎麼打游擊戰,可沒教他們怎麼建設國家。今天的世界,也不比20多年前,被美國人掌控了20年的阿富汗,也早已今非昔比。塔利班戰士轉型成政府公務員,思想和素質上,根本就跟不上時代的需求,基本上是幹啥啥不行,唬人第一名。咱們就説這金融系統,塔利班上台後,直接要求原財政部、央行和國有銀行的職員繼續工作,命令他們“該幹嘛幹嘛”,還警告“安拉在看着你們,審判日來臨時,你們會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問題是,哪怕這些職員真的看在老天的面子上,一改前科、認真工作,他們和塔利班的溝通,也存在很大問題。“美據”期間,阿富汗境內貿易非常依賴美元,而美軍撤離、外匯凍結之後,阿富汗的經濟體系,就需要完全靠本地貨幣——阿富汗尼來支撐,可謂獨木難支。據估計,阿富汗經濟需要90億美元等值的流通貨幣,但流通的阿富汗尼,只相當於10億美元左右。塔利班根本不理解這當中的貨幣缺口有多大、貼補這個窟窿有多重要。這些金融從業人士,光是説服塔利班印錢,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可當他們好不容易完成了這項任務之後,又發現了一個新問題——阿富汗沒有印鈔機。我是説,字面意義上,真的連印鈔機都沒有。阿富汗尼都是英國、波蘭和法國印的,這三個國家,現在根本不承認塔利班政權,談何為它印錢?雖然阿富汗沒有變成第二個津巴布韋的風險,可這國家,總不能回到“以物易物”的狀態吧?於是塔利班只能限制民眾到銀行取現,還在11月的時候,把手裏不多的美元,給拍賣了1000萬左右,算是讓一部分存量貨幣,又進入了流通環節。但這還是治標不治本,他們只能想辦法問巴基斯坦借印鈔機。可這又回到了老問題——國際承認。你要問任何一個國家借錢、印鈔,那至少要讓對方承認,你是這個國家的合法政府才行。
説到這裏,大家應該看出關鍵來了。塔利班缺錢又缺人,但主要還是缺錢。阿富汗一貧如洗,別説是經濟和税收,就連印鈔機都沒有,財政資金要麼靠借,要麼靠送。然而,到目前為止,世界上沒有一個國家承認塔利班政權,這就把“靠別人”這條路給堵死了。現在大部分進入阿富汗的人道主義援助,都要繞過塔利班,通過第三方機構進行。沒有任何政府和國際組織,會跟塔利班籤協議、往塔利班掌控的賬户裏打錢,更別提幫他們培訓治國理政的人才了。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何況塔利班這羣讀經長大的糙漢,跟“巧”也沒啥關係。沒有外部輸血,班子湊不齊,啥事兒也幹不了。而那些所謂的“第三方機構”呢?他們嘴硬不跟塔利班合作,可塔利班畢竟控制了阿富汗全境啊。要是不和塔利班合作,他們的人道主義救援,推進起來那是障礙重重。
前面説過,阿富汗央行在紐約聯邦儲備銀行,存放了70億美元資產,足夠維持政府15個月的財政開支,包含了各種食品進口、公共服務和經濟發展費用。然而,這筆錢卻一直被美國人扣到現在。在阿富汗人民最危難、最需要錢的時候,美國卻拿“9·11”遇難者當藉口,明搶一半,又找阿富汗“人道主義危機”的藉口,扣下一半。美國把阿富汗變成了一個泥潭,又拿捏住了阿富汗人爬出泥潭的繩索,現在,又以阿富汗是個泥潭為藉口,要把繩子掐斷。如此突破國際關係的道德底線,咱們體面人,實在是沒眼看。
當然,我知道肯定有人要問了,難道“9·11”遇難者不應該得到賠償嗎?這“9·11”不是塔利班造的孽嗎?對此,我只能跟大家細細掰扯一番。
2012年,150名“9·11”遇難者家屬,在美國打贏了一場奇葩官司。他們搞“一攬子”起訴,要向一系列中東的個人、組織和國家索賠。這些對象當中,就包括塔利班。
其實明眼人都看出來有問題。策劃“9·11”恐襲的,明明是拉登和“基地”組織,與塔利班沒有直接關係。真要深挖,也該追究某中東“狗大户”。畢竟,當初19名恐襲分子,15人都來自沙特。但美國哪敢得罪“金主爸爸”呀,“官宣”沙特跟“9·11”沒關係,堵上了遇難者家屬們的嘴。友邦得罪不起,家屬們只好轉移目標,盯着美國的“死敵”起訴,反正他們也不可出庭自辯。比如被告中的薩達姆,人都死了,説他吃了兩碗粉,人家連剖腹自證的機會都沒有。
當然,案子雖然判了,卻長期無法執行。這倒好理解,當時的阿政府,還是美國“乾兒子”,需要好好扶植,拿來撐“美式民主”的櫥窗,怎麼好意思薅乾兒子的羊毛呢?現在乾兒子“丟”了,沒啥可顧忌的了。去年9月,拜登政府剛宣佈凍結70億美元,“9·11”遇難者家屬就來打官司,説阿政府都沒了,錢實際上歸塔利班控制,那總可以執行標的,把錢分給我們了吧?
於是拜登政府“借坡下驢”,認可這70億是“爭議財產”,支持拿出一半來賠償家屬,另一半“救濟”阿富汗民眾。但靴子還沒落地,最終能不能分到錢,還要等法院判決。美國不想跟塔利班扯上關係,不願再當“出錢援助、還幫塔利班掙口碑”的冤大頭,這點小心思,誰看不出來。可阿富汗人民的苦難,已經是火燒眉毛了。美國官員卻兩手一攤,反正打官司還要幾個月時間,這錢就是不能動。我們不得不問,“9·11”的鍋,憑什麼扣在阿富汗民眾頭上?退一萬步講,事有輕重緩急,一邊是饑荒邊緣的阿富汗婦孺,一邊是離世20年的美國人的家屬。美國的死人,難道比阿富汗的活人更重要?
最後,我們再説點兒自己的私貨。阿富汗當前的各種問題,美國是始作俑者。但不是説被美國人卡住,你就只能躺平等死。一羣山溝裏的游擊隊幹翻強敵,在一窮二白的基礎上建立新國家,這種“窮小子逆襲”的勵志故事,歷史上沒有先例嗎?當然,各國國情有別,許多事情性質不同,無法直接對比。但對塔利班來説,有兩條經驗值得參考。首先,是如何從一個以摧毀、破壞為目標的軍事組織,轉型為一個以國家建設為目標的現代化政黨。這意味着,塔利班急需去極端化,建立技術和管理人才儲備,樹立起科學觀、法治觀和發展觀。最重要的是,他們必須學會妥協,學會如何把被撕裂的社會,重新整合起來。塔利班之前獲勝的秘訣,一是韌性,二是基層動員能力。但自我轉型,才是真正的“大考”。塔利班既要徹底告別過去的路線,同時還要維持內部團結。這就像是走鋼絲,稍有不慎,就會鑄成大錯。
其次,是如何獲得國際承認。塔利班打仗的時候,就派使節到各國“拜山頭”,進城後,又承諾保障所有外交機構的安全,積極同各方對話。現在已經坐了半年的江山,為什麼還是沒有國家承認它?當然,有美國從中作梗的因素,親美的國家,肯定是不願意和塔利班搭上關係的。那其他態度相對中立的國家呢?比如説部分伊斯蘭國家,甚至東方大國?國際社會提出的合理要求,比如建設一個有代表性、包容性的政府,和恐怖組織切割,讓女孩子出來讀書、工作,為什麼就是做不到?一個國家,要讓國際社會接受,就必須做出合理的妥協。不改變觀念,捧着某些糟粕不放,別人就是想幫你,也有心無力。
阿富汗是個“散裝國家”,各種矛盾交織。在美國“幫助”下,搭建了一小部分現代社會的“積木”,如今外援斷絕、經濟崩潰,隨時可能垮塌。論執政,塔利班這回是“二進宮”,據説已經反思過上次失敗的教訓。但一切要靠實際行動證明。如果在挑戰面前退縮,繼續“教法治國”、“毒品富國”,只會把路越走越窄,給阿富汗人民帶來更多苦難。如果塔利班有“自我革命”的魄力,願意嘗試走現代化的新路,自然會有真朋友伸出援手,拉上一把。機會擺在那裏,就看塔利班能不能把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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