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科學發展的一個比喻（解釋）_風聞

首先再次確定一下基本的認知，如果這個基本認知都否認的，那麼後面的內容也不用再看了：現代科學是在西方誕生的，一直到今天，我們所歸為“科學”的活動和效應都是在這個基礎上產生的，很不幸，中國在這個過程中是處於學習者和追趕者的角色，即便到今天，這個角色也沒有發生根本性轉變。

其次，現代科學發展的過程中，有掠奪、侵略、戰爭、貪慾，各種“野蠻”的因素推動的需求，西方幾百年來的霸權地位，是建立在這些反道德甚至反人類的價值基礎上的，這是無可置疑的。

第三，但是，以上“野蠻”的因素並不是西方文明獨有的，那為何歐洲才誕生了現代科學，這個問題才是科學史要回答的。（這個問題的另一面就是所謂的“李約瑟難題”）如果僅僅是以道德和價值來否定或貶低西方科學，那是不能讓人滿意的。

我是持中華文明“早熟”論的，所以出於這詞，想到了中西科學發展上的一種比喻或解釋。

中華文明的“早熟”也造成了科學（科技）的早熟，中華文明早早地就形成了“子不語怪力亂神”的現實主義和實用主義導向，在實踐中發展着技術，在自己的文明話語體系中構建對世界對宇宙的認識。西方也就是歐洲，長達一千多年籠罩在宗教的話語體系中，一直在對上帝和神學的討論中想象着世界和宇宙，以中華文明的角度看，這一千多年的討論都顯得很幼稚，那些描述或討論大多都能在先秦古籍裏找到類似的。但這類討論我們差不多在秦漢之後就已不再是主流了，而存在於各種“民間化”的宗教的論述中。

相反的，歐洲的主流不但籠罩在宗教的宇宙想象中，而且由於宗教獲得的無上權力，並利用權力壓制和打擊異端。所謂異端，有描述世界和宇宙與宗教的“神聖”文本不同的，也有習慣和儀式不符合宗教權威的，但顯然前者更容易遭到迫害，也更容易引起全社會的矚目，這也側面反映了議題的重要程度。所以，在如吳國盛的科學史研究者的論斷中，“自由”成為了科學革命的核心價值，這在歐洲的歷史情境中，是有一定道理的。

但是在中國的歷史中，雖然不是沒有因為對世界解釋不同遭受到權力的迫害的案例，但是沒有形成如歐洲那般延續上千年的，對宇宙和對世界認識和解釋不同主流的徹底壓制的環境。換句話説，吳國盛等人所追求推崇的科學發展上“自由”，在中國很早很早就實現了。此情況跟中國比歐洲早上千年擺脱了貴族統治，進入平民社會有些類似。

然而“福禍相依”的老子哲學在歷史上是很有道理的。正是因為歐洲一直處於幼稚的、壓制的環境中，所以歐洲社會和精英們一直在對世界和宇宙的解釋對抗，這種對抗，也吸引着西方人關注世界和宇宙的注意力。延續一千年後，不管是在對抗中吸收先進的中華文明或伊斯蘭文明發明瞭“古希臘的理性傳統”，還是古希臘真的有“理性傳統”，總之，科學革命是在歐洲發生了。

中國呢，是自由的，對於世界和宇宙的各種解釋，甭管什麼年代的，甭管哪種學説，都可存在於官方、民間、廟堂、江湖，然而沒有歐洲那種壓制和對抗，產生的關注和聚焦的能量，這些學説就沒有那麼激烈的辯論和砥礪，也不會形成強大的延續和發展。於是在宋代達到的一波科技高峯之後，就不再有如西方科學革命對技術的加乘作用。（當然所謂大一統和分裂的政治形勢的不同，戰爭與和平的需求不同，對科學技術的發展也產生各自的影響，這也是不能忽略的）

打個比喻，西方歐洲文明就如長期的童稚，但被滿口上帝的家庭教師一直嚴格管教，一直灌輸上帝的世界、上帝的宇宙。而當這個童稚在隔壁的已成長起來的穆罕穆德和遙遠的東方成年人的影響下，趁空閒時間不斷地吸收學習不斷地成長，也在不斷地逆反這個家庭教師的教育，不斷重新解釋世界、解釋宇宙，這就是科學革命。

而東方的成年人呢，早已享受了成年人不被家庭教師不斷管制、不斷灌輸世界宇宙本質的自由，早就有闡述自己對世界宇宙認知的自由。然而早熟的代價則是他的精力都被家庭、社會這些人與人之間相處的事務所耗費殆盡，當他閒暇時，與其去花費心血思考世界和宇宙，不如去畫一些花花草草、山山水水，而他的聰明才智，形成了悠遠玄妙但又暮氣十足的趣味了（如元明清代的山水畫，在藝術上甩了西方不知幾條街，但畢竟不是科學）

最後，再多説幾句。

也許是巧合，梁啓超在中華文明最低潮時寫出了《少年中國説》，他或許已清楚看到了那時的中國和中華文明之暮氣重重，唯一需要的就是少年的稚氣和勇氣。假如翻看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中國人對如何拯救這個文明命運的苦苦追尋，這個過程中有多少讓今人瞠目的選擇，比如還有從佛教的學説中尋找中華文明價值的。可是最終我們選擇了馬克思和唯物主義。唯物主義在暮氣十足的“文化高深論者”們的眼中是“淺薄的”，但是，歷史證明，中華文明選擇了唯物主義，唯物主義也改造了中華文明，早熟的老朽，脱胎換骨變成了不斷打破枷鎖、逆反命運的少年。

如果沒有吸收唯物主義，我們還會如現在這樣有十足底氣回頭審視我們的傳統文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