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濛有啥資格_風聞
已注销用户-中国政经第一刊2022-02-17 20:29

作者 | 南風窗記者 朱秋雨
2月16日,冬奧會短道速滑最後一個比賽日,兩金誕生。
四年一次的盛會,帶火的不止是冠軍運動員,開創“嘮嗑式”解説的王濛也成為場外最耀眼的明星。
王濛今年38歲,退役8年,2019至2020年擔任過一賽季國家教練組組長。她沒有出眾的外表,留着運動員時期的短髮,一説話空氣都變得烏泱泱。
解説時更了不得。一到關鍵時刻,她開始拍桌子,扯着嗓門對場上“指手畫腳”:“穩!大靖”“滑起來!把膠着留給別人”。

王濛解説時激動地“指手畫腳”
激情昂揚,本是體育解説員加分利器,本屆短道速滑解説員黃健翔、於嘉在主項足球、籃球講解時都曾激動破音。但王濛已經超出此範疇——她不按章法,專業自信,主導一切。
2000米混合接力比完還未公佈賽果,她率先宣佈:“我的眼睛就是尺。我告訴你們肯定贏了。”李文龍半決賽接力摔倒,所有人陷入沮喪時,只有她鼓舞士氣:“不用擔心,踢刀會有判罰。”連身旁的黃健翔都表示:“好幾次你都比裁判先做出判斷,我都替你捏把汗,要是不對你就自己跳坑裏了。”

王濛在直播間高呼:“我的眼睛就是尺,我告訴你們!肯定贏了!”
她好似從未學會給自己留餘地。做運動員時,王濛以個性鮮明聞名,公開嗆主教練、對裁判表不滿。在都靈取得第一枚奧運會金牌時,還沒等意大利語的現場主持宣佈誰是冠軍,王濛就蹦蹦跳跳地站上領獎台,揮手向觀眾示意,好不高調。
從冰場上到解説間,王濛這麼拽,她到底有什麼資格?
她外表大大咧咧,做起事來像她全程背手滑奪冠的傳奇一戰,看起來不費功夫。但天賦異稟的背後,她熱愛琢磨與冰場相關的一切:
做隊員時,別人花10分鐘磨冰刀,她每天花1個小時,成了隊裏器材專家;
退役後,她觀察短道速滑的制度和問題,向國際奧組委提案;
後來做教練,她在荷蘭不帶翻譯,就“踢刀規則”和裁判請教2小時。
“濛時代”至少過去了9年,活躍在公眾視線的王濛提醒着人們——她還在冰場,沒離開過。

運動員時期意氣風發的王濛(來源:視覺中國)
1
天 才
由王濛創造的紀錄,將短道速滑這項運動的高峯,拉到了至今沒有女子超越的高度。有冰迷總結王濛二十多歲時巔峯期的成績:
“兩屆冬奧會攬獲四金;
七次打破女子500米世界紀錄;
2008年一個半小時三次刷新自己創造的世界紀錄;
女子500米滑進43秒第一人”
王濛自然是體育天才。10歲進體校練短道速滑以前,她練乒乓球,被誇有天賦。啓蒙教練馬慶忠評價,她無論做什麼項目都能拿世界冠軍——“全面(素質)不僅是她爆發力好、滑得快,更在於她倔強且不服輸的性格及對教練意圖的理解等綜合素質”。
這樣的天賦,王濛剛進國家隊的主帥辛慶山認為,由一種“冰感”左右。她的滑冰姿勢並不好看,搖搖晃晃,看起來隨心所欲,但偏偏有絕佳的冰感。後來,這一特點被具化為:她能以最合適的角度蹬冰,不輕不重,又省力氣,蹬一次冰能比其他人滑出更遠距離。

王濛“冰感”極佳,有着超高的天賦
王濛則在節目中表示,自己的天分體現在“關節”,無論踝關節、膝關節、髖關節,支撐能力很強,因此動作靈活。同時腰身又粗又直——“核心力量強”。
從2006年奪都靈冬奧會500米金牌開始,短道速滑進入了王濛時代。在這項講究“過彎”和超越的運動,上述能力讓她所向披靡。
111.12米一圈的短道有兩個長彎,每逢過彎,選手需要蹲低、側身摸冰、減速,以防失誤滑倒。但王濛幾乎不會。
她的冰迷有個一致觀察:“王濛過彎道經常手不用摸冰。”單憑身體力量和雙腿平衡力,她壓着最內道,以強大的控場力一路飄過。

王濛不用手摸冰,背手過彎道
一個説法得到業界的公認:只要王濛起跑順利,500米冠軍基本已經收入囊中。
事實確實如此。除了一次在保加利亞比賽起跑時摔倒,她幾乎在此後四年拿遍世界各大賽女子500米金牌。2008年,在韓國舉辦的世錦賽上,王濛一人包攬了500米、1000米、1500米三項冠軍和一枚全能金牌。
她儼然成為短道速滑界的“大魔王”,只差幾枚奧運會金牌封神。
2010年温哥華冬奧會,中國兩大奪金點衝金失敗,壓力全倒在短道速滑隊。王濛打頭陣,衞冕女子500米項目。當時的插曲證明了她在該項目的絕對優勢:500米決賽還剩兩圈時,她領先第二名很長距離,卻因滑得太快腳底打了個趔趄。
教練李琰在一旁着急地用手勢比劃,意思是滑慢些,穩點好。

2010年温哥華冬奧會,短道速滑女子500米決賽,王濛比賽中(來源:視覺中國)
獲得兩枚金牌後,她在奧運期間患重感冒,訓練都難以堅持。大賽對抗生素等藥物有嚴格管制,咳嗽咳到嘔吐的王濛只能吊點滴,喝隊醫煮的雞湯。
還剩一項女子1000米。她對教練表態:“不行的話,我讓周洋過我。我滑不動。”
但1000米決賽開賽後,王濛堅持滑在最前。甚至被韓國隊員樸升智伸手阻擋而落後時,她依然穩穩地在外道實現超越,以微弱優勢奪冠。她後來回憶:“(奪冠後)抱着我教練的時候,我覺得我沒有了呼吸,根本呼不出氣。”

2010年温哥華冬奧會,短道速滑女子1000米決賽,王濛在身體不適,比賽中被韓國隊員干擾的情況下,依然穩穩外道超越奪冠
男子短道速滑名將阿波羅賽前評價,“儘管體能狀態不佳,王濛可以通過其它環節彌補,這是她最恐怖的地方”。
2
冰刀上的鋒芒
站在一眾光環加持的奧運冠軍中間,王濛有幾分特立獨行。
她是中國傳統路徑下培養出來的運動員——在黑龍江的冰天雪地裏摸黑訓練、吃集體飯、艱苦奮鬥改變命運。但翻開另一面,王濛身上的自信與鋒芒,又與從小被教育刻苦低調的孩子有些反差。
很少有中國運動員像她一樣,對着鏡頭斬釘截鐵:“有我參加的比賽,她們只需要爭第二就好了。當她們拿到第二,就可以像冠軍一樣慶祝了。因為她們這輩子,只能拿第二。”

王濛:不允許別人滑到我前面
很難追溯形成個性的源頭。但當她與最熱愛的短道速滑項目相伴出現時,身上刺兒頭的勁忍不住往上冒。
2005年第十屆全運會,王濛參加有希望奪金的500米比賽。還沒滑到終點,她被裁判罰下場。氣打不過的王濛跑去和技術代表理論,沒爭到結果,當場摔冰刀和頭盔。
後來,在接受採訪時,她解釋稱,此舉想告訴裁判:“以後你判我王濛的時候,你得看着點,可判可不判時,並不是隨便都能判我的。”
這股勁似乎唯她獨有,2006年都靈冬奧會女子3000米接力,中國隊對判罰感到不滿,王濛跑去反覆和裁判理論:“我就想告訴別人,中國隊不是好惹的。”
等温哥華冬奧會聲名鵲起後,她透露,都靈的經歷讓她擁有了使命:“裁判不是判我嗎?我讓你跟不上我,讓你哪個國家的,連我屁股的影都看不見,我看你裁判怎麼判我?”她在那時暗下決心,韓國隊在都靈的金牌有六枚,男女各三枚,再過四年,中國隊要包攬女子所有金牌。

王濛給自己定下目標,要包攬所有金牌
前主帥辛慶山説,王濛的腦袋很聰明,“只要認可那個東西我就來,不認可那個東西打死都不認”。這讓她成為一名難得一遇的運動員。
隊友張會(温哥華冬奧會3000米接力冠軍)記得,除了訓練,王濛每天要花費很長時間磨刀,對冰刀的鑽研超出普通隊員。“我們磨刀只是當做生活日常的一部分,磨完基本不研究數據。但唯獨她要對刀進行全面篩查、檢查。”
每天的細緻工作讓王濛逐漸找到最適合自己的、17.25釐米長的冰刀——這一尺寸由她開創。在過去,如同佩戴隱形眼鏡,冰刀的正常尺度以0.5遞增,17釐米、17.5釐米是大多數女運動員的選擇。磨着磨着,她成為隊友周洋、李堅柔等人的器材師。
2010年温哥華奧運會後,26歲的王濛繼續新一輪奧運週期,接力隊友張會、孫琳琳則選擇退役。
央視解説劉星宇後來問她,怎麼沒想過像張會一樣急流勇退?王濛回覆:“如果我40歲還能站在冰場,我會感覺很幸福。不需要通過運動成績證明我們還能拿多少塊獎牌、金牌。”
更可貴的是,面對逆境,王濛對短道速滑的熱愛與堅韌絲毫未減。2012年,她被下放至黑龍江省隊,跟隨其赴加拿大訓練——因2011年與領隊王春露在麗江的衝突,她遭禁賽兩年。

2011年,王濛因與領隊王春露在麗江的衝突被禁賽
一塊掛在省隊訓練室的白板,寫着她近乎自虐的訓練計劃:
女孩子練核心力量,不同儀器練的重量分別是70、80、85、90。MENG特指王濛,單獨列出,對應的重量為85、100、110、120。
美國短道速滑運動員凱瑟琳在評價王濛時表示:“作為女生,我們不想聽別人説‘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擋你道的’。這是我這麼尊重王濛的原因,她為了勝利不顧一切地拼搏。”
2013年3月,王濛復出參加世錦賽,一舉斬獲四枚金牌。世錦賽官網為她寫道:“毫無疑問,王濛就是有史以來最成功的短道速滑選手……這一切是在遠離賽場長達兩年半復出不久創造的,奇,真奇。”
3
站在冰場上
佛有魔咒般的巧合,每逢奧運會前夕,中國短道速滑隊都會折損一員大將。2010年劉秋宏,2018年臧一澤,2022年韓天宇。
王濛則倒在2014年1月16日的隊內訓練——離赴俄羅斯索契一週的日子。
她曾雲淡風輕地形容這段經歷:被男隊員撞出賽道後,她的身體轉了一圈,腳留在冰面,然後被抬到擔架,鞋子已經脱不下來;等打上臨時石膏後,全場都懵了,“我已經看不到自己的腳踝”;接着送去拍片,人還沒從CT機器下來,外面已經哭聲一片。
結果顯示,王濛兩側踝骨骨折。

俄羅斯索契開幕前夕,王濛隊內訓練時受傷,兩側踝骨骨折,遺憾錯過比賽
與奧運會擦肩而過後,30歲的王濛慢慢淡出賽場。她曾眼泛淚光地説:“我在索契之前的隊內測試賽,1000米滑出了破世界紀錄的成績。但這個紀錄是韓國的沈石溪在加拿大卡爾加里滑出來的,卡爾加里是個高原冰場,而在平原冰場上這個成績就非常快了。如果説我這個成績在索契滑出來,那沒有人,沒有人會超過的。”
當年的遺憾與傷痛,如今她很少再對公眾回憶——“不是不想説,而是不想靠這些博取大家的同情和注意”。
2016年開始,她活躍在推廣冰雪賽事上,樂呵呵地參加多檔體育綜藝節目。她甚至參加了喜劇人大會,學説相聲,從此“再也不聽岳雲鵬,耳機裏都放自己説的相聲。”
王濛在《跨界喜劇王》舞台上表演相聲《説學逗唱》
一次訪談中,有人指出,王濛對於退役依然心有不甘。她否認了,説那僅是遺憾。
但王濛接着説:“運動員生涯畫下句號以後,要站在冰場上,無論以什麼樣的身份。要站在冰場,讓全世界人都看到,我們依然在短道速滑界。”
平昌冬奧會週期結束,王濛在2018年5月受聘出任中國速度滑冰隊主教練,又於2019年成為速度滑冰和短道速滑國家集訓隊教練組組長。
從隊員轉換成教練身份,她意氣風發地對外表示,要成立一支“敢死隊”。執教理念為“嚴”,“體無完膚地折磨他們,每一天都讓他們感覺挑戰到了自己的極限”。
她同步大量引進國際人才。兩度在長春執教,發掘了周洋、韓天宇等名將的韓國人金善台被她再度請回國內,成為國家教練組成員。從未有過執教經驗的世界名將安賢洙也被説服,轉入中國教練隊麾下。據媒體報道,王濛足跡遍佈荷蘭、日本、韓國等地,“我要做的事情就是把最有用的人才引進來,大家一起完成目標”。

執教時的王濛與隊員擁抱鼓勵(來源:新華社)
像當年窩着鑽研冰刀一樣,王濛帶着團隊拓展思路,向其他項目借鑑經驗。“我們還在研究蘇炳添,比如他的爆發力是怎麼來的?田徑和滑冰有關係嗎?研究下來確實是有幫助的。”
2020年,執教一個賽季的王濛卸任。主教練由曾帶領韓國隊奪金的金善台接任。
在最新採訪中,她表示自己正經營一家體育MCN機構,只面向運動員進行招募,為退役運動員提供就業。
再過半年,“沉浸式”解説比賽趕上短視頻時代,讓王濛再度翻火。很多觀眾將她作為與賽場的連結,感受着她的熱愛,邊樂邊對她發問:“為什麼短道是這樣的?”
用八年時間,王濛小手一背,將短道速滑帶進更多人的視野。

王濛擔任2022年北京冬奧會火炬手(來源:中新社)
四年前,她解釋自己積極推廣冰雪項目的理由,“我希望短道不止是四年一熱度的隊伍。除了每四年一次以外,還有持續的熱度”。
現在,她離許下的願望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