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手發展共同體，從何處着手？_風聞

秦朔 | 文

當數億國人已經把外賣作為一種生活方式，當數百萬騎手把送餐作為一種工作方式，對騎手命運的關切就成為一種必然。

2022年全國兩會在即，去年兩會上就有人大代表提出，應設立平台從業者職業傷害保險，允許靈活就業者社保裏增加工傷險，使騎手在工傷時得到及時有效保障。由於目前“有勞動關係才可以繳納社會保險”，有人大代表建議開展“沒有勞動關係也可以繳納工傷保險”的試點。

也有代表建議，對騎手應實行最低工資制度，限制最長工作時間，不能助長他們“黏”在平台上，為多掙錢越幹越厲害，“拿命換錢”；還要改善算法，算法也要聽一聽騎手的意見。

與此同時，也有學者提出，善意未必都能達到實際效果，政策並非越道德化越好，因為低標準才能廣覆蓋，高標準只能窄覆蓋。騎手和平台主要是靈活用工關係，不是標準勞動關係，1/3的騎手以前是在製造業，他們從有勞動關係的地方自願去非標準勞動關係的地方，因為這裏有更多的收入和自由。如果搞最低工資，可能會限制騎手、網約車司機等靈活就業者不能多平台接單，收入反而會降低。

對此也有爭鳴，有學者説，雖然騎手和平台之間不是標準勞動關係，但他們受平台規則的嚴格管理，平台按算法派單，拒絕會受懲罰，看起來自由，其實只有干與不幹的自由。所以平台理所當然要承擔必要責任。

還有學者指出，騎手和平台的關係需要政策權衡，“如果要求平台給所有靈活就業者交社保，成本收益無法平衡，這個市場可能就不存在，這就違背了就業優先的目標”。也有學者説，最終結果是市場博弈出來的。

在解決民生、靈活就業、騎手權益、平台社會責任等諸多因素中，如何構建騎手發展共同體，並找到一個“平衡點”？

日前，餓了麼發佈了《2022藍騎士發展與保障報告》，從發展篇、保障篇、組織篇三個方面向社會做了彙報。在保障篇中，從升級安全體系、優化規則設置、保障勞動報酬、完善健康關懷、暢通溝通機制、增加福利關懷這六個角度，一五一十、具體地回應了社會關切。

我看完後，感覺這份報告值得關注的是：它不僅告訴社會平台做了哪些事，而且告訴社會平台是如何思考的。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騎手到底需要什麼，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基礎，人人都能説上一句，但其實很重要，也頗具專業性。

如果我們以“騎手現實中需要的”和“公共認知中騎手需要的”兩個維度，建立四個象限。

那第一象限就是騎手和公共認知裏都覺得需要的：比如最基本的薪酬保障、安全保障、保險保障、福利關懷等等；

第二象限是那些騎手需要，但公眾其實沒有意識到的：比如有的騎手是想把這份工作做長久，他就需要晉升、需要有培訓，再比如好穿的衣服、好用的裝備看着不起眼，但卻能實實在在提升騎手的跑單體驗；

同理，第四象限是指那些公眾關注度很高，但對騎手來説其實並非一定是真實需要的問題：比如所有騎手強制繳納社保、完全摒棄算法和考核，但騎手更看重的是多勞多得，而且從靈活性考量，更多到手現金才是許多騎手的真實所需；

這四個象限，我認為平台的發力方向在於：

在第一象限，毋庸置疑，必須百分百做到、做實；

在第四象限，平台需要不斷地和社會與公眾溝通，去消解認知和現實的差異；

在第二象限，大部分時候雖然不為公眾所知，但其實最見功夫、也最需要系統性設計和落實；

至於第三象限，公眾騎手覺得都不需要的，這裏就不討論了。

通過比照報告內容，我看到平台如今努力的重點正集中在座標軸上方的兩個象限內。這是一個挺好的事兒。就好像“我喜歡蘋果，但你給了我一箱梨，因為大家喜歡”——照顧好騎手的出發點，不是平台對公眾的交代，而是平台對平台上騎手的交代，去想他要什麼、再給他他要的，這才是正路。

其實，不僅騎手保障存在“公眾很關注而騎手不在意，騎手很在意而公眾不關注”的問題，當前很多經濟社會問題，可能都有類似的認知問題。這引發了我的一些更深思考。

從春節後第一個工作日開始，《人民日報》推出了一組“正確認識和把握”的系列評論，分別是：正確認識和把握實現共同富裕的戰略目標和實踐途徑，正確認識和把握資本的特性和行為規律，正確認識和把握初級產品供給保障，正確認識和把握防範化解重大風險，正確認識和把握碳達峯碳中和。

春節後第一個工作周，連續五天，全是評論版頭條，全是關於“正確認識和把握”，顯然説明，一是問題很重要，二是當前有一些認識需要校正。

問題的確重要。這五個問題是去年底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的，被認為是“進入新發展階段，我國發展內外環境發生深刻變化”背景下，所面臨的重大理論和實踐問題，是“關係黨和國家事業發展全局性、戰略性、前瞻性的問題”。

怎麼認識和把握這些問題呢？

通讀這組評論，和中國發展中“螺旋式上升”“鐘擺式平衡”的基本特點是一致的，評論中充滿了“既要，又要”“既要，也要”“首先，然後/同時”“目標上要堅定不移，策略上要穩中求進”的辯證法。在當下經濟三重衝擊下，評論強調“尊重客觀實際和羣眾需求”“有系統思維、科學謀劃”。

什麼是客觀實際？

評論指出“十幾億人口要吃飯，這是我國最大的國情”，“我國正處於並將長期處於社會主義初級階段，我們不能做超越階段的事情”。

評論談到了新就業形態。指出就業是最大的民生，穩住就業這個基本，居民就有了收入和消費，經濟社會大盤就有了穩定基石。“2021年以來，從印發《“十四五”就業促進規劃》，到實施2021年高校畢業生就業服務行動，從持續做好脱貧人口、農村低收入人口就業幫扶，到支持和規範發展新就業形態，維護新就業形態勞動者勞動保障權益……正確認識和把握實現共同富裕的戰略目標和實踐途徑，就要在推動高質量發展中強化就業優先導向，將穩定和擴大就業作為宏觀調控的優先目標，把解決就業問題放在更加突出位置，提高經濟增長的就業帶動力。”

關於共同富裕，評論闡述道，實現共同富裕是一個在動態中向前發展的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既要盡力而為，又要量力而行。在現階段，必須統籌需要和可能，按照經濟社會發展規律循序漸進，把保障和改善民生建立在經濟發展和財力可持續的基礎之上，不要好高騖遠、吊高胃口。與此同時，具備條件就要盡力去做，加強基礎性、普惠性、兜底性民生保障建設。

在我看來，《人民日報》的這些解讀，是為了統一認識，也是為了校正某些似是而非的“正確”，回到辯證、科學、全面的“正確”上來。

公眾認知多元化是一種客觀存在，每一種認知也有其合理性。但一定要小心，並不是每一種“公眾認知”都等同於“公共利益”。比如網上聲討資本和平台的聲音很多，這代表了一種認知，也會一直延續，但並不符合經濟發展的客觀要求和公共整體利益。《人民日報》評論指出，設置“綠燈”是為了發揮資本作為生產要素的積極作用，不是不要資本，而是要資本有序發展，“讓一切勞動、知識、技術、管理和資本的活力競相迸發”。這對平抑那種片面化看待資本、甚至妖魔化資本的認知就是一劑清醒劑。

回顧過去，中國的改革與發展沒有選擇“休克療法”，而是實事求是，穩中求進，實踐證明這是適合國情、社情的正確做法。展望未來，這也應該是我們正確認識和把握各種重大問題的基本立場。

回到騎手的話題上。全面準確理解中央精神，首先要明確三個大的原則：

1、就業是民生之本，是宏觀調控的優先目標，是實現共同富裕的重要基礎；

2、要支持和規範發展新就業形態；

3、要重視維護新就業形態勞動者的勞動保障權益。

這些原則不是空洞的，就靈活就業而言，有兩個文件最為重要。

一是《國務院辦公廳關於支持多渠道靈活就業的意見》。文件提出，個體經營、非全日制以及新就業形態等靈活多樣的就業方式，是勞動者就業增收的重要途徑，對拓寬就業新渠道、培育發展新動能具有重要作用。支持發展新就業形態。維護勞動保障權益。

二是人社部等八部委發佈的《關於維護新就業形態勞動者勞動保障權益的指導意見》。文件提出，明確勞動者權益保障責任，補齊勞動者權益保障短板。其中涉及到和騎手相關的政策要求包括：

符合確立勞動關係情形的，企業應當依法與勞動者訂立勞動合同。不完全符合確立勞動關係情形但企業對勞動者進行勞動管理的，指導企業與勞動者訂立書面協議。個人依託平台自主開展經營活動、從事自由職業等，按照民事法律調整雙方的權利義務。

平台企業採取勞務派遣等合作用工方式組織勞動者完成平台工作的，應選擇具備合法經營資質的企業，並對其保障勞動者權益情況進行監督。

不得違法限制勞動者在多平台就業。健全最低工資和支付保障制度。完善休息制度。

各地要放開靈活就業人員在就業地參加基本養老、基本醫療保險的户籍限制，個別超大型城市難以一步實現的，要結合本地實際，積極創造條件逐步放開。

強化職業傷害保障，組織開展平台靈活就業人員職業傷害保障試點，平台企業應當按規定參加。

總結起來，就是既要鼓勵靈活就業，又要加強騎手保障；逐步把非勞動關係的就業納入制度範疇，但並不是按傳統勞動關係“一刀切”，而是先從職業傷害保障入手，進行試點。

**《2022藍騎士發展與保障報告》報告和上述政策要求是一致的。**安全、保險、薪酬，這是必答題，必須答好。更重要的，是聚焦於騎手的真實需求，以更長遠、更系統、更紮實的方式，讓騎手成為可持續、有發展性的職業。

而對有些“公共關注”，要秉持實事求是的態度。例如，“公共關注”社保繳納，總是越全越好，但騎手流動性、靈活性很高，全額現金繳納社保不現實，且企業也很難承受；如果選擇外賣加價，市場會縮小，就提供不了這麼多騎手崗位。再如算法，騎手並不是不要算法，因為算法對所有騎手來説是公平的，好的算法還能提高騎手的接單效率，何樂不為？他們要的是算法的優化和人性化。

任何職業羣體的存在與發展，都有一個從草根化、草莽化到規整化的過程。就騎手來説，他們大部分文化程度並不高，源於農民工的比重很高，從養家餬口、為一份滿意收入打拼起步，逐步踏上有職業技能、有成長路徑的發展之路，這需要平台、騎手和行業生態的自我調優與變革，需要公眾和媒體的有效監督，需要立法設計的跟上和行政管理的辯證施治。多方共情，共同參與，騎手的發展共同體才能建設好。《2022藍騎士發展與保障報告》只是一個開端，但是是一個值得鼓勵的開端，比如報告中列舉了2021年1800名左右騎手獲得了晉升和更好的職業發展，1萬名騎手參加了職業培訓，27名騎手從2.6萬名參加“2021年餓了麼騎手技能大賽”的騎手中脱穎而出，成為“服務大師”。我們看到，只要平台真正付出誠意和舉措，騎手不僅會有更好的保障，而且會有自身發展的升級。

切實站在騎手立場，切實瞭解騎手所需，則建設專業化、可持續的騎手發展共同體，充滿希望。

在命運的鐘擺中，願天下騎手騎得更好，更穩，更安全，也有更多技能和成長的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