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不帶娃，小豹子也太太太難了！_風聞

過完新年，貓盟如火如荼地安排起新一年的工作計劃，摩拳擦掌地打算去探索更多華北豹生活的秘密。

2021年，和順和六盤山的華北豹在紅外相機前各種賣弄風姿、盡顯風采，帶給我們許多驚喜。而在帶豹回家路的重要節點駝梁，卻沒有傳來華北豹的消息。

在我們的監測期間，駝梁拍到過兩隻豹：一隻僅如曇花一現，另一隻在停留了一年多後再沒拍到。

面對僅有的華北豹影像，一晴坐在電腦前反覆推敲思量，企圖通過蛛絲馬跡，拼湊出駝梁華北豹在擴散之路上的故事。

今天的推文來自一晴在年會上的分享。

新的一年，我們正為駝梁的監測重新做起規劃，為華北豹重新踏上駝梁高高的山脊而不遺餘力地努力。

一晴在年會現場

大家好，我是一晴。今天，我想以駝梁的豹子為例，跟大家聊一聊華北豹擴散的事兒。

駝梁是個一年四季美如畫的地方，在貓盟的兩年裏我去過大概7次。駝梁位於太行山脈北段，距離北京大約有300公里，距離和順大約有200公里。

駝梁一年四季都有非常迷人的風景 ©一晴

駝梁保護區就是我們的監測區域，它的北界是條長達15公里的“之”字形山脊——從最西邊的老虎頭，到最東邊海拔2281米的駝峯。

假如你有機會踏上這條山脊，你會看到，北邊的陰坡有挺拔的落葉松林，南邊的陽坡長滿了灌叢，還有遠處延綿的山巒。

就是這條“駝梁最美山脊線”，在2019-2020年，陪伴並記錄了一隻華北豹的故事……

陰坡和陽坡的景象截然不同 ©一晴

駝梁等來了華北豹

就是它，我們今天的主角兒。

關於它，我們先來看4組數字：2019年5月29日它第一次出現在鏡頭前，2020年10月15日我們最後一次記錄到它。這期間它走過10個位點，我們獲得了22次獨立有效探測。

它的到來讓我們非常驚喜，而它的離開也十分意外。在沮喪的情緒之餘，我們開始思考三個問題：

它是誰？從哪來？到哪去？

這三個問題答案都跟一個行為有關，那就是——擴散。

我們這裏説的擴散，是指剛獨立的華北豹幼崽離開媽媽的領地，開疆擴土，去打一片自己的江山——這種擴散行為也是“帶豹回家”的理論基礎。

“你已經是隻成熟的豹了，該離家出走了” 靈魂畫手：一晴

對於一夫多妻制的動物，比如大部分貓科動物而言，一般是公豹離家出走、母豹留下來壯大原有的種羣。

那麼問題來了，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性別差異呢？答案是——

因為公豹不用帶孩子。

由於這種精力投入的差異，一隻公豹要做的就是找到更多的伴侶，而一隻母豹要做的是帶大更多的娃兒。

好，現在我們可以來假設“留下”和“出走”兩種場景：

公豹和母豹選擇留下或出走之後的不同命運

對公豹來説，如果選擇留下，他就容易和當地的情敵發生激烈的競爭（比如他爸），結果可能是沒有辦法跟任何母豹交配；但是如果他選擇離開，那麼他不僅能獲得屬於自己的母豹，同時可以避免近交衰退的風險。

而對於母豹而言，當地的資源是她更加熟悉的，因此留下來會提升小豹子存活的概率，在這種情況下，遠途出走就顯得沒有必要了。

這種邏輯也比較符合我們對豹子的認知。比如對非洲豹的研究發現，獨立後的公豹跑得比母豹更遠（箭頭所示）；而小母豹成年以後的家域，仍然和媽媽的有很大重疊，或者就在媽媽的旁邊。

母豹（A）和公豹（B）擴散距離的差異 引自：Fattebert 2015 doi: 10.1371/journal.pone.0122355

媽媽和閨女的家域有大面積重疊 引自：Fattebert 2015 doi: 10.1371/journal.pone.0122355

那説回駝梁這隻豹個體。你們看，它稚氣未消、面容清秀、體態温柔，所以我們認為——這是一隻剛剛獨立的小母豹，我們給它命名為駝梁F1。

從面容和體態判斷它可能是一隻母豹

稚嫩母豹為何出走？

那麼問題又來了：F1一個小姑娘怎麼就跑了呢？

難道説它其實是隻公豹，只是因為蛋蛋小我沒有看到？我把這個問題拋給了大家，於是有了下面這段靈魂對話：

羣裏進行了一番靈魂認蛋……

天醍給我發了張截圖，她指着這個若隱若現的W説是蛋蛋……

大貓還覺得是。

蓓蓓提出了反對意見，認為這可能只是曝光過度。

青峯也表明了立場，他覺得：這個蛋，不靠譜！

最後大牛這關鍵的一票沒有任何的價值。

這我可太為難了。在畫質不清的侷限下，我覺得這個問題無解啊……愁着愁着，我想到了另一種解題思路：

華北豹在太行山的分佈應該像一個集合種羣一樣，和順這樣的穩定可繁殖的種羣我們稱之為“源”，其他小種羣或是還沒有個體定居的棲息地我們稱之為“匯”，源和匯之間通過個體的擴散聯繫在一起。

“源”和“匯”

如果華北豹想要在“匯”形成種羣，那必然需要“源”為其輸送公豹，以及母豹。

這樣就合理了呀！一隻母豹的出現，才更有可能吸引公豹過來。它們會組建家庭、慢慢形成種羣……

後來，我們拿這22段記錄和和順的個體仔細比對，確認她就是一隻母豹。

而且你一定想不到，在2020年的春天，我們在駝梁拍到了一隻確確鑿鑿的公豹！是的，它可能是跟隨母豹而來的吧！

從哪來又去了哪？

正當我們興奮地以為，一個種羣就要冉冉升起的時候，這兩隻豹子都消失了……

這下我可更難了。從哪來的問題還沒有弄清，怎麼就走了呢？

但如果我們希望駝梁再次出現華北豹、並重建種羣，這兩個問題又是我們必須解答的。而回答這兩個問題，我們需要知道豹可以擴散的最遠距離是多少。

貓科動物，不像犬科動物，比如狼、非洲野狗那樣，動輒擴散個幾百公里。

一般來説，貓科動物的擴散更加“保守”。

但長距離擴散也不是沒有可能，比如美洲獅被記錄到的最遠擴散距離長達1000多公里、加拿大猞猁960公里、非洲的金錢豹195公里。

不過，這樣的長征是十分危險的。這隻非洲豹最後就死於獸夾之下。

選擇長途跋涉的非洲豹最終死於獸夾 圖片來源：世界野生貓科動物ISBN: 9787571002404）

對於駝梁的豹子來説，如果它要從和順出發，需要跨越200多公里的艱難險阻，那最後的命運可能跟那隻非洲豹一樣。

相比之下，距離駝梁40公里左右的五台、阜平一帶可能是“從哪來”這個問題更合理的推測。

雖然我們目前沒有在這裏開展華北豹的監測，但在調查的過程當中有聽説那邊有吃牛的事情發生。

五台/阜平或許是更為穩妥的選擇

在來到駝梁以後呢，它們停留了多久？又為什麼消失了？

我們首先看這隻公豹：它只出現了一天，而且只在這一個位點，所以我們認為它跟和順無數個“來過”的個體一樣，只是路過的。

再來看這隻母豹：她在駝梁停留的時間有17個月，覆蓋面積大約4平方公里。

公豹短暫路過，母豹停留將近一年半

先分析一下第一個數字“17”：雖然動物在擴散的過程中會建立一些臨時家域，但是在臨時家域停留的時長一般不會超過6個月。所以“17個月”説明這隻母豹已經在駝梁定居了。

對比和順的數據來看，停留時間在半年到兩年之間然後又消失的個體其實很常見，佔了13%。

雖然常見，但這些個體可能命途多舛，最慘的猜想就是已經遇到了不測——這實在是我們不想看到的啊！有沒有另一種可能呢？

所以我們再分析一下“4km² ”：這個數字非常小。再拿和順的數據對比來看，和順定居母豹個體的家域面積一般在40-50 km²左右——是4 km²的10倍。

這給了我一絲寬慰——這隻母豹可能還活着！駝梁只是它家域的邊緣，它的核心家域在我們監測的範圍之外。

母豹後來去了哪裏呢？

然而，無論是哪種猜想都不能掩蓋駝梁沒能留住這隻個體的事實。為什麼呢？

我覺得這關係到棲息地質量的兩個方面：一個是獵物丰度，一個是人為干擾水平。

先從獵物丰度來看，我們對比了駝梁、小五台、和順三個地方野生動物的相對多度。

可以看到，駝梁的伙食是不錯的，特別是如果豹貓也算是華北豹的一道高級葷菜的話，那也有不少庫存（只不過赤狐沒有哈哈哈）。但整體上，獵物豐富度還是比和順差了點兒。

駝梁的獵物豐富度整體不如和順

其次是人為干擾。在我們監測的兩年裏，有25台紅外相機丟失——人為干擾的威脅是存在的，這也可能是迫使豹子離開的原因……

以上就是駝梁華北豹的故事。

帶豹回家的距離

透過駝梁華北豹的命運，我們是否可以回答這個問題：從個體到種羣，到底是多遠的距離？

我想，它可能不是從1到10的簡單直線，而是一個需要反反覆覆最終才能實現的過程。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在如今高度破碎化的棲息地中，每一次擴散，對於華北豹來説都是一場賭博——除了大自然本身的險惡，人類的存在會讓這條路變得愈加危險。

在過去一年裏，我們從新聞上看到4起發生在太行山脈的、由於人為活動而導致的華北豹受到威脅的報道。這些個體的命運，凶多吉少……

2021年出事的豹，它們或許正處於擴散途中。關於不幸的華北豹，可戳：我們擁抱了新年，這幾隻豹子卻永遠留在了2021

因此，為了這種大型食肉動物的成功擴散，我們需要在整條擴散廊道上，儘可能地減少阻礙、創造更多更安全的踏腳石。這樣，豹才能一步步擴散回北京。

在帶豹回家的終點站北京，我們也已經為此開始了努力。

在過去的一年裏，我幸運地獲得了一羣可以與我並肩作戰的隊友，他們跟我一起，在北京周邊的山林里布設了63台紅外相機。

和我一起並肩作戰的小夥伴們

我們拍到了狍子、豹貓，甚至還有成羣的褐馬雞。我們看到了一個除頂級捕食者缺失之外，較為完整的獸類羣落。

但與此同時，我們也發現了盜獵的存在。所以在今年，我們將啓動一個項目——“清山計劃”。

我們想邀請每一個你，和我們一起繪製一張北京周邊山地的盜獵地圖，讓山林於你我、於野生動物都更加安全。

最後，我想，從個體到種羣的距離，就是華北豹心中詩和遠方的距離，這條路可能很遠、可能很難，但是我們一定要去鋪——這條通往遠方的路。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