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搶人”大戰，你們真的看懂了嗎？_風聞

昨天，**#浙江大學生創業失敗貸款10萬以下政府代償#**話題衝上了微博熱搜，在冬奧的熱度之下還能刷屏，可見大家確實是覺得這事有意思。

我看到很多評論，也有很多解讀，有些人覺得浙江就是腦子靈，也有人質疑政策資金從哪來，會不會被鑽空子，還有些人在針對上述問題解讀細節，但大部分解讀得都比較簡單，基本上沒人提到浙江政府這個政策背後真正的邏輯，其實根本不是要為創業失敗的大學生兜底，而是在為銀行兜底。

這絕對不是壞事，但卻極為典型，背後是中國發展到今天這個階段，所面臨的非常重要的幾個問題。

**一是中國的資本市場實在不夠發達，直接融資比例依然有待提升。**政府在通過為銀行兜底的方式，來給市場增加流動性，促進閒置資金和社會資源的再分配，進而促進創業創新，促進就業。相比於直接給錢，這種方式明顯更有效，也更良性。

二是中國的城市化正在進入一段非常關鍵的時期，加上無需贅言的人口形勢，城市和城市之間的競爭，甚至城市羣和城市羣之間的競爭，都已經到了非常白熱化的地步。

三是地產業逐漸迴歸冷靜，“城市户口+購房資格（補貼）=人才引進”的等式正在失效，政府也在重新探索和調整自己在產業發展中的職能與定位。

如果能搞清楚這些問題，對於未來發展趨勢的判斷，和你人生路上的很多問題應該怎麼選擇，或許就迎刃而解了。

政府為什麼要給銀行兜底？

先來説第一個問題，我相信很多人一開始看到“創業失敗貸款10萬以下政府代償”，下意識都會覺得，是政府幫我還錢。但納税人的錢從來就沒有這麼個花法，用腳趾頭想想也該能想到，我交的税，憑什麼幫你還債？

**代償本身是一個法律術語，本質是“債務轉移”。**在貸款人無力償還貸款時，由第三方先幫貸款人償還貸款，從而“解放”一開始的債權人，將債務關係轉到貸款人和第三方之間，這個第三方通常就是“擔保人”，換在這個案例裏，就是原來你需要還銀行錢，現在你一時半會換不上，政府先替你把錢給銀行，之後你再把錢還給政府。但你的徵信上恐怕會比欠了銀行錢還要不好看。

從這個圖很容易看出，代償機制的直接目的並不是給貸款人兜底，而是給債權人兜底。浙江政府自然也不是要平白給創業失敗的大學生撒錢，而是要幫銀行對沖風險。

這些年大家對融資這兩個字都很熟悉了，融資分直接融資和間接融資，我們熟悉的銀行貸款就屬於間接融資，而它有一個隱含的條件：銀行的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而是來自於客户儲蓄。

這就意味着，一旦有人貸了款又還不上來，且量級累積到一個足夠大的地步時，風險就很有可能向下傳導到公共資金（儲户羣體），進而引發系統性風險。

所以無論是監管還是銀行本身，為了避免風險外溢，在進行項目審批時都更偏向謹慎，在沒有擔保人或抵押資產時，是不會隨便貸錢給你的。

可創新創業，偏偏都是白手起家，我需要錢是因為我沒有資產；但我只要一天沒資產你就一天不會借給我錢……這就變成了一個悖論。

我們的經濟活動依賴資本與商品的流動，一旦事情左右為難地卡在這樣的悖論裏，流動性出了問題，那還談何發展？所以浙江的政策，就是以失業保險金為資金來源，幫助銀行儘可能分擔風險，減少後顧之憂，從而提高市場流動性，激活就業和經濟活力。

這種做法，肯定要比以前簡單粗暴給予大額補貼，等補貼發下去又不知道到底用在哪了強。但本質依然受限於地方政府的層級，並不是最接近“治本”的做法。要想真正進一步解決流動性的問題，還需要更高層面的系統佈局。

我們知道後發國家要實現工業化與現代化，要保證特定領域的資源投放，比如我們之前的基礎設施建設。在這一階段，金融資源需要被管控，所以自然形成了我國以銀行為主的金融體系，使得我國融資結構中以銀行信貸為代表的間接融資比例佔了壓倒性優勢。

但當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為了促進產業發展，改善創新環境，支持初創型企業百花齊放，進一步釋放市場流動性，就必須增加直接融資（比如風險投資，二級市場融資等）在社會融資規模中的佔比。

**去年相當一段時間裏，“資本”倆字被黑得底兒掉，但無論從中央的文件，還是地方的政策，你都可以看出來，中國未來必定還要大力發展資本市場。**中國的資本市場，其實不是發展得太好了，而是發展得太不均衡，太粗放了，所以導致很多錢沒有去到該去的地方，沒有起到該起的作用，沒有推動該推動的產業發展起來。

我們今天很多產業的落後，追根溯源都和資本市場的落後脱不了干係，其中最典型的就是我們的半導體產業。所以儘管輿論場上好似沸反盈天，中國未來一定不會打擊資本市場的發展，而是大力發展金融和資本市場，但前提是更加規範，更加理性地推動資本市場的建設。

中國城市化的關鍵期

除了金融體系層面的問題，更顯而易見的是，中國的城市化進展到今天這個階段，各大城市之間的競爭，已經開始進入了白熱化。

上世紀八十年代費孝通先生提出了小城鎮這條路，這成為官方的城市化道路。但據北大國家發展研究院院長姚洋教授回憶，曾聽費老的研究生説，費老去世之前曾説，也許他提出來的小城鎮化道路是錯的。

——他意識到小城鎮不太可能發展起來。

小城市的優勢是不擁堵，可以讓市民居住更舒適，但劣勢是不集中，在大城市的虹吸效應面前毫無還手之力。

代表者如鶴崗，在北上廣深連一平方米廁所都買不起的打工人，卻可以在那裏輕易買下一整套房，以至於房價、房租乃至城市的“鶴崗化”，已經成為一個極具代表性的形容詞。未來許多三四線城市，都未免要走上這條路。

發改委的數據也驗證了這個情況，其2019年首次提出收縮型城市概念，全國660個城市中已經有80個城市出現收縮，佔比高達12%。

首都經濟貿易大學吳康副教授利用2007年至2016中國城市建設統計年鑑製作的收縮城市地圖

而大城市雖然具有規模效益強的優勢，但也有很多弊端，例如早些年北京那種攤大餅式的發展模式，背後就有巨大的城市規劃問題。且城市對於人口的容納能力也有上限，根據去年各大城市的總體規劃文件，北上廣深四大超一線常住人口的“餘額”加起來，也只剩下了411.59萬人。

所有資源流向了大城市，人卻不可能都擠進大城市，物價、房價成本勢必走向極端。最典型的就是**東京都市圈，面積只佔了全國的3%，人口超過了全國的四分之一，GDP佔比則高達30%以上。**這種資源、人口之間巨大的錯位，會帶來巨大的社會問題。

如今不止人跟人之間捲了又卷，城市跟城市之間的競爭，也已經卷得天翻地覆了。

加上中國如今無需贅言的人口形勢，2021年淨增人口只有48萬人，如果出生率依然沒有改善，今年或者明年，就有可能出現負增長。一旦總量開始固定，那麼也就意味着零和博弈的到來，搶人勢在必行。

數據顯示，2017/18這兩年，出台搶人政策的城市超過了100個，覆蓋東中西部，涵蓋一二三線四線城市。到了2019年，這個數字變成了170個。

一個城市較高的人均收入，將不斷吸引人口的淨遷入，直至該地區人均收入與其他地方持平。這種區域收入差距的比值，簡化到最後可以體現為區域經濟份額與區域人口份額的比值，國際上以“經濟佔比/人口占比”作為城市對人口吸引力的通行指標，可見人口的淨流入，對於一個城市或地區發展的意義。

人口淨流出很高的城市，就算房價再便宜，也是沒有任何投資價值的，因為沒有上漲空間，你如果自己不準備住，那砸出去的資金就是純粹的成本。

而對於杭州這樣本就躋身一線的城市來説，它已經解決了生存的問題，下一步的競爭目標，是成為下一個階段的“城市羣中心”。

產業發展中的自我探索

沒有一件事是隻有利沒有弊的，城市化也一樣。固然全世界城市的馬太效應都在越來越嚴重，但一味的卷生卷死肯定也不是辦法。

國家為了平衡大城市和小城市之間的矛盾，一個很自然的想法是追求適度的城市規模。在借鑑了其他國家（如瑞士、德國、日本等）的經驗之後，大家發現構建“城市羣”是最有希望解決問題的方式，大中小城市搭配，使得人口雖然會流向少數區域，卻也不會使得一些地方過度衰退。

簡單來説，就是分散超大型城市的壓力，在全國搞區域性中心，然後圍繞這些區域中心，構建大中小城市搭配構成的“城市羣”。

城市羣的建設，對於各大省會城市來説，都是一個極其重要的全新機遇。

這兩年相當多的後起之秀，如合肥，鄭州，青島等，都是受益者。而在“搶人大戰”愈演愈烈之際，浙江算得上成績斐然。2018年杭州新增人口33萬人，排在第四位；2019年杭州新增人口55萬人，甚至超過了深圳、廣州，高居全國第一位。而寧波新增人口34萬人，僅次於深圳、廣州，排在全國第四位。

**這種成績和浙江整體的城市管理水平，和解決問題的思路，都是息息相關的。**就拿這次上了熱搜的“十萬以下政府代償”來説吧，以前各地政府搶人的手段主要是什麼？

送户口。

往前推一些年，各大城市吸引人才搞搶人大戰1.0的時代，準一線的省會城市吸引人才，基本靠的是落户政策。而落户則是為了購房資格，買了房才好解決孩子上學、醫療保障等一系列問題。這些內容本質上依託的是房地產，政府在其中的職能主要是核准審批。

但在國家收緊地產業監管，堅持貫徹房住不炒，同時點名要求大城市應全面取消或放寬落户限制（《2019城鎮化重點任務》）的大背景之下，這種“城市户口+購房資格（補貼）=人才引進”的等式，很快就會面臨失效。

未來在人才爭奪過程中真正起到效果的，還是城市本身的綜合管理能力，以及依託於城市管理能力的產業發展能力，這勢必對城市管理者有了更高的要求。

**這幾年從新冠疫情，到自然災害，到限產限電，城市管理水平越來越多地成為公眾討論的焦點。**這和經濟發展到今天這個階段的時代特性，是有不可分割的關係的。

十萬塊錢不算少，但如果用來創業，尤其是用來在杭州創業，肯定也不算多。所以金額在所有關鍵詞裏其實是最不重要的。

十萬也好，五十萬也好，**要看懂形式，判斷走向，決定未來，真正有意義的，一是目標：**杭州搶人的政策，正在從普通的畢業生，變成要創業的畢業生。

二是解題思路：從簡單的給錢給户口，變成了用金融的系統性思維，去推動經濟的活力，促進產業的發展，創業創新的活躍。

**這背後是一個城市對於自身未來產業發展的定位，也是一個城市管理者在新時代對自身職能和定位重新調整探索的過程。**這才是浙江此次政策背後，真正吸引人才的隱含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