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江照黎明》導演：我就是要拍全員“惡人”_風聞

怡晴 | 文     直三 | 編輯

馬思純的演技又回來了。

在女性懸疑劇《江照黎明》中，馬思純不再扮演光鮮明媚的少女，而是會被家暴、夜晚出攤炒麪、時刻都想要逃離恐怖婚姻的已婚女人。

曾因為身材原因被網友質疑的馬思純，在這部戲裏接受了自己已有的形象，並重新證明了身為演員的演技，外形甚至成為了一種加成。

在微博，#馬思純新劇身材成加分項#的話題閲讀次數超3億；在豆瓣短評中，點贊最高的網友認為“不應該對女主身材有這麼大的惡意”，而第二高讚的網友則認為：“當馬思純的身材逐漸郝蕾化，我知道她的演技可以了。”

圖源：新浪微博@江照黎明官微

《江照黎明》的導演王濤濤覺得世界上有兩種演員，一種是“越演越好”，一種是第一遍第二遍好，第三遍弱，“但馬思純很厲害，她一上來就全給你，是很少NG的演員。”

在拍攝《江照黎明》前，馬思純提前進組，進行了炒飯的學習。觀眾感興趣的夜市炒飯戲份，都是馬思純親自“炒”出來的。

這部女性懸疑劇講述的是丈夫殺害妻子，但卻疑似被妻子反殺的故事。

夜黑風高的晚上，風雨飄搖的江邊，丈夫蘇睿在給妻子李曉楠的姐姐燒完紙錢後，站在橋上擁抱着她，他嘴上對妻子表白“我真的不能沒有你”，下一秒卻在開口的瞬間猛然用力，將患有哮喘病、異常怕水的妻子推入江中。

然而，當第二天的太陽照常升起，江面上漂浮的卻是一具男屍——丈夫被反殺了，兇手不知道是誰。

《江照黎明》前兩集一上線，關於出軌、家庭暴力與女性反抗的話題引起了部分觀眾關注。在春節檔、冬奧會的流量中，仍見縫插針地上了五六個熱搜。

而丈夫與妻子之間強烈的對抗矛盾，懸疑背後人性的窺探欲，以及女主角扮演者馬思純的演技，讓這部劇在豆瓣的評分一度高達8分。

在導演王濤濤與娛刺兒（ID：yuci-er）的對話中，他不願意提前透露結局，神秘地説：“能透露的只有一個，故事原本的兇手，和劇集中的兇手並不是一個。”

全員惡人，誰是兇手？

王濤濤在劇本圍讀階段，定下了全員嫌疑人的理念。

這一理念最直觀的表達就是《江照黎明》的片尾鏡頭表現。當蘇睿的屍體出現在江邊，所有的觀眾都要下結論，妻子李曉楠才是真正的兇手之後，片尾蒙太奇又給出了另外一種答案。

在片尾曲的表演中，與死者蘇睿有關的所有演員，都神情複雜的看向了鏡頭，李曉楠的母親神色擔憂，第三者於紅的神色有些得意，李曉楠的朋友王誠神色忡忡，而李曉楠則滿眼審視。

 圖源：新浪微博@江照黎明官微

“彷彿是全員惡人。”有網友討論。

在一開始的版本中，大家只是按部就班地做手頭上的事情，演員根本不需要盯鏡頭。但在現場的王濤濤覺得有些不夠，直覺告訴他，片尾還可以夠頂，他想要一個誰都是兇手的懸疑感，包括演員、攝像在內的工作人員，聽了這個想法後也很興奮。

王濤濤在現場很快就完成了每個人的分場小劇本，讓每個演員最終都看向鏡頭。他告訴演員們，希望大家在看向鏡頭的瞬間，能夠打破觀眾與屏幕之間的第四堵牆。

現場的演員都是演技派，聽了導演的要求，第二版本沒有NG，一次就完成了。

從《原生之罪》《雙面神探》再到《江照黎明》，王濤濤已經拍攝了三部懸疑劇，但他卻不是很敢用自己這版全員惡人的片尾，和後期剪輯商量時，用的也是常規版。

團隊很糾結，僅僅是片尾就多次找來同事和朋友觀看，當得知大部分人都喜歡打破第四堵牆的感覺後，才敲定了最終版。

劇組賭對了。片尾蒙太奇成為《江照黎明》的一個特色，而“誰是兇手”的討論，一直延續至今，每一集出現的新人物，都成了觀眾眼中的“犯罪嫌疑人”。

《江照黎明》的懸疑感就在於，不到最後一刻，沒有人知道兇手是誰。

這也與劇組的想法相契合。在剪輯的過程中，團隊都在努力尋找每一集的“靶點”，調動觀眾的追劇動力。

第一集的靶點是丈夫蘇睿試圖殺害妻子李曉楠，李曉楠是哮喘患者，發病時急需藥物治療，然而蘇睿卻把李曉楠救命的藥藏了起來；他甚至在牛奶中融入過量的藥品，試圖讓李曉楠中毒而亡。這種渣男行為很容易引起觀眾情緒上的反感。

而第二集的靶點就是妻子的“反殺”，蘇睿害人終害己，妻子李曉楠成功地活了下來。故事與情緒的反轉，再次抓住了觀眾的好奇心。

從李曉楠、李曉楠的媽媽與奶奶、第三者於紅，《江照黎明》中女性身影居多。

王濤濤告訴娛刺兒，“從女性角度出發做懸疑故事，一開始就敲定了。無論是劇中的CP、母女情，或者是任何一個女性故事，我都沒有刻意去引爆，都交給觀眾。”

圖源：新浪微博@江照黎明官微

電視劇中，蘇睿賭博欠債，需要妻子李曉楠白天上班，晚上去夜市炒麪來償還。當李曉楠提出要離婚的時候，蘇睿露出了恐怖的一面，將李曉楠一通暴打，把她的頭按在水中，李曉楠差點窒息而死，也因此畏懼水。

“拍攝這場戲的時候，蘇睿把李曉楠拖到浴室裏，一巴掌一巴掌地打下去，這些都是真打。”

回憶起來現場的狀況，王濤濤有些心疼李曉楠的飾演者馬思純，因為當一巴掌打下去後，她的臉上立刻就浮出五個手指印了，但馬思純堅持要求真打，沒有用替身。

劇中，李曉楠彷彿活在了地獄中，每提一次離婚就被打一次；離不成婚就逃，可身邊的家人又會因此陷入危險，“我們把這個故事給拍出來，希望所有受害的女性都站起來。”王濤濤説。

和觀眾“捉迷藏”

如果編劇的任務是掌控文字和邏輯，那麼導演的工作就是將文字影像化。

丈夫死後，李曉楠變賣房產，住進了朋友王誠的家。李曉楠第一次去王誠家，她按完門鈴，等待門開的那一刻，臉上的光在慢慢變亮。

現實的拍攝場景中，是沒有這道光的。但王濤濤跟攝像指導商量，想要將這場戲拍攝的更有“救贖感”，攝像指導巧妙地用一道光代表了李曉楠的一次“新生”。

當李曉楠臉上的光徹底亮了起來後，她抬頭看到男主角王誠，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這樣美好的瞬間十分短暫，緊接着，王濤濤再次讓故事陷入到一種懸疑氛圍當中。

王濤濤在現場和王誠的飾演者白客商量，讓他在李曉楠進入屋子後，表情立刻收起來，從歡迎的微笑，變成嚴肅的表情，繼續與屏幕外的觀眾玩“捉迷藏”，“這樣的話，觀眾或許又覺得，這個王誠也可能是兇手。”

圖源：導演王濤濤提供

白客很聰明，立刻會意。王濤濤和白客合作一番後，發現白客在生活中很搞笑，也有點容易害羞，但卻十分喜歡突破自己，“我説你根本不用突破，你已經演得很好了。”

在《江照黎明》裏，白客很好地給了王濤濤想要的“變態但又是好人”的感覺。

李曉楠進入了王誠的家，鏡頭往回拉的時候，王誠家裏的感應燈突然滅掉，四周陷入一片黑暗。這樣視聽的細節充斥在全劇中，團隊希望可以通過這樣的方式，把懸疑劇的懸疑氛圍推向極致，王濤濤一直和團隊強調自己的理念：“拍懸疑就是在跟觀眾玩遊戲。”

為此，美術、攝影團隊做了很多文章，比如在王誠的房間內，佈置了一個案板牆，上面畫着和李曉楠相關的所有關係圖。他們想要觀眾在看到這面案板牆的時候，先有一個強烈的懷疑衝擊，然後再隨着劇情的進展，慢慢解釋清楚王誠的行為動機。

創作團隊還讓所有犯罪嫌疑人當天都出現在了案發現場，成了案件的重要組成部分，“因為他們都去過案發現場，所以你就腦子一嗡，這兇手到底是誰？”王濤濤有點興奮地解釋。

在懸疑劇中，如果只佈下謎題，卻沒有符合邏輯的結尾，只能被觀眾視為“故作玄虛”或者“爛尾”。團隊想過這樣的問題，因為比起製造懸疑感，每一個人物和劇情的完整才算為劇集畫上一個圓。

“我經常做這些事，在現場我就讓不同機位用同角度去拍攝，像畫了一個圓一樣。”

劇集的一開始，王濤濤為男主人公拍攝了一條長鏡頭。蘇睿下班後來到李曉楠的夜市攤上，為不能喝冰的李曉楠買了一瓶自己愛喝的冰水，一路拎着，放到了忙碌的李曉楠面前。

在拍攝這個場景的時候，王濤濤就確定了結尾的拍攝畫面。他會用同一個機位去拍王誠和李曉楠在一起的畫面，做與蘇睿一模一樣的行為。

王濤濤沒有去拍李曉楠與王誠之間的恩愛，甚至沒有牽手、擁抱的情節，但卻和開局形成遙遠的呼應，讓故事以不幸開始，又在剋制中以慶幸結尾。

圖源：新浪微博@江照黎明官微

第三者於紅為了報復李曉楠，將她與王誠住在一起的畫面拍照做成大字報，貼滿整個樓棟。李曉楠媽媽走在回家的路上聽了左鄰右舍的閒言碎語，再看到樓梯上的大字報後，氣不打一處來。回到家裏，她一邊罵李曉楠，一邊尋找着什麼東西。

媽媽尋找的這個東西，就是鏟子和水盆。儘管嘴上不饒李曉楠，但作為媽媽，她仍然是第一時間跑到樓道里幫女兒剷掉閒言碎語。

“難道天下的母親不都是這樣的嗎，一邊罵你，一邊對你好。”這種細節，是王濤濤要求必須寫下來的，如果不寫，他也一定會這樣拍。因為只有如此，李曉楠的媽媽和行為動機，才有一個圓滿的解釋。

王濤濤喜歡給每一個人帶來一個落點結束，“我覺得每個人物結束，都是某種意義上的落葉歸根。人生也應該如此。”他感慨道。

像拍電影一樣拍電視劇

能讓王濤濤釋放導演技能的，是他過往繁雜艱辛的混組經歷。

王濤濤起初並不是一個導演，而是演員。他有一個演員夢，甚至幸運地被《十月圍城》的劇組選中，給演員梁家輝當文替。

那是王濤濤見世面的開始，他才知道一部好電影的背後是如何運作的。彼時，有着演員夢的王濤濤被帶他入行的師父建議轉做幕後，可以一邊工作，一邊飾演小角色。

王濤濤努力且踏實，一步步地跟着師父的腳印走，用了六年的時間，從場記、副導演、執行導演做到了導演，合作過杜琪峯、彭浩翔、葉偉民等諸多導演。

這些經歷也影響了王濤濤的導演思維，他喜歡用拍電影的思維去拍電視劇，這在《江照黎明》中尤為明顯，“不瞞你説，我也有點致敬大師。”

在拍攝的過程中，王濤濤和主創團隊説，自己想做很多“擦肩而過”的劇情。

作為蘇睿與李曉楠之間的第三者於紅，也捲入了蘇睿案中。但在她的故事還沒有浮出水面時，王濤濤就讓她與警察“擦肩而過”。

於紅拿着手提袋從鏡頭前走過，而鏡頭一轉，就是正在辦案的警察們開車路過於紅的場面，警察和犯罪嫌疑人擦肩而過，案件的進展也把相關人物帶了出來。

“觀眾能看到他們，但是他們彼此沒有看到對方。”

警察跟着另外的犯罪嫌疑人再次來到江邊尋找線索，當他們苦尋線索無果，陷入一團迷霧當中時，便慢慢離開了。此時鏡頭轉向了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慢慢走過來，在警察望向江面的同時，李曉楠也再次出現在了犯罪現場，望着同一片滔滔江水。

這種擦肩而過的留白手法，就是王濤濤在做執行導演時期，跟着杜琪峯等大導演學會的。

圖源：新浪微博@江照黎明官微

**“把看似毫無關係的人，用這樣的鏡頭進行勾連，觀眾很快就會意識到劇情的走向，它就像一個鈎子，勾着觀眾的興趣點。”**王濤濤把從文藝影片中學到的手法，別出心裁地用到了懸疑劇中，他就是想要在《江照黎明》中拍出一種懸疑的交錯感，也是人生的交錯感。

劇拍出來是要面向觀眾的。在他的觀念裏，拍劇的過程也是一種換位思考的過程，給觀眾一點提示，讓他們在看劇的過程中，跟着角色思考，甚至給出一種“觀眾很聰明”的鼓勵，才能產生最佳沉浸感。

為了能維持這種沉浸感，在拍《江照黎明》時，70%的戲份都運用了肩扛的拍攝形式。肩扛就是在拍攝的時候，將機器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肩扛的劣勢是具有不穩定性，一般情況下，劇集導演很少用肩扛，因為畫面會晃動，影響觀感。

但在電影領域，晃動的畫面甚至會成為名導演的一種風格。團隊覺得這樣的拍攝方式很適合《江照黎明》，“70%的戲份都用了肩扛是一種什麼概念呢？幾乎就是半紀錄半寫實的感覺。晃動會給人帶來一種主觀感，給人一種角色就在身邊的感覺，十分真實。”

在《江照黎明》的現場，王濤濤和攝影指導、美術指導溝通商量後，他們幾個人很好地完成了肩扛的拍攝，陪着演員一場戲一場戲的走完。王濤濤希望通過這種微微晃動的畫面，給觀眾一種角色就在自己身邊的感覺。

這樣的拍攝方式，王濤濤十八歲看電影的時候就記得。在他看來，這種拍攝方式有代入感到十餘年後仍清楚記得。

因為平台給了較大的包容度，王濤濤在拍攝現場，反而可以把控更多的事情。從分鏡頭、和演員説戲、調度戲份氛圍、調度鏡頭的中景或全景，甚至是機位的走位，他都要明晰。

提到拍攝過程中的“夾帶私貨”與“強勢”，王濤濤有些羞赧。但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還會像拍電影一樣去拍《江照黎明》，甚至“拍得再極致一點，更有風格一點。”

王濤濤是射手座，他覺得自己是天生的樂觀主義者，他喜歡積極向上的價值觀。

而這，也將會是《江照黎明》的故事結局。

閲讀【娛刺兒】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