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長安櫻花（十二）_風聞

 尤華子一開始並不瞭解這個女人的惺惺作態。

她得知尤華子在康居酒壚工作，便奴顏婢膝地苦求尤華子介紹她進去，因為據説康居酒壚收入頗豐，且有門路認識各路金主。

但有了葡萄的前車之鑑，尤華子並不敢隨意往小領班那裏介紹人，更何況康居酒壚向來“只要一等一漂亮且舞技高超的”。

尤華子只好推辭道：“要不你先跳一段胡旋舞，我看看？”

在康居酒壚這麼多年，尤華子見過會跳舞的美姬已成山成海，一個胡女能不能進康居酒壚其實尤華子一眼就看得出。讓韋芊芊跳一段舞是想讓她知難而退。

韋芊芊自是不會跳，但她撇了撇嘴道：“這些舞都非常容易，到時候現學也來得及，難道你們的頭牌各個都是舞蹈家？還不是有金主捧？”

尤華子沉默了。有金主捧倒不假，但頭牌確實各個都是舞蹈家。這些舞絕對沒有韋芊芊所認為的那麼容易，舞姬們必須天天練舞，即使在隆冬酷暑。尤華子見過她們練舞的場景：冷如冰窖的房間愣是練成了暖房，連銅鏡上都滿是霧水；而夏季則是練完舞如同淋過雨，渾身濕透，中暑倒地也是家常。所以，在外郭城，康居酒壚以其美姬舞藝之高而著稱，這也是康居酒壚招徠生意的招牌之一。正如小領班所言，“這裏可是長安城，沒有兩把刷子是不可能在這裏做買賣的。”

而且，説實話，韋芊芊不算漂亮。當然，她肯定不這麼認為。在康居酒壚這麼久，尤華子明白，這世間的漂亮分兩種，一種可以當做飯碗，另一種只能尋常調侃。

康居酒壚有太多的美姬美得驚心動魄，美得極為專業，她們是註定可以吃漂亮這碗飯的。尤華子曾見過康居酒壚曾經的頭牌傅胡氏，一雙碧綠的眼睛，烏黑瀑布的秀髮，豐滿妖嬈的身材，和永遠猜不透的年齡。她離開酒壚那麼久，與小領班喝高，跳出的胡旋舞依然讓時任頭牌讚歎不已。當然，她對此不以為意，早早退了市，嫁了傅公子。對了，她就是高定“傅胡繁盛”的創始人，她設計的每一條裙子，都令長安城的女人們為之瘋狂。然而，她對此仍漫不經心。

她彷彿就是一個謎，一個傳奇；她得到的一切似乎都毫不費力：包括如何嫁給傅公子，且被專寵多年。流傳的版本很多，真假莫辨，其中的一個是，據説她曾經在路上不慎摔倒，被傅公子扶起，於是驚為天人，於是視若珍寶，於是長相廝守。

但是出了康居酒壚，很少有人能算“專業美”。大部分人口中的漂亮，都是“業餘級”，做不了飯碗，僅用於寒暄。然而，弔詭的是，專業美往往非常清楚自己的斤兩，但業餘美總指望自己能蛇吞象。

韋芊芊寄希望自己是康居酒壚的頭牌，然後每日的工作就是購物戀愛。她對頭牌有太多的誤解；説到底，她只是不想努力，或者想以小博大的努力。

其實，日積月累、零存整取已是世間努力最好的結果 。

尤華子只好以酒壚暫不招人，有缺幫你留意打發之。不料，韋芊芊反問：“你也不會跳舞，為何能在康居酒壚？”

“我做菓子啊……”尤華子答道。

“菓子很容易，不就搓搓揉揉，為何讓你做，你看着挺一般的啊？”韋芊芊輕蔑道。

在韋芊芊的字典裏，別人的工作都非常容易，容易到是人就會，她不做是看不上。而且，她總喜歡言語譏諷，打壓他人，似乎言語打壓了人，實際就打擊了人，言語高人一頭，實際高人一等。

“要不，我跟你一起做菓子吧？”韋芊芊繼續道。

尤華子不覺驚詫，還真有人提得出這麼過分的要求。把想取而代之寫在臉上，卻當別人是傻子。

尤華子淡淡一笑：“這個，我説了不算。”

不過，此番話倒是提醒了尤華子：康居酒壚人人擠破頭，為何平平無奇的自己能在其間做得長久？

後與小領班閒聊，讓她的思路漸為清晰，她覺得可能是——稀缺獨特。在康居酒壚她是日本風情的代表，她不需要熱辣地跳舞，她只需要温柔地斟茶夾菓子；好比在一盤盤大魚大肉面前，平常馬齒莧倒格外受歡迎。並且，她一人多用。能自己推新品，自己做新品，然後還能細語温婉地讓大唐老爺少爺品嚐。更有，她準點連續。每日干活，從不請假，非常好用。

所以，在眾美齊聚的康居酒壚，尤華子仍有一席之地。

但做菓子不似練舞，門檻沒那麼高，如果再出現一個跟尤華子相似的日本女子，尤華子的生態位就不穩了。所以，必須在狼來沒來之前，打造專屬自己的“愛琵”——“愛琵”是長安外郭城最喜歡的概念。所有的吃喝玩樂在沒有“愛琵”之前，都可以被輕易取代；但有了“愛琵”之後，情況大為不同：做菓子的可以千萬家，但只有一家是“尤華子做的菓子 ”。

從此，尤華子不斷地改進菓子的配方、用料、工藝、口感，每一層都在加門檻，別人想仿製一個差不多的菓子變得越來越難。因而，尤華子在康居酒壚的時間越來越多，幾乎天黑走天黑回，再難見到長安城的太陽。

連載小説《長安櫻花》及小説封面設計，已經過WGA、時間戳認證等版權保護措施，在全球範圍內享有版權保護。《長安櫻花》是蘇子嬌“長安三部曲”（《長安教坊》、《長安胡姬》、《長安櫻花》）的第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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