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從生態氣候變化角度解讀《大明王朝1566》?_風聞
四味毒叔-四味毒叔官方账号-2022-02-21 10:34
■ 本期特邀毒叔****■****
■孫佳山****■****

大家好,歡迎來到本期《四味毒叔》,我是孫佳山。這一期我想從我們過去沒有觸及的一個角度來給大家解讀一下《大明王朝1566》,春節之前一則新聞引起了我們的廣泛關注,也在節前被反覆地討論。就是當時湯加由於火山爆發導致的地震和海嘯讓整個國家都失聯了,確實聽起來很恐怖,因為不是個人也不是一個組織,是一個國家在當時的一段時間之內與外界失去了全部聯繫。
也是由於火山爆發所導致的巨大破壞效應使人們意識到火山爆發是能夠影響氣候的,氣候異常可能會對我們的日常生活,還有外在的生態環境造成非常大的影響。也是在那一波討論當中提到了對坦博拉火山爆發,包括被學術界所反覆觸及的無夏之年1816年,科學界將這些事件進行了一個橫向的對比。
這也使我開始意識到這剛好是一個解讀《大明王朝1566》的一個節點,因為《大明王朝1566》這部電視劇的經典地位確確實實是沒有人能撼動的,也沒有什麼爭議和討論的空間。如果要是做一個縱向的比較,那麼我覺得從電視連續劇向網絡劇迭代之前,在連續劇這個藝術形態、電視連續劇這個閉環框架裏,《大明王朝1566》在整個中國電視劇史上的經典地位是毋庸置疑的。年前湯加火山的爆發導致的海嘯和地震,提供了非常好的這麼一個契機,讓我們從一個過去沒有觸及的生態氣候變化的角度來討論《大明王朝1566》。

確實我們過去的上一代,不光是電視劇創作,包括電視劇文藝評論,對於《大明王朝1566》的基本的闡釋和評論框架都無外乎就是忠奸善惡、王國不分、家國不分,再就是生產力,或者更準確的説是關於資本主義萌芽為什麼被扼殺?為什麼中國的資本主義沒有發展起來?
基本上就是這三個框架,忠奸善惡屬於價值道德、個人素質層面,家國不分、朝廷不分是屬於開始觸及政治制度角度的討論,對於封建王朝的一些討論,包括如何遏制生產、資本主義萌芽如何被遏制、資本主義這種生產關係為什麼沒發展起來。這些都是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所被不斷觸及的問題,在後來對《大明王朝1566》的討論當中也被反覆提及,但是剛才説了沒什麼新東西,這套過去的闡釋框架實際上都是停留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水平,新世紀的討論也只不過是在新世紀的基礎上有一個迴響。
這裏面的深層次問題就是我們在過去的評論和闡釋框架當中並沒有從生態、氣候變化導致氣候異常的角度來解讀這個作品。如果從這個角度來進入《大明王朝1566》,可能很多《大明王朝1566》或者劉和平老師的粉絲會覺得為什麼都沒看過這個電視劇,怎麼敢説這個話呢?
我們從電視劇的開頭來看,一開始的進入到這個電視劇當中,就是大雪、暴雪,那種鵝毛的大雪,忽閃忽閃得下來。當時的那個年代的服化道是今天看起來稍微有一點辣眼睛的紅色的那種,或者是那種帶着斗篷的服裝,稍微有點誇張,但是從一開始這個劇的基調和氣息就被奠定了,這個邏輯首先就是天不降祥瑞,天不降祥瑞這句話在前幾集被反覆地循環式的強調,而天不降祥瑞在當時其實就是雪災,就是氣候不正常,連續地下雪。按理説的話是瑞雪兆豐年,但是如果降雪量過大的話會直接影響農業生產,在工業時代可能影響沒有那麼明顯,但是如果在農業文明的階段影響是顯而易見的,整個的生產生活都要受到影響,所以在一開始就是這個奠定基本的氣息啊氣氛這個階段當中呢天不降祥瑞成為了一個關鍵詞。

這個問題就來了,為什麼説在當時天不降祥瑞呢?其實呢這個不是一個新的發現,確確實實在公元15、16、17世紀那一週期有所記載,實際上在當時就有一個大的氣候週期的轉型,開始由一個長達大幾百年的一個氣候相對温暖的週期進入到一個氣候相對寒冷的週期,所以在氣象學術界管那個週期叫明清小冰期。
小冰期這個概念在上世紀1930年代末期,應該是1939年,由相關的國外的科學家提出。小冰期的概念其實主要就是指在剛才講的15、16、17世紀中間的一個全球性的翻轉,並不只有我們中國的明朝清朝碰到了。實際上對於整個歐洲來説,這個小冰期對日常生活帶來的災難性的影響,可能對於我們整個世界歷史結構的影響超過了我們原有的預期。
我們就先從這個框架進入,首先造成《大明王朝1566》起源開端,奠定基本氣息、基本情緒的天不降祥瑞的起點就是氣候異常,冬天的雪災。通俗地説,也正是由於冬天有雪災,打亂了原有農曆紀年二十四節氣框架下的農業生產,春種秋收的整個節奏被打亂了,所以才有後來這個情節再一步一步向下推,才有後來的劇情。其實改稻為桑在《大明王朝1566》當中實際上是虛構的,在歷史上並沒有,在歷史上有氣候變化,有極端氣候條件,這個是可以追溯的,但是改稻為桑是劉和平老師為了把結構完整地表達出來,把很多線索穿起來,而虛構出來的國策啊。
明朝覺得到了那個階段怎麼辦啊,需要改稻為桑,把一些稻田改為能夠生產絲綢的桑田,滄海桑田的桑田,稻田變成桑田,所以是改稻為桑。目的是什麼呢?目的是多做絲綢,這個也是暴露年齡啊,只有經歷過改革開放初期文化語境的人才明白他那個話裏是什麼意思,所以當時一看到那個時候我也笑了。
它基本的操作就是外向型經濟,今天可能這個詞都已經淡出我們主流視野當中了,它實際上是當時外向型經濟框架下的一個認知,我們內部內循環不夠怎麼辦?糧食生產生活、耕種都被打亂了,生產生活得不到保證了,朝廷缺錢,國庫缺錢怎麼辦?那就需要改稻為桑,把稻田變成桑田,桑田做成絲綢,絲綢出口對吧?通過海外的海洋貿易、外貿來提高收入,所以這是這整個邏輯關係往下展開的一個基本結構,有一個因果關係。
但是這裏邊的複雜性,就像我們剛才説的,評論一部電影電視劇,或者文學文藝作品它的水平高低一個重要的標準,不能是簡單的忠奸善惡,好人壞人,因為這樣的話很容易把一些複雜的歷史問題、結構問題、政治問題、社會問題降格為個人恩怨,降格為道德層面、降格為個人素質,變成道德指摘。
《大明王朝1566》這部作品的經典性就在於其中首先它沒有簡單的忠奸善惡,沒有説哪個壞人就是壞透了,哪個忠臣就是好透了,正義沒有得到伸張的原因也不簡單是因為壞人當道,它不是這麼一個簡單的邏輯或者簡單的封建倫理式的這麼一個展開。
《大明王朝1566》的複雜性就在於其中的嚴嵩、嚴世蕃,在當今的影視作品文學作品當中被認定是奸臣的這對父子,在裏面其實也沒那麼壞,比如説嚴嵩的兒子嚴世蕃在裏面有過多次的反派演講,其中我記得有一兩個橋段就是罵從朝廷裏出來之後的那些忠臣。包括他的爸爸還曾經批評他、懟他,説你太壞了,你就是藉着改稻為桑之名貪污,巧取豪奪,把農民的土地兼併給這些由你們操縱的無良商人,裏面有這樣的指責。嚴世蕃有一個非常慷慨的反派演講,意思是説好人都叫你們當了,你以為我不想當好人嗎?現在天不降祥瑞朝廷怎麼辦對吧?王公貴族的生活水平不能下降,該辦的這些堂會慶典,誰過生日啊,這些生活標準、招待的標準都不能降,這些一切都得照常的情況下,錢從哪來?誰不想當好人,好人都讓你們當了。

這位嚴世蕃的扮演者就是後來《人民的名義》當中的經典角色高育良老師,《大明王朝1566》那會他還相對年輕一些,所以你能感受到他説話中氣更足啊,確實角色的扮演水平非常高。他在他一再的反派演講當中呢就提到了他作為反派的邏輯,所以這個人物也就不是簡單的忠奸善惡,這是第一個邏輯。
第一個邏輯就是不僅僅是簡單的忠奸善惡、好人壞人、道德水平高低,而是説其中的反派角色也都有很多無奈。這裏面嚴嵩和嚴世蕃父子雖然是非常重要的角色,但還不是這個劇要處理的主線,這個劇裏要處理的是嘉靖皇帝和海瑞的關係,也就是封建倫理下的君臣關係。因為按照傳統的封建倫理,或者按照一般道德標準的話,剛才講忠奸善惡的框架實際上在這裏就站不住,同樣的話我們看這對君臣關係啊,封建倫理當中,或者説我們一般處理明清這一題材的作品當中,所常觸及的這個討論框架就是這個皇帝行不行,這個大臣行不行。
在這個劇當中,它的經典性在於皇帝也很無奈,不只是大臣無奈,皇帝也很無奈。劉和平在創作時用了很多非常超現實的手法,比如説陳寶國老師扮演的嘉靖皇帝很長時間都把自己一個關在屋子裏不出來,好像是還不洗腳、不洗澡,讓人感覺這個人是不是精神有點問題。還有一些超現實的一些鏡頭是陳寶國老師披頭散髮,跳來跳去,表達他也是被逼到了牆角里啊。
有一些事情啊之所以那麼處理,就像那個嚴世蕃的反派演講,並不是他不知道,並不是説他主觀上想這麼做,而是當他操持了這麼大的一個王朝的時候,他在這裏面其實也很孤獨,不斷地表達他的孤獨感。在這其中我們可以看到,劉和平老師他們這一代具有作家作品意義上的老編劇確實是深受八十年代個人是歷史的人質這個基本觀念的影響。
實際上包括列夫托爾斯泰也都提到過,説皇帝可能是歷史結構中最好的一個人質角色。在整個結構當中,這對君臣關係也是被綁架的,或者説在這個意義上就説明白了,不只是黃志忠老師扮演的海瑞很壓抑,陳寶國老師扮演的嘉靖皇帝同樣也很壓抑。這裏邊沒有明顯的好人壞人,你不能簡單地説誰行誰不行啊、誰道德誰不道德,或者誰更正義誰更不正義,這個角度來概括,它是呈現出了一種更為複雜的這麼一個囚徒困境。

在當時的歷史結構當中的話,這些人物啊無論是忠奸善惡也好,正派反派也好,還是説君臣也好,都在這麼一個非常壓抑、糾結的歷史結構當中。而這個歷史結構的帽子,就不是説氣候決定論,不是這個意思,但是這個歷史結構的帽子實際上指的就是當時氣候異常,具體來説就是明清小冰期。在冰期氣候開始變得寒冷,氣温大幅下降這麼一個框架下,所導致的對於農業文明的一個激進毀滅性的打擊。
而這個打擊呢並不是説只有在《大明王朝1566》十六世紀末這個框架下,在我們大中華文化區域才存在。實際上整個十六、十七世紀一直到剛才講的無夏之年這麼一個框架,一直到十九世紀,這種氣候變化,全球氣候變冷、氣温下降所帶來的影響都是不斷被觸及的一個問題。
其實也包括我們今天可能想象不到的一個角度,包括整個西歐區域,對於西歐的影響也特別大,所以當時他們需要去向海外去擴展殖民地,為什麼當時有這個殖民熱?就是因為原有的區域糧食生產在農業文明的框架裏不夠,所以就像《大明王朝1566》一樣需要一些新的政策,儘管是虛構出來的,但也是一個基本的線索,在內部這個小循環搞不定,就需要通過外部外向型的,通過國家有組織地改稻為桑,製作絲綢換取外匯,換取外部收入的這個框架下。
在西歐南歐的話其實很簡單,就是通過殖民地帶來新的糧食新的財富。或者説就是後來不斷地給我們構成了比較民族的悲情記憶的自由通商,他們需要以自由通商這個框架不斷地去靠外部的增量來解決內部問題,這也是構成我們這個悲情起點的一條線索,從晚明到晚清是有條完整的線索,構成我們悲情起點的1840當時的一個基本框架,就在於需要尋求外部增量的西歐和南歐,對於整個在氣候變冷週期的農業文明來説,當時都面臨的這麼一個處境,所以當時需要不斷地向海外拓展。在向海外拓展的過程當中,東西方文明開始遭遇了,構成了我們1840年以來這麼一個悲情的起點。所以這裏面有一條非常清晰的中心線索就是從明清小冰期開始啊,從《大明王朝1566》開始,所奠定的這麼一個悲情的氣息、悲情的結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