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峯頂上涮火鍋，四川人好會玩_風聞

作者 | 張明揚

01

貨車司機的60小時

2021年10月，日本紀錄片導演竹內亮正坐着六軸大卡車奔馳在青藏線上。

2013年，竹內亮從日本搬到中國，妻子趙萍是南京人，他就把家安在了南京。移居中國後，竹內亮並沒有打算放棄自己的紀錄片事業。

最近兩年，這位中國女婿憑藉《好久不見，武漢》（2020）和《走近大涼山》（2021）這兩部紀錄片在中國聲名鵲起，連續收穫了外交部發言人華春瑩和趙立堅的點贊，被網友稱為“日本網紅導演”。

這次走青藏線的緣起是竹內亮正在播出的紀錄片《再會長江》，2月18日，第一集《尋找長江第一滴水》已經上線。10年前（2011年），竹內亮就曾參與了NHK紀錄片《長江天地大紀行》的拍攝，故此次有“再會”一説，他想通過長江，來觀察中國這十年的變遷，以及他自己的變化。

在青藏公路的格爾木段，竹內亮搭上了貨車司機李武的車，搭車目的地是被視作長江源頭之一的沱沱河。竹內亮覺得與貨車司機同行，途中一定可以聽到很多有趣的故事。

竹內亮想得沒錯，李武很健談，他這些年的經歷也很值得被記錄下來，

《尋找長江第一滴水》記錄了很長一段竹內亮的卡車時間。竹內亮剛上車時，不斷在發出對窗外風景的讚歎：“好壯觀”、“太漂亮了”……但沒過多久，他就體會到了高原反應的威力，苦笑着對李武説：“4700米的高度一直搖來搖去，有點難受。”李武淡定的回應説：“（這一路）是搖上去的，要一直搖到拉薩。”

作為一名菜鳥物流的貨車司機，李武常年行駛在青藏線之上，這裏被稱作全球海拔最高的貨運公路。除了李武，這輛車還有另一名輪班司機——馬師傅，他們從成都出發，一路開往拉薩，除了吃飯和上廁所之外，這輛車沿路幾乎不停，兩人輪替駕駛，日夜兼程， “到了後半夜，只有我們這種車還在趕路，因為快遞要趕時效，一刻也不能耽擱。” 李武覺得，能早一小時把貨物送到拉薩，西藏消費者就能早一小時收到快遞，這種“快”不僅是公司的對內要求和對外承諾，也是他個人的一點小念想。

就這樣，這輛車一直這樣開上個60小時，就來到了拉薩，這裏有天貓超市在全西藏最大的倉庫，“我走了這麼多趟，從來沒有超出過60小時”。

在與李武同行的12個小時裏，竹內亮常常發出日本人特有的那種驚歎聲：人生第一次看到在卡車裏做飯，還這麼好吃，驚歎；為了減少停留時間，李武他們一天只吃一頓飯，驚歎；但最讓竹內亮吃驚的是，李武一個月可以有4萬多收入，他誇張的叫了出來：“這麼多啊，比我還多。”

在沱沱河，竹內亮下了車，據説他此時高反已很嚴重了，但還是試圖在李武面前強撐住場面。李武告別了竹內亮，他還要一路往拉薩趕。似乎，他們相互羨慕對方的生活。

從成都到拉薩，途經青藏線，這條2200多公里的快遞天路，承擔着80%以上的進藏物資運輸。從2017年開始，菜鳥就開通了進藏的運輸線路，李武幾乎每個月都要跑三個來回，四五年下來，等於開車進藏了快兩百次。

李武每年都有300多天走在這條路上，“離開了家，吃、喝、睡覺都只能將就在駕駛室裏。不管颳風下雪、結冰堵車，就得往前跑”。這份工作可以幫助偏遠地區的人更方便生活，但運輸路上也辛苦、孤獨，李武很有文采的總結説：“疲勞與孤獨就像黑色的影子一樣常伴左右。每天都在和這些影子鬥爭。累了就在地裏抓一把雪糊在臉上醒醒，朝外面喊一嗓子。”

在青藏公路上開車還伴隨着高風險。青藏線是全中國最難跑的貨運線路， 天氣、高反、路況、堵車、時間緊……李武説很多司機一生難遇的考驗在這條路上你都會經常性的碰到。

最近的一次出車，大雪封山，李武打起了一百個小心，這是事故多發期。幾乎每次出車，李武都會遭遇車禍現場，這會讓他心裏很不舒服，再加上高反的影響，人的狀態會雪上加霜，此時他和隊友馬師傅會更加打起一百個小心，“心情越不好，就越容易出事故，這個職業要求我們必須學會控制情緒”。

李武還提到了著名的唐古拉山口。唐古拉山口是青海和西藏兩省區的天然分界線，海拔5231米的唐古拉山埡口，不僅是青藏公路的最高點，也是世界公路的海拔最高點。冰雹、大風、嚴重缺氧……這些都是李武反覆經歷過無數次的，李武説每次經過這裏，他都會提醒自己要敬畏這份職業，敬畏這條公路，敬畏大自然。

縱然有高反、疲勞、孤獨和風險，但這位小學畢業的寧夏漢子覺得，自己幾乎不可能再找到這麼高收入的工作，他對這份職業的感恩遠大於抱怨。他很需要這份收入，他有全職在家的老婆，有四個孩子，還想着幫父母建房子修房子。

忙於奔波在高原快遞路上，李武兩個月才能回一次家，他離家時每次都捨不得走，好在四個孩子經常給他發一些“爸爸，我愛你我想你”這樣的視頻或語音，李武在自豪向竹內亮展示的同時，也有幾分黯然，“國慶節老婆孩子都在外面玩，我在掙錢跑車，雖然累但很值得”。

李武是一個能夠自得其樂的人，他雖然因為看得太多而對沿路的“雪山青草美麗的喇嘛廟”無感，但每次路過可可西里時，這幾年越來越頻繁出現的藏羚羊還是令他雀躍；這兩年，他在路邊也經常可以看到徒步去拉薩的“網紅”，這些人一邊推着車一邊拿手機直播，這讓李武既困惑又感到新鮮。

2017年，李武從一名拉煤司機變成了菜鳥物流的貨車司機，主要負責運送天貓超市的包裹。

這一年，菜鳥決定加大投入，增強對西藏的物流服務能力，包括承擔天貓超市日常用品的進藏運輸、配送，以及在西藏開設菜鳥驛站，最高的驛站開到了珠峯大本營附近的扎西宗鄉。

這樣説來，李武算是“菜鳥進藏”的元老。他親身見證了快遞物流進藏的篳路藍縷，參與了2017年前後快遞速度的迭代升級。

李武常津津樂道的是，在他跑這條路之前，從成都到拉薩的快遞車要在路上走近一個禮拜，而現在菜鳥物流速度是60小時以內，速度至少提高了一倍；以前拉薩一瓶礦泉水要賣3塊，現在天貓超市的貨送進來只要一塊多，價格和內地差不多……

能夠支撐李武在這條天路上開下去的動力，除了這份賴以養家户口的豐厚收入以外，就是這份“改變世界”的成就感了，“十幾年前，根本不敢想在西藏還能網購，就算在青海也很不方便，現在幾天就能收到”，“作為貨車司機，我們的責任就是把快遞安全、準時的送到拉薩，讓拉薩的老百姓能拿到購買的生活物資。雖然很辛苦，但是能夠幫當地老百姓過上便利的網購，我也覺得挺驕傲的”。

李武的感覺是：西藏人現在越來越愛網購，在拉薩想買啥都可以買到，東部大城市有的這裏都有；這裏的人也過“雙十一”，那是他一年中最忙的時候，送貨量很大，以至於他在此期間要比往常多跑一至兩個來回。李武告訴我：“五年前，公司兩三天往拉薩發一趟快遞車還裝不滿，現在每天就要發三四輛車”。

2021年，西藏全區快遞服務企業業務量累計完成1485.17萬件，同比增長30.40%；去年雙十一當月，天貓超市在拉薩的業務量達到了近8萬件。從天貓的數據來看，西藏網民最愛網購的商品是“紙巾，洗衣液，零食，大米，麪粉，油，飲料，奶製品，貓糧，貓砂等”。從購物節到熱門商品，西藏和國內其他地方幾乎沒有什麼區別，東部與中西部沒有隔閡。

“每次快到拉薩的時候，老婆一定會準時打來電話，報個平安、嘮幾句家常”，妻子的電話成為了李武最清晰的時間感。李武説他還打算再這樣開上一些年，存點錢，然後回老家開上一家大型修車行，“開了半輩子車，還是想和車打交道”。

02

給布達拉宮送快遞

過年前，要聯繫上旦增曲桑很不容易。我打了三次電話，發了幾條短信，才在他中午吃飯的間歇，終於和他連上了線，在此之前，他已經爽了我兩次約。

旦增曲桑的漢語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他的應答短促而簡潔，但我要晚一些才知道，這並不是他平日的語言風格，他單純就是因為太忙了，忙得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我無奈的表示我們的談話不會太長，旦增曲桑才鬆了口氣，但説話還是很快。

26歲的旦增曲桑中專畢業，他在拉薩以北的當雄縣已經為菜鳥送了一年快遞。他漢語比較流利的原因，可能與他為菜鳥物流送包裹，在成都打工有關。在成都時，旦增曲桑開始成為一名網購愛好者，“網購多了，後來我就想，要不我也去電商送快遞吧”。

旦增曲桑的收入有幾千元，在當地算是很不錯的收入，“但我很多錢也會花在網購上”。

過年前，旦增曲桑的快遞單量比平日裏多了不少，這讓他在談話時似乎心事重重，“我還有很多很多單要送”。旦增曲桑的交通工具也是一輛電動車，作為本地人，他熟悉當雄縣的每一條道路，“送貨很累的時候，我會想象自己是一名騎着馬的牧民”，是的，當雄縣是一個以牧業為主體的縣。

旦增曲桑説，這幾年藏族年輕人的網購慾望一下子迎來了井噴，他們很喜歡在網上買衣服，“在路上，我一眼就可以看出誰穿的衣服是網購來的”。

旦增曲桑喜歡這份工作的理由之一是：收到快遞的人都在笑，會讓他感覺自己是給別人帶來快樂的人。在西藏這麼遙遠的地方，當地人收到快遞的心情可能和我們這些身處內地大城市的人真的有些不一樣吧，“會更開心”，旦增曲桑説：“他們以前都不敢想，或者就不知道有快遞的存在。”

在距離當雄縣170公里的拉薩市區，1986年出生的甘肅張掖人張正楠已做了兩年快遞員。今年是張正楠來西藏的第三年，剛開始他在拉薩做貨運司機，來拉薩的第二年他去了菜鳥，負責配送布達拉宮周邊的快遞。配送範圍涵蓋了布達拉宮、西藏廣播電視台、羅布林卡、夜市、農貿市場、小區。 

從流通鏈的視角來看，張正楠與旦增曲桑承接的是李武之後的“下一道工序”：李武負責把快遞從成都運到拉薩，張正楠與旦增曲桑負責送貨上門。從成都運來的快遞送到菜鳥在拉薩的中轉倉庫後，當天分揀完，第二天配送員就開始配送。

據張正楠説，由於天貓超市商品價格便宜、而且能送貨上門，還有不少超市通過貓超採購批發。有時候，張正楠還會碰到漢語不好或不熟悉上網的藏族客户，會拜託他幫忙網上下單。

這兩年，張正楠能明顯感到快遞單量在增加：過去一天平均80單，現在每天都有130單左右，雙十一期間能達到200-300單。對快遞員來説，單量越多收入也越高，現在他每個月能拿到八九千元工資，雙十一那月能過萬，這個比在老家要高很多。

張正楠很享受現在的工作，他有時送快遞還會把寵物狗貝貝帶在身邊作伴。但是，張正楠覺得，有一天還是會選擇離開西藏，“帶着這份一生也不會忘記的經歷離開”。

03

在珠峯收快遞

珠峯邊境派出所的民警王普今年過年沒有回家，但他對年夜飯充滿了“奇異”的期待，“我最想吃的還是四川臘肉”。

王普年前告訴我：“家裏寄來的臘肉和火鍋食材已經在路上了”，“我們所裏的年夜飯，就是各地美食大聯歡，每位同事都會帶來自己家鄉的當家菜”。

可是，這是怎麼做到的？王普工作的珠峯邊境派出所海拔為4480米，令人望而生畏的高度，傳説中的“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從所裏下去，只需要走半小時，就有一家菜鳥驛站”，這可能就是王普的年夜飯秘密。

2008年，21歲的四川小夥子王普來到了珠峯邊境派出所。在整個派出所現職民警中，他在珠峯呆的時間最長。那時的所裏，符合一切王普行前對“邊境”的一切想象：沒修路，沒通電，沒信號，是一個三無場所。剛來時，王普每天晚上睡不着覺，白天頭疼欲裂。

王普的任務是保證珠峯大本營景區的治安，門口的查驗登記，同時給遊客提供一些幫助。最考驗王普的是，他每年都需要在海拔超4500米的地方巡邏120餘次，據説，他這12年走了62400公里，多數時候是在同一條路上來回。

收包裹和購物就更不方便了。距離王普他們派出所最近的縣城也有一百多公里，往往只有碰到順路去縣城辦事車，才能夠集中的取一次包裹，這個頻率大概是一個月才有一次。如果要去買點生活用品，王普回憶説：“必須開四五個小時的車去縣裏採購，但也不一定能買到我想要的東西。”

最近幾年，王普明顯感覺到所裏的各種工作生活條件在大幅提升，給他印象最深的是兩件事：

一件是2014年4月，國家電網首次在珠峯大本營通電。王普盯着燈泡看了十幾分鍾，他興奮得好像燈泡是他發明的；

第二次是2016年9月，離珠峯大本營最近的扎西宗鄉通了快遞，還開了一家菜鳥驛站，讓他一下子感覺到和城市生活的聯繫打通了。

王普結婚後選擇了留在珠峯。有一次，他對妻子説自己思鄉想吃火鍋了，一週後，妻子就寄來一箱火鍋底料。第一次在海拔4500米的地方吃火鍋，王普被辣得涕泗橫流，王普趕緊擦乾淚水，“也不知道是火鍋太辣，還是想家。”

此後，王普時常會收到來自老家的快遞，火鍋底料，還有兩個孩子在不同時期拍的滿月照，一些治頭疼關節痛的藥…… 

幾年下來，王普和菜鳥驛站的小哥也變成了好友。一有新的快遞，小哥就第一時間電話通知所裏同事，半小時一小時後，東西就到了手裏。

“快遞和菜鳥驛站讓我們的戍邊不再像以往那麼辛苦”，王普説：“現在再有新同事來所裏，我和他們憶苦思甜當年的艱苦，他們都不太相信”，王普笑談：“我現在都不敢説與世隔絕艱苦奮鬥了，國家這些年對邊境的基礎設施投入力度很大，各方面條件真的是提升太快了。”

“2008年時我完全想不到，現在連邊境派出所都可以網購了”，王普説。

但王普還是很難想象，怎麼會有企業願意來幹這樣的苦活累活，他曾經問過菜鳥驛站小哥很多次這個問題，小哥總是有些無厘頭的告訴他：“這不是因為沒有其他家願意幹這事麼？”

今年的年夜飯，不知道王普他們吃得如何？來自家鄉的思念和關切，有一些就在寄來的快遞中。

04

天路

2017年，菜鳥決定開通了這條進藏物流專線。

於是，就有了貨車司機李武的青藏線60小時，有了紀錄片導演竹內亮一路奇妙搭車，有了快遞小哥旦增曲桑和張正楠的雙十一“煩惱”，有了邊防警察王普在珠峯收快遞吃火鍋……

在追求幸福和便利這個問題上，所有人都是相通的，是的，西藏居民也喜歡網購，西藏人也愛在雙十一買買買。但只有物流通了，網絡上的便利才能成為現實生活中的便利。

青藏線路是全球海拔最高的貨運公路之一，也是全中國最難開的貨運線路之一，菜鳥珠峯驛站可能是全球海拔最高的快遞物流站點。有了這條櫛風沐雨的快遞天路，有了本文提到和沒提到的這羣物流人，有了菜鳥等一批物流企業的傾力投入，一個個倉庫、一輛輛貨車、一座座站點的建設，偏遠地區的生活便利也會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