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寨歷史——陳永貴與他的“老少組”的逆襲之路_風聞
有嘲gether-2022-02-25 22:13
中國幾千年的封建社會一直重複着一種“歷史週期律”:“土地兼併—農民起義—改朝換代—土地重新分配—土地再兼併—農民再起義—朝廷再更替”。為什麼在均分土地後,勤懇的小農仍然無法致富,而很快會再次出現土地兼併?其關鍵原因在於各自為政的小農户缺乏抗風險能力。為了跳出這一歷史週期律,新中國成立後,黨中央號召農民“組織起來”。然而,要真正組織起來卻並不容易。勞力強、畜力多的農户不願意與勞力弱、畜力少的農户合作,而後者恰恰是最需要互助的人。今天推送的文章向我們展示了,陳永貴帶領下的大寨村如何解決組織起來的難題。
在大寨兩個互助組的對比中,無論是生產經營,還是勞動工具,陳永貴帶領的“老少組”都明顯弱於由精幹勞力組成的“好漢組”,但到了收穫季節,無論是農田畝產量還是組內農民精神面貌,“老少組”都明顯強於“好漢組”。之所以存在這樣的差異,主要原因是兩個農民組織走了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老少組”是持久的、真正的互助組織,而“好漢組”則是各藏私心的、表面的組織。陳永貴在面對一己得失與全局利益堅定地選擇了後者,帶領大寨的老百姓走上了共同致富之路。
作者|張懷英
一 不同凡響的“懶散組”
1948年7月,正太戰役結束後,昔陽周邊的敵情基本解除,隨後我離開了武裝部門到一區任區委副書記,主持工作。當時的主要任務是組織起來,發展生產,提出的口號是:“土地改革拔窮根,組織起來栽富根。”可是要真正把一家一户的農民組織起來,改變幾千年來形成的小農經濟模式,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於是在黨中央號召“組織起來”的時候,農村中部分農民存在着牴觸情緒,一些地方的矛盾還相當尖鋭。分析其中的原因,大致可以歸納為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搬石頭”運動傷害了基層幹部的感情。抗戰勝利、內戰爆發後,根據地幹部羣眾的政治熱情和生產熱情本來是很高的,翻身農民在歌聲中發自肺腑地唱道:
八路軍打走了頑固兵,
土地改革翻了身。
自由談話訂了婚,
哼嗨喲,過上好光景。
為了解放全中國,保衞勝利果實,農民們參軍參戰的積極性空前高漲,支前運動搞得紅紅火火。在“過黃河,渡長江,打到南京捉老蔣”的口號鼓舞下,過去比較困難的擴軍任務也完全變了樣,每次擴軍總是超額完成任務,“父送子,妻送郎,弟兄相爭上戰場”的動人事蹟屢見不鮮。
可是,到了1947年底,解放區在整黨時,本來土改已經搞得過了頭(傷害了中農),這時反而認為土改不徹底,原因是黨內混進了壞人,組織不純,竟提出了“踢開老組織,搬掉大石頭,重新組織階級隊伍”的錯誤口號,傷害了一批基層幹部。幹部懶心懶意,工作不積極。加上土改後廣大黨員幹部分得了土地、房屋,革命到頭的思想不斷滋長,認為有了“土地房屋大犍牛,老婆娃娃熱炕頭”,就“革命到了頭,再幹沒奔頭”。有的一些土改時的積極分子入了黨,當了支部書記,有的還調到區、縣當了脱產幹部,這時竟不要黨籍,背上鋪蓋不辭而別,回家種地去了。有的黨員説:“當幹部是惹人多,誤工多,不如干脆趕大車。”在這種思想支配下,很多基層幹部除了少數還做點工作外,大多數都躺倒不幹,各奔前程。農村黨支部這種渙散、解體現象較為普遍,縣、區下鄉幹部貫徹中央指示,號召組織起來,可是有的村連支部會都開不起來。
第二,土改後的農民想法也不一致。原來的富裕中農勞力好、土地好,會經營,怕跟別人一起互助吃虧。翻身後的貧下中農也各有各的打算。少數勞力強、會經營的貧下中農羨慕舊社會地主、富農的“屏扇門,四合院,長工擔水馬磨面”的生活,想鬥倒地主當地主;一些勞力弱、不善經營的貧下中農很願意互助,但卻沒人願意和他們一起幹。
由此可見,經過土改後的農村走到了一個面臨着兩難選擇的十字路口:是積極響應政府號召,改變幾千年來形成的一家一户的小農生產模式,組織起來走共同富裕的道路呢?還是任其自由發展,走舊社會富人享福、窮人受窮的老路?
這個時候,我黨的政策是非常明確的,那就是通過成立互助組,把羣眾組織起來,發展生產,共同富裕。為此,各級政府派出大批幹部下鄉,每天走村串户,宣傳組織起來的好處。農民們聽着都點頭,幹部一走仍是原樣。有些地方雖然從表面上看是組織起來了,村幹部報上來的數字也不少,其實正如羣眾所説,是“春互助,夏單幹,秋天跌倒找不見”,有的乾脆就是“名互助,實單幹”,連“變工組”都不如。上級要求普遍實行互助,村幹部就報假數字糊弄上級,拿出了跟日本人周旋的辦法來對付共產黨。因為數字不真實,村裏人都不喜歡幹部下去,有的農民説:“區裏留下一個區長,縣裏留下一個縣長就行了,要這麼多幹部做甚?”區裏一個幹部住在大寨片區的閻莊窩村發動羣眾。這個幹部知道當時人們對於組織起來有牴觸情緒,就住在那裏不走,晚上開會時説,不真正組織起來就不散會。農民也有對付的辦法:你不散會我就睡覺。這個區幹部白天搞調查、看報紙、想辦法,黑夜開會,甚是疲勞。一天,他看報看累了,就用報紙蓋着臉睡了一陣,正好被人發現了,就給他編了兩句順口溜:“工作員,沒毯逑事,黑夜開長會,白天蓋着報紙睡。”目的是想趕他走。
當時我剛剛從事地方工作,正在為“組織不起來”大傷腦筋。1948年7月中旬的一天,我主持召開全區區幹部會議,專門研究“組織起來,發展生產”的問題。當別人都在為“組織不起來”叫苦連天時,在大寨下鄉的區幹部董來籽彙報的卻完全是另外一種景象——號稱“個半驢”的陳永貴是村裏第一個勞力強、會經營的男子漢,他不計個人得失,把那些翻身後年齡大、體力弱、不會經營和一些年齡小的人組織起來,成立了一個長年互助組。開始村裏人叫他們是“娃娃組”,有人甚至譏笑他們是“懶散組”,成不了什麼氣候。可是事實卻恰恰相反他們把土地整修得特別好,把塌了多年的地堰也壘起來了,莊稼長得特別茂盛,產量連年增長。他們打的糧食不僅超過了一般的單幹户和別的互助組,就連全村最富裕、最善經營的人家也趕不上他們。因為生產搞得好,這個互助組從1946年組織起來到現在,從沒渙散過,並且還不斷發展壯大,户數已經佔到全村的三分之一以上。
參加會議的同志聽了大寨的情況彙報,都感到很驚奇,我也感到喜出望外。早在抗日戰爭時期,我黨就在比較鞏固的根據地搞了一些長年互助組,但為數並不多。大寨所在的一區是1945年才解放的,在這樣的解放區,像陳永貴領導的這種長年互助組實屬罕見。因為陳永貴是在我的腦海裏掛了號的人物,我便親自到大寨村去搞調查,證明了這個區幹部的彙報完全屬實。
隨後,我找到陳永貴詢問。我説:“老陳啊,你這麼一個好勞力,為什麼要跟這些娃娃和老漢互助呢?”
陳永貴説:“好勞力有啥用?在舊社會我不也是一個好勞力嗎?可是照樣窮得叮噹響,現在我有了房,有了地,為什麼?還不是毛主席領導的結果嗎?這是制度問題呀,不只是一個人的問題。”
我聽了陳永貴的這番話,意識到這個人不簡單,想得深,比一些幹部看得還遠!
二 老少組和好漢組的鬥爭
原來,1946年春,在共產黨員也是村裏的政治主任的賈進才領導下,大寨村的第一個互助組就成立了,陳永貴第一個報名參加,成為互助組裏的骨幹。當時加入這個互助組的有20多户人家,佔了全村的四分之一。
成立這個互助組時,在接納什麼人入組,不讓什麼人入組的問題上,陳永貴和不少人特別是和一些勞力強、畜力多的富裕中農們發生了衝突。富裕中農們怕跟上勞力弱的老漢、娃娃們吃虧,不同意接納這樣的困難户入組。可是陳永貴則認為老漢、娃娃們沒有生產技術、不會經營、無力耕種,這是舊社會造成的,不能怪他們,搞互助不應該把他們排斥在外。
大寨村解放時,全村84户人家,總共只有十多個好勞力。為什麼會這樣呢?説起來讓人酸心。1942年日本人一次進村就抓走並殺害了40多個壯勞力,佔到全村青壯男人的一多半。解放後,村裏參軍又走了20多個。這樣一來,留在村裏的青壯勞力就屈指可數了。
當時村裏有一户老貧農叫賈耕耘,他頭髮花白,鬍子一大把,舊社會奪走了他的全部親人,土改後他單門獨户搞生產,再加上他身體有病,生活相當困難。村裏動員搞互助組的時候,雖然他很想參加,可是他也知道多數人不喜歡和他一起搞互助,就沒有報名。村裏還有些半大的娃娃,像梁便良,他從小就死了母親,跟着瞎眼的父親過活。他12歲開始給地主放牛,説好只管飯,不掙工錢。解放後,他分到了房屋和土地,可是他個子很低,1946年時他已經十六、七歲了,可長的還像個娃娃,從來沒有單獨種過地,更談不到有什麼農業技術。村裏組織互助組,他很想參加,可是人們都説他窩囊,不願和他一塊兒互助。可是在陳永貴看來,這些人才是最需要互助的人。基於這種想法,陳永貴站出來説:“這些老漢、娃娃的苦是舊社會給他們帶來的。他們雖然勞力弱,但他們不怕苦,不怕累,只要有好人引領,照樣能把活幹好。”在陳永貴的堅持下,互助組接受了賈耕耘、梁便良等老漢、娃娃。
可是,這個20多户的互助組熱熱鬧鬧地幹了沒幾天,以賈志發為首的一些勞力強、牲畜多的富裕中農感到互助組成員勞力、牲畜、農資等懸殊太大,怕跟上吃虧,便退出了這個互助組。他們説:“搞互助就要兵對兵,將對將,門當户對,自願互利。咱不能拿上等的勞力和農具給別人使喚,跟上他們受罪。”於是,這些勞力好、工具好、有騾馬的人家碰在一起,另起爐灶,搞了一個人強馬壯的互助組,後來被人稱為“好漢組”。
賈志發等人另起爐灶後,陳永貴想了很多很多,他看到留下來的十來户老的老,少的少,根本沒有單獨的生產能力。如果把這些人排斥在互助組以外,他們光靠土改分下的這些地產,過不了幾年還得受窮。這樣一來,土地改革不是等於白搞了嗎?
想到這裏,陳永貴便橫下一條心,對垂頭喪氣的老漢、娃娃們説:“大家不要急,他們走他們的,我和你們一塊兒幹。”
梁便良聽了又驚又喜地説:“金叔,你不怕我們拖累了你?”陳永貴小名叫金小,平時娃娃們都親切地稱他“金叔”。
陳永貴聽了“哈哈”一笑説:“拖累我?舊社會誰拖累我?還不是照樣受窮。今天毛主席領導咱們分下了地,如果不互幫互助,這地能保得住嗎?”
於是,在“好漢組”成立不久,陳永貴和這些老漢、娃娃們也成立了一個互助組。村裏人稱他們是“娃娃組”、“懶散組”,後來總結經驗時被稱為“老少組”。
“好漢組”成立以後,賈志發等人很想拉陳永貴這個莊稼把式入夥。在他們看來,陳永貴有才幹,會經營,又是全村第一個好勞力,如果能把他拉過來,組裏的生產一定發展快,個人致富的夢想就能早日實現。於是,賈志發等人多次勸陳永貴退出“老少組”,加入到他們的“好漢組”裏來,並答應組長讓陳永貴當。陳永貴根本不買這個賬。他説:“我不怕這些老漢、娃娃們拖累我,我跟他們在一塊兒是幹定了。俗話説‘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我和他們在一塊兒鬧互助,不一定就搞不好。”
陳永貴的這些話刺到了賈志發等人的痛處,他們便説起了風涼話:“陳永貴那個組老的上不了馬,少的拉不開弓,還想搞生產,我看是沒門。”
有些人則惋惜地説:“拿上陳永貴一條好漢,跟上一夥老漢、娃娃受罪,真是傻瓜。”不久,陳永貴讓梁便良當了副組長,這一下村裏的議論更多了。有人説:“他還能當組長?人還沒有工具高,讓他當組長,我看準倒黴。”也有人説:“這個互助組不是搞生產,是搞悽慘。”
梁便良聽了這些話,氣得直哭。陳永貴卻並不生氣,他對組員們説:“我們老的有經驗,小的能長大。只要聽黨話,路子走不差。只要心齊,怕甚哩?”
春耕開始後,區裏號召開展生產競賽,要村與村、組與組搞對手賽。賈志發為了看陳永貴的好看,主動提出要跟陳永貴的互助組競賽。這一下可把陳永貴惹惱了。他想,在舊社會和地主鬥我也沒有輸過膽,現在共產黨號召組織起來搞生產,你賈志發卻處處想踩我的腳後跟,我還能輸給你?於是,陳永貴答應了賈志發的挑戰。
春耕播種前往地裏送糞時,“好漢組”人強馬壯,人擔驢馱,不幾天就送了一大半。陳永貴的“老少組”不用説是牲口,就連驢毛也沒有一根,全靠人擔,遠遠落在了“好漢組”後面“好漢組”的人也放風説:“人當牲口用,三天頂一工。要想奪豐收,還得借東風。”意思是説“老少組”要發展生產,就要借他們的牛馬使用。
陳永貴聽了這些話,非常着急,便和大家商量怎麼辦。組裏人七嘴八舌出主意,最後決定男人起早搭黑加班幹,同時也發動婦女參加送糞,一人擔不動,兩人抬一筐。多少年來,女人是不下地幹活的。常言道:“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養兒女,做衣衫,成天灶前灶後轉。”可是經陳永貴一動員,女人們都很樂意,紛紛參加到了送糞的行列,就連十來歲的小姑娘也出來了。動員女人下了地,陳永貴又要求男人做飯幹家務。他説:“現在女人和男人一樣下了地,男人回去憑啥要躺在炕上吃現成飯?”於是他自己帶頭做飯幹家務,完全是個模範丈夫。他的這些辦法還真靈,沒幾天組裏的各項活計就趕了上來,和“好漢組”打了個平手。
“好漢組”雖然勞力好、畜力強,可是因為誰都怕吃虧,在自家地裏幹活像打衝鋒,給別人幹活常打瞌睡。春天播種時一家一户有困難,還能將就在一起幹,到了夏天便各奔前程,秋天收穫季節來臨時,則純粹單幹開了。這樣的互助組有名無實,對發展生產根本沒有多大促進作用。
“老少組”則不然,組員們在陳永貴的領導帶領下,安排農活時,總是根據輕重緩急統一安排,集中勞力打殲滅戰。勞動中互相幫助、互相體貼,自打成立起來就沒有散過夥。到了秋天,全組奪得了大豐收,畝產平均達到150多斤,超過“好漢組”30多斤,超過單幹户更多。在鐵的事實面前,“好漢組”的人傻了眼,全村羣眾也受到很大震動。“老少組”的人經過這一年的鬥爭,增強了信心,增長了才幹,對黨號召“組織起來”的道路更加堅信不疑。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有了第一年的成功事實,村裏要求加入“老少組”的人日漸增多。隨着陳永貴領導的“老少組”户數的增多和生產的發展,全村人從生活的實踐中逐漸認識到組織起來才是一條由貧變富、共同富裕的金光大道。
1. 趙慶生賣地
就在“老少組”的生產一年一個新台階地向前發展時,大寨村的老貧農趙慶生家卻幾乎被逼走上了賣地的絕路。
趙慶生一家七口人,卻有五個是孩子,最大的10歲,最小的只有3歲,負擔本來就很重,三年前老婆又生了病,常年卧牀不起,真是雪上加霜。三年來,趙慶生一個人擔負着全家七口人的生產,還要給老婆看病抓藥,生活之艱難可想而知。剛開始政府每年給他救濟,“老少組”的人幫他種地,陳永貴和鄉親們又經常給他送吃送穿,生活還能湊合着過。可是天有不測風雲,有一年一場大雨,把趙慶生山坡地裏的10畝莊稼衝了個淨光。人禍加上天災,使他的處境更加艱難。陳永貴和鄉親們都替他着急,大寨卻有一個人暗中高興,這個人就是富裕中農賈志發。
解放以來,賈志發天天打着發家致富的小算盤,一心想再買幾畝地,僱上個長工,過幾天解放前地主的生活。在全村的800畝土地中,最使他眼紅的就是趙慶生家的5畝朝陽地,和他家的地是地連地、把連把。這5畝地人稱“刮金板”,意思是説這塊地特別好,怎麼種都有收成。要説這塊地也確實不錯,土質鬆軟,抗旱耐澇,通風透光,年景不好時也能打到八、九十斤,是大寨村最好的一塊地。解放前,這塊地被地主賈用貨佔有,別的地塊可以先種地後交租,這塊地卻要先交租後種地,而且租價要比別的地高出二三成。賈志發對這塊地早就垂涎三尺,朝思暮想着要把這塊地弄到手。趙慶生的老婆生病後,他認為機會到了,於是就經常揹着人到趙慶生家送糧食,有時也送些錢。起先趙慶生不要,賈志發就説:“咱們兄弟好説話,你眼下有困難,只要把數字記在心上就行了。”趙慶生聽賈志發説得很誠懇,就收下了。後來,為了給老婆治病,趙慶生又不斷向賈志發借貸。三年下來,連本帶利竟有40石糧食。賈志發這時想,每畝算上8石糧食,這40石糧食足夠買這5畝朝陽地了。於是他就趁火打劫,催着趙慶生還債。趙慶生是全村有名的急性子,他見賈志發不斷上門討債,就説:“我趙慶生再窮也欠不下你的債。沒有錢我還有5畝朝陽地。”賈志發一聽,正中下懷,就順水推舟説:“好好好,我這就尋人寫契買地。”
賈志發逼着趙慶生賣地的消息一下傳遍了小小的大寨村,宋立英和梁便良聽説後,非常着急。他們知道,趙慶生舊社會一直給人家扛長工,現在賣了這5畝地,到頭來還得給人家扛長工。這怎麼行。於是他們就去找陳永貴想辦法。陳永貴一聽很氣憤地説:“地不能賣,咱去找賈志發,問問他為啥要逼着趙慶生賣地。”賈志發看到陳永貴領着人來給趙慶生撐腰,就説:“欠債還錢這是理所當然,趙慶生是拿地來頂債,不是我逼他。只要他還了錢,我也不要地。”陳永貴説:“債是一步一步欠下的,還得一年一年還,不能乘人之危,逼着賣地。現在是新社會,你不能學地主富農那一套。”陳永貴越説越氣,賈志發看到眾怒難犯,也就不敢再逼着趙慶生賣地還債了。
在當時的農村中,類似趙慶生這種遭遇的不是一家兩家。單幹户們在發展生產中,由於在人口多少、勞力強弱、生產資料好壞和勞動技能高低等方面千差萬別,貧富分化的現象再次出現。一些勞力和農資都很強的農户通過辛勤勞動富了起來,開始置地置房,僱人幹活;另有一部分農户則日益貧困,再次淪落到了無衣無食、賣地賣房的困苦境地。
趙慶生因天災人禍借債賣地的事實,深深教育了大寨的廣大羣眾。他們一致認識到,光靠土改分下這二畝地還是拔不了窮根,只有走組織起來的道路,才能從根本上擺脱貧困。
2. 經商夢破滅
1949年前後,社會上普遍流傳着一股風,説什麼“土改靠貧農,生產靠中農”,“要想發財快,莊稼攪買賣”。在這種風潮的衝擊下,大寨村民又經歷了一場嚴峻的考驗。當時因為解放時間不長,廣大羣眾的覺悟不高,對如何走社會主義道路只是聽幹部講過,誰也沒有見過,對“莊稼攪買賣”卻是輕車熟路。大寨村的貧下中農在陳永貴的帶領下,逐年走上了組織起來的道路,可是在這股風潮的影響下,一部分富裕中農重返老路,少數貧下中農也跟着學。當時全村已經有了50多個好勞力,這時倒有一半出去跑買賣。棄農經商,老老實實的貧下中農吃不開,得靠那些能説會道、善於拐人騙人的人。大寨村在舊社會會經商的人也沒有多少,現在一下出去這麼多人嘗新鮮,碰運氣,結果是碰了一鼻子灰,還把土改時分下的幾石糧食和幾年來掙下的家業賠了個淨光。大寨村集體在這股風潮中也損失嚴重。
土改後,大寨村沒收下地富300多石糧食,為了經商發財,村裏成立了一個供銷合作社,由本村社員賈志遠任主任。開業後,正趕上1949年—到1950年的全國物價大波動,缺乏經商經驗的村民辛辛苦苦幹了二兩年,不僅沒有賺錢,還把300多擔石糧食賠得剩下30多石,户均3石多。另外,虎頭山下煤炭資源豐富,村裏採取集資入股的方式,準備開煤窯。當時全村26户集資22股,陳永貴和賈進才都入了股。可是由於開採工藝落後,煤窯挖開後,排水問題怎麼也解決不了,結果乾了兩年多,煤窯沒開成,只挖出一窯水,損失小米230多石,户均近9石,集資人平攤了損失。
經商失敗了,灰心的農民們又説:“走京城,做買賣,不如在家挖土塊。”於是棄農經商的農民在萬般無奈中,又拿起了鋤頭,幹起了老本行。陳永貴在這股經商的風潮中雖然入股煤窯,但他善於總結教訓,這時全身心地投入到“組織起來,發展生產”上。在別的互助組處於渙散狀態時,他領導的互助組越發展越壯大,到1952年試辦初級農業合作社時,參加的户數已經佔到全村的一半以上,產量也由一百二三十斤提高到二百多斤,人均口糧超過了500斤。這個事實深深地教育了“老少組”的成員,有的組員自豪地説:“跟上永貴大哥可是走對了。”
3. 兩個反面教材
土改結束後,有些村的黨支部在革命成功的思想支配下,放棄了對羣眾的社會主義教育,黨員幹部們各奔前程的現象也很普遍。
離大寨村不遠的西南溝村黨支部有17個黨員,除了3個還做點工作,其餘都退坡不幹。支部書記毛錢祥説:“當幹部熬眼多、誤工多、惹人多,不如干脆趕大車。”在這種思想支配下,他不領導羣眾搞互助,卻把自己土改時分下的地賣掉,又向政府貸了點款,拴回一輛馬車,利用過去當幹部時認識的人,跑昔陽,過陽泉,幹起了運輸活。沒過幾年,掙下一大筆錢。他又買回了地,蓋下了房,還得意地對人説:“再過兩年,我就是腰纏萬貫。”毛錢祥富起來後,就有點看不起入了互助組的村民,他公開提出要和互助組搞競賽,説看看是我優越還是你們優越。他白天在外拉貨,晚上在家點上汽燈打樸克,還衝着加班幹活的村民高叫:“三把等一把,快來打樸克。”羣眾們聽了都很氣憤。由於精神空虛,毛錢祥就經常飲酒作樂,整天都是一副醉醺醺的樣子。一次他酒喝多了,還要去縣城送石料,因拉貨太多,牲口在爬城東門的大坡時,拉到半路的陡坡上拉不動了,車開始往回倒。大車從坡上翻下來,車摔壞了,馬也摔斷了腿。毛錢祥為了給牲口加力,被壓死在大車下。毛錢祥發財夢沒有做完,卻上演了這樣一出悲劇。在毛錢祥放棄領導的幾年中,西南溝村的兩極分化發展很快,到1950年,全村152户就有23户出賣土地,25户出賣房屋和耕畜,有5户靠扛長工、打短工度日。
南關村支部書記魏路全,原是李夫裕村人,舊社會流浪到南關給地主扛長工,20大幾了還是光棍一條。土改後,魏路全當了支部書記,他分了房,分了地,結了婚。1948年,他把土改時分下的浮財賣掉,同人合夥拴起了一套大車,做起了買賣。這年整黨時,魏路全三個月中沒有開過一次會。為此我找他談過兩次話,勸他不要忘本,還是要聽黨的話,好好工作。魏路全推辭説:“我沒文化,能力弱,不要説當支部書記,黨員我也不想當了。”後來根據黨的組織原則,魏路全被勸退出黨。此後他放出涼話説:“我的愁帽總算摘掉了。”可是到了1950年,魏路全因為買賣賠本,連馬車帶分下的土地、房屋一起賣了才還了債,在南關無處安身,最後只好又回到了祖籍李夫峪去定居。
從1948年起,區委和縣委就不斷派人總結陳永貴的互助經驗,號召其他村向他們學習。陳永貴從1949年起就成了縣裏的勞動模範,不斷受到區縣的表彰和鼓勵。同時,從1950年起,區委緊緊抓住西南溝、南關等村的反面教材,向廣大黨員幹部進行新社會的教育,並明確指出:農村出現新的兩極分化,翻身農民就要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廣大幹部羣眾對此反映強烈。有了這些正反典型的比較,陳永貴領導的老少組的蓬勃發展就格外引人注目。
1951年,新華社的一個記者到大寨調查陳永貴的互助組,回到區裏後要我談一談我對這個互助組的看法。我就給他詳細談了以上我瞭解到的情況和我對這個互助組的認識。我認為,在沒有化肥、沒有優種、沒有農藥的情況下,他們的產量由120多斤增加到200多斤,是非常不容易的。這個互助組由小到大、由弱到強,這樣的變化是和他們不斷開展新社會的教育是分不開的。但最根本的是“老少組”的成員們在長期的實踐中體會到,走組織起來的道路是最適合他們的切身條件和物質利益的,不然就不會這樣熠熠生輝,虎虎有生氣。
談到這裏,那位記者問:“陳永貴同樣是貧下中農,他翻身後為什麼會走另一條道路?”我説:“土改後,農村基本上中農化,小農經濟是站在十字路口的經濟,有走社會主義的可能,也有走資本主義的可能,這就是毛主席所説的,‘嚴重的問題在於教育農民’。”
這位記者聽了説:“這就對了,政治思想工作不能離開物質條件,物質是第一性的,精神是第二性的,但在不同的時期,要各有側重。物質能變精神,精神也能變物質。”我認為他説得很有道理。
—END—
文章來源:節選自《大寨·陳永貴!--我的思考與回憶》(張懷英著)第一篇的第3-4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