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製造業血淚史及其啓示_風聞

2022年2月24日星期四，

一早起來，東歐就變天了。

烏克蘭全境天氣晴好，偶有多雲，局部地區下俄羅斯空降兵。就在絕大多數人都覺得“打不起來”的時候，俄羅斯真的就動手了。

此情此景，我就唸了兩句詩：

萬里車書一混同，

東歐豈有別疆封？

提兵百萬黑海上，

立馬基輔第一峯！

同志們，這幾年除了上班摸魚啥事兒沒幹，

淨忙着見證歷史了。

幾乎我所有的朋友、所有的羣、不論是鍵政羣還是遊戲羣，所有人都在討論着烏克蘭的戰爭局勢——原因無他，這事兒實在太大了。

作為一個專注於講“中國製造”故事的自媒體從業者，我面對今天烏克蘭的這個局勢的心情頗為複雜：當年那個繼承蘇聯第二多遺產的烏克蘭，今天怎麼就混成了這個樣子？

我打紅警都沒這麼快啊！

當年的烏克蘭有多強？

兩個小時，烏克蘭的整個國防體系就被俄羅斯打崩了。這是我和我的小夥伴們怎麼都沒想到的——我們本來都以為烏克蘭還能堅持十天半個月呢。

雖然今天的烏克蘭看上去真的好菜，但是我們要知道，當年烏克蘭的強大，可不是我們今天能想象的。

在蘇聯，烏克蘭是僅次於俄羅斯的第二大加盟國，繼承了蘇聯第二多的遺產。

這裏隨便舉幾個例子，給大家感受一下當年蘇聯解體的時候，烏克蘭分到了多少好東西：

蘇聯留給烏克蘭的第一個遺產就是大名鼎鼎的“尼古拉耶夫造船廠”，也就是我們常説的“黑海造船廠”。

這家造船廠可不一般，我們“遼寧號”的前身、蘇聯“瓦良格號”航母就是在這裏建造的——最重要的是，它是蘇聯唯一能造航母的船廠。

實際上，如果算上建到一半停工的“瓦良格”，黑海造船廠在冷戰時期先後為蘇聯建造了9艘航空母艦。

除了航母，黑海造船廠也沒少造其他的軍艦，“莫斯科”和“列寧格勒”直升機巡洋艦、光榮級導彈巡洋艦……這些看上去就武德充沛、滿足暴力美學一切要求的鋼鐵巨獸，全都是黑海造船廠的傑作。

甚至在蘇聯解體的時候，黑海造船廠船台上的“烏里揚諾夫斯克號”核動力航母已經完成了20%的工作。

單純從造船技術能力上來説，黑海造船廠絕對可以排進全球第一梯隊。

蘇聯留給烏克蘭的第二個遺產則是“馬達西奇公司”。

這家公司似乎沒什麼名氣，但在世界航空領域，這家企業可就太出名了。作為一家能為大型貨機、直升機提供引擎的航發廠商，它的技術水平可能僅次於英國羅羅、美國通用電氣。

更直觀的説法是：Mi-24雌鹿、Mi-8河馬，這兩款蘇聯/俄羅斯最經典的軍用直升機，用的都是馬達西奇製造的發動機。

事實上，前兩年我們也很想引進“馬達西奇”公司D-436發動機的技術，只可惜被外部勢力給攪黃了。

蘇聯留給烏克蘭的第三個遺產則是“安東諾夫設計局”。

這位可就更是重量級了——在蘇聯時代，安東諾夫設計局是蘇聯欽點的兩個大型運輸機生產商之一，一個是設計了“伊爾76”的伊留申設計局，另一個就是設計了“安-225”的安東諾夫。

實際上，除了這三個遺產，蘇聯在烏克蘭留下了極好的工業底子——在烏克蘭的原野上，處處都是大型工廠和肥沃農田。這使得烏克蘭成了蘇聯的糧倉、鋼廠、武器庫。

靠着蘇聯的工業化建設和自己天然的肥沃黑土地，烏克蘭提供了蘇聯四分之一的糖、糧食、蔬菜，五分之一的肉類和奶製品。

此外，蘇聯一半以上的鋼產量也都是烏克蘭貢獻的——蘇聯每年的鋼產量大約8千萬噸，其中有5千萬噸都來自烏克蘭。

俄羅斯陸軍的主力T-80坦克，就是當年哈爾科夫軍工廠的拳頭產品。今天俄軍挺進哈爾科夫，等於是T-80坦克洄游產卵了。

航母、大飛機、坦克、航空發動機……這些國之重器，曾經是烏克蘭人民每天都在為之操勞的日常工作對象。

這，就是當年的烏克蘭。

有毒的蘇聯遺產

繼承了蘇聯那麼多的遺產，按説烏克蘭應該發展得相當不錯，就算不如西歐的英法德，至少也應該比隔壁波蘭、捷克發展得要好一些吧？

但結果卻是：烏克蘭常年霸佔歐洲最窮的寶座，只能和阿爾巴尼亞這種“奇葩小國”爭奇鬥豔。

在我個人看來：烏克蘭落了個這樣的下場，一方面是因為它在國際政治上的種種迷惑行為，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蘇聯的遺產是有毒的！

眾所周知，蘇聯是一個信奉計劃經濟體制的國家，不論對內對外，蘇聯都是不怎麼會用“看不見的手”來調節經濟的。

對外，蘇聯搞了“經互會”組織來協調小弟們的經濟活動，加勒比海的古巴生產糖，經濟發達的東德生產精密儀器，身處熱帶的越南生產大米……蘇聯老大哥早就給大家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蘇聯主導的“經互會”旗幟

對內，蘇聯也是這樣玩兒的。烏克蘭種田養牛、哈薩克斯坦採棉花、白俄羅斯造卡車……大家也是各司其職，蘇維埃和中央計劃委員會也能給你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在蘇聯解體之前，這套體系還是可以玩下去的。但在蘇聯解體之後，這套體系就徹底崩潰了。

蘇聯的這套體系等於是把國家的各個產業外包給了各個地區，自己最後負責組成一個個完整的產業鏈。可隨着蘇聯解體，產業鏈也就崩潰了，各個地區手上只剩下了殘缺不全的產業部門，沒有完整的產業鏈。

蘇聯當年在烏克蘭佈局的主要都是農業、鋼鐵、機械、軍工、造船這種重工業，於是蘇聯解體之後，烏克蘭獲得的也都是這些產業相關的遺產。

於是乎，蘇聯的問題，也就成了烏克蘭的問題——蘇聯輕工業不發達，烏克蘭也是如此，甚至烏克蘭還不如蘇聯。

畢竟蘇聯內有加盟國、外有“經互會”，輕工業面對的問題始終是“好不好”而不是“有沒有”。你烏克蘭呢？你能解決“有沒有”的問題嗎？

重工業發展太強，輕工業發展太弱，意味着整個烏克蘭的生產力高度集中於重工業領域，而當年又正好趕上了蘇聯解體、東歐大亂。

於是乎，一個臭名昭著的羣體登上了歷史舞台——烏克蘭寡頭。

寡頭

**所謂“寡頭”其實就是當年趁着蘇聯解體的空檔，通過種種手段一夜暴富的“狠人”。**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人當年本來就是蘇聯在烏克蘭的高官和廠長，又多和當地的黑道有所交往，所以趁機撈了個盆滿缽滿。

於是，在那個“休克”的時期裏，他們這些禿鷲一樣的人吃掉了大量的蘇聯遺產，但同樣也吞下了蘇聯的“毒”——烏克蘭前十大寡頭幾乎都從事重型工業，僅僅鋼鐵冶金行業就佔了六席。

頭號寡頭阿赫梅托夫，把持能源、電力、冶金、採礦等行業。二號寡頭平丘克，把持軋鋼、媒體行業。三號寡頭熱瓦格，把持銀行、車輛製造、鐵礦行業。四號寡頭科洛莫伊斯基，把持銀行和原油行業……

所以，在1991年之後的烏克蘭，幾乎所有的生產力資源都被這些把持重工業的寡頭所掌控。

然後，沒有蘇聯做依靠的烏克蘭就迎來了她的噩夢時代：由於蘇聯已經沒了，所以這些重工業企業再也拿不到大型項目的訂單，於是那些造船廠、飛機製造廠常年都處於虧損狀態。

寡頭們實際能運行的生意，只有採礦、冶金這樣的“初級工業”——將自然資源轉化為初級工業品。而烏克蘭的人口、社會環境也決定了她甚至不能像越南那樣發展勞動力密集產業。

換句話説，烏克蘭甚至沒辦法批量誕生那種白手起家、靠一顆顆釦子、一雙雙襪子而致富的人。

《雞毛飛上天》反映中國輕工業發展的好劇

誇張點説，烏克蘭只有兩種人：寡頭和貧窮的普通人。

今日的烏克蘭

哭泣的哥薩克

今天的烏克蘭，已經不復當年的榮光。當年驕傲自信的哥薩克，如今已然淪落為臭名昭著的“歐洲子宮”。

因為接不到軍艦訂單，強大的黑海造船廠於2018年正式破產清算。烏克蘭從一個可以造核動力航母的強國變成了一個連輕型護衞艦都要從土耳其進口的弱國——當年和土耳其蘇丹鏖戰的烏克蘭先祖、哥薩克酋長赫梅利尼茨基要是泉下有知，估計棺材板都給你頂爛了。

馬達西奇公司也過的不怎麼樣，本來能靠和中國的合作謀求翻身，結果在外部勢力的干預之下，只能繼續苟延殘喘。

安東諾夫設計局也好不到哪裏去，即便還保留了當年的設計能力，但就算能畫出來圖紙，在烏克蘭這一畝三分地上，也沒人能幫他們把飛機造出來。

更令人難堪的是，當年安-225飛機的總設計師，如今已經退休的維克多·科瓦爾斯基居然在街上因為沒有給小混混借火點煙，就被一羣混混毆打。

……

當年蘇聯的軍事工業部門，如今在烏克蘭基本上已經完全凋零了。

那麼，那些寡頭的產業呢？

同樣也是一言難盡：烏克蘭前十的寡頭裏，六個都是做冶金的。

可是，問題是，這個行業太捲了。一個河北省唐山市的產量恨不得都可以碾壓整個烏克蘭，那麼，這些寡頭在全球範圍內又能有什麼競爭力？

不論是產能還是技術，他們都差的太多太多。

這就是烏克蘭製造業的血淚，是一場來自產業鏈的崩潰和產業發展不均衡導致的雙重打擊。

結束語：

從烏克蘭的事情

我們能獲得什麼警示？

今天的烏克蘭就像是一個飢餓的武士，儘管身體健壯，但因為餓着肚子，他壯碩的身體、沉重的盔甲、鋒利的寶劍，都將成為阻止他站起來的負擔。更何況，在他面前還有一個比他強壯無數倍的壯漢已經揮下了戰刀。

很慶幸我們生活在一個強大而穩定的國家，慶幸於這個國家不僅有強大的工業生產能力，更有完整的工業門類和產業鏈。

從這個視角看，我們為“芯片”“發動機”而發愁，多少有些凡爾賽的意思，屬於“強者專屬的負擔”。

我們是幸運的，因為從整體上看，我們不會面臨這種寡頭壟斷、產業發展不均衡的風險。

但從地區來看，中國的省份實際上也存在着“輕重失調”的發展不均衡的問題。

實際上，北方的許多省份也都有着類似的“症狀”——重資產的重工業過於強大，輕工業發展不足，於是也形成了“兩級分化”——這些大型重工業企業的薪資待遇，往往高出當地平均收入水平一大截。

而這些大型重工企業，往往也是當地的國企。而事實上，這也將社會分成了兩個部分：國企裏的高收入者和外面的低收入者。

提起考公務員和進國企，很多人都會覺得那是“圖穩定”——如果你是這麼想的，那麼恭喜你，因為這説明你的收入真的很高了。

、

實際上，絕大多數人考公、進國企，求的恰恰是更高的收入。

**從這個角度上來説，所謂的“藏富於民”，其實就是讓人們不用進入重工業國企也可以找到收入不錯的工作。**國內幾個以“藏富於民”著稱的省份，比如上海、江蘇、浙江、廣東，基本上都符合這樣的趨勢——在這些地方，即便你不去國企，也可以獲得一份高薪體面的工作。

而那些沒辦法在重工業體系之外打造另外一個“輕型”體系的省份，則往往非常熱衷於進體制。

這也是為什麼我很不喜歡把事情歸結到“當地風氣”上，**沒有人天生就希望進體制和考公務員。**他們做出這種選擇，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當地的經濟結構註定了“進體制”才是最優解。

而那些“進不去體制”或者“不打算進體制”的人，擺在他們面前的只有一條路：背井離鄉。

北京有家很出名的烏克蘭餐廳——基輔羅斯。

他們家的特色就是每天晚上會有專業的歌舞演員在餐廳裏為食客們表演節目。

入口的門廊裏，掛滿了這些藝術家們的照片和功勳介紹——他們每個人都接受過正規的高級藝術教育，每個人曾經都是殿堂級的表演藝術家，絕大多數人都獲得了功勳藝術家的稱號。

可當我看到年近花甲的老人仍舊在異國他鄉的餐館裏唱歌的時候，心裏還是有些難過。

背井離鄉的日子並不好過，

如果不是為了生活，

誰又願意這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