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留學生：哈爾科夫堅持不住了，我也要收拾東西了_風聞

她的頭頂傳來戰鬥機的聲音，她知道哈爾科夫的留學生都已經搬去防空洞，她説，“我也要去收拾東西了。”

2月24日凌晨，俄羅斯總統普京發表電視講話，宣佈在烏克蘭東部頓巴斯地區採取軍事行動。當日，俄羅斯軍隊從各個方向進入烏克蘭，十餘個烏克蘭城市遭到空襲和導彈襲擊。

許多留學生剛到烏克蘭半年，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經歷戰爭。大使館、學校要求他們隨時報備，減少外出，尤其是不要靠近機場、軍事基地和地標性建築。但這無法減少留學生們的恐懼，因為身邊不時傳來炮響、戰鬥機轟鳴。這時刻提醒他們，戰爭就在他們身邊。

我們在快手上找到兩位身處烏克蘭的留學生。他們一位在首都基輔，一個烏克蘭中北部城市；一位在烏克蘭南部的敖德薩。

以下是他們的親身經歷。

凌晨四點的基輔，爆炸聲震響了城市的防空警報。王西（化名）拍下窗外的景象，遠處升起巨大的煙霧。

“怎麼就爆炸了？”王西發了一個朋友圈。她剛到烏克蘭4個月，在基輔舍甫琴科大學主修俄語，她從沒想到人生中會經歷戰爭。

🟧 受訪者供圖

學校沒有停課，網課照常上。俄語老師告訴他們，要隨時在羣裏彙報情況，把各自的住址也發到羣裏，目的是收集大家的位置信息，瞭解附近是否有軍事基地。但烏克蘭語老師相對鎮定，在課上，他問大家還好嗎？大家答非常不好。同學們向老師傾訴自己的恐懼，他用簡單的中文回答：“不要害怕，好好上課”。“他不願意提，我們也不好意思問。”

同學們非常害怕，現在班裏除了王西，還有一個韓國人，一個伊朗人，今天的課上，學生少了很多。

留學生想回家，但是回國機票太貴了，因為疫情也回不去。“他們考慮逃到其他國家，但烏克蘭現在這個情況，機場民用航班停飛，想逃也逃不掉了。”

王西和很多留學生一樣，隨時關注着基輔留學生羣裏的各種消息。“我們説實話心裏特別亂，看到各種不一樣的新聞，導致大家有一些不安的猜測。但是大使館目前讓我們穩穩地在家待着，我能做的只有等待消息，接着上課。”

凌晨五點多，留學生小陳從一陣爆炸聲中驚醒。外面是火光，窗子發出了震動聲，數公里外，敖德薩機場發生了爆炸。

敖德薩位於烏克蘭南部，是一座歷史悠久的海濱城市，在蘇聯時代，它是僅次於聖彼得堡的第二大港。有俄羅斯媒體報道稱，當地時間2月24日，俄軍已登陸敖德薩。但在當地，並沒有見到軍隊。小陳稱，“兩國的媒體所報道的內容，經常有出入，你很難判斷哪一邊説的是真的。”

這幾天，小陳一直通過社交媒體搜尋最新的烏、俄緊張局勢。他瞭解到，昨天進入緊急狀態的烏克蘭，很快就進入了戰時狀態。

🟧 準備離開敖德薩的當地居民。圖源快手用户@烏克蘭奧德薩户外直播（快手ID：k-19900519）

“微信上，好多消息發給我，問我有什麼事？當地還好嗎？” 小陳説道。2021年7月，他進入敖德薩國立大學，就讀俄語專業。對於出國，家人一直持反對態度，但他們沒有料到的是：危險的不只是蔓延在全球的新冠疫情，而是始料未及的戰爭。

在七個多小時內，小陳聽到了四次爆炸聲，“除了早上那次，還有一場的動靜也很大，公寓的鄰居好多在窗外看。”

中午十二點，小陳決定步行五百多米，前往KOCMOC（當地一家連鎖超市）採購應急物質。一路上，他發現沿街的商店都關門了，包括他常去的中餐廳、西餐廳，“只看到一家烏克蘭人開的餐廳還在營業”。

進入超市後，小陳給我發了好幾段視頻。從視頻中，能明顯感受到超市裏的繁忙，尤其是取款機，排起了長隊。但人們看起來的樣子，並不慌張，就像是為了感恩節假期來準備食物。

🟧 小陳去超市採購時拍攝的視頻。受訪者供圖

小陳告訴我，這和敖德薩沒有受到明顯攻擊也有關，除此之外，俄羅斯宣稱不會襲擊居民區。人們大多購買麪包、牛奶等物品，這些常備品賣得很快，但超市工作人員會馬上補貨。小陳説道，“在敖德薩，暫時還沒有物質短缺的情況。”

🟧 超市的貨架。受訪者供圖

在烏克蘭東部的基輔等地，卻是另一種局勢。小陳瀏覽朋友圈時，才知道留學在基輔的同學，心情要更為焦急。從凌晨四點到早上，基輔警笛聲幾乎沒有斷過，基輔的同學説，“有可能晚上就要去地下通道避難了。”

很多基輔市民忙着採購食物，王西也囤了一些不需要開火就能吃的食物，這邊最大的超市已經關門了。在銀行外面排隊的人不比超市的少，“美金已經取不出來了，只能取格里夫納（烏克蘭現行流通貨幣）。”格里夫納大幅貶值，“現在銀行裏顯示的匯率是1：29”，但網上的匯率依然是1:4.6。

錢，是最聰明、最敏鋭的温度計，烏克蘭的銀行，已經無法再兑換美元。在私人典當行，想要用格里夫納換取美元，匯率要比官方匯率高出很多。很顯然，格里夫納在貶值，當地開始了通貨膨脹。一個和小陳很熟的華人餐廳老闆告訴他，銀行已經取不了錢了，最多隻能取10萬格里夫納（相當於兩萬人民幣）。

🟧 在敖德薩一家銀行門口排隊取錢的人。圖源快手用户@烏克蘭奧德薩户外直播（快手ID：k-19900519）

敖德薩的公共交通還沒有停擺，但時間明顯變慢了。過去，五分鐘一趟的巴士，變成了十分鐘、十五分鐘一趟。小陳稱，馬路上能看到試圖離開烏克蘭的人，“現在飛機走不了了，他們會開車，去臨近的摩爾多瓦、波蘭、羅馬尼亞避難。我認識的烏克蘭同學，今天，他們全家就離開了。”

“通貨膨脹，對於留學生來説影響不大，因為我沒有太多格里夫納現金。我是用人民幣來換鈔。苦的是當地老百姓。”但金融系統一旦崩潰，即使有了人民幣，會不會也很難換到錢？畢竟，每一個人都在排隊？小陳説，“這一點確實也是個問題”。

在超市排了30分鐘，小陳才順利結賬，他買了足夠一個禮拜吃的泡麪等速食品。“我也不太會做飯，就買這些對付一些。平日裏，我會在外面吃。但現在不可能了。”

🟧 敖德薩街頭，囤物資的人。圖源快手用户@烏克蘭奧德薩户外直播（快手ID：k-19900519）

2020年，小陳在遼寧參加完了高考，考進了四川一所大學，學習西班牙語。但進入大學後，他發現學習環境壓力太大，才想到留學，“比如要求寫1000字的作業，很多同學要寫到3000字。很多人要學習到凌晨一點，就感覺太捲了……”

選擇了烏克蘭，是因為這裏相對便宜的留學費用，學費不高，每個月生活費只需要2000多人民幣。來這裏留學的人，大多是學俄語，或者是藝術專業。這裏學習氛圍很輕鬆，一天最多隻有四節課，有時只有兩節，甚至一節課。老師們對於學生，尤其是外國人，會更有耐心。“和烏克蘭同學也相處很好，他們知道我們俄語不好，經常會幫助我們。”

🟧 王西和老師同學的合照。圖源快手@Cecilia_0731

2021年，來烏克蘭時，小陳剛好碰到了烏克蘭人慶祝獨立三十週年的慶典。他參加了敖德薩的慶祝，“我感覺當時的烏克蘭人，都很自豪，也很團結”。烏克蘭人給小陳留下很好的印象，在基輔旅行時，他不知道路，有人很耐心告訴他要坐哪一站地鐵，“我俄語不好，説了很久，當時都想走了，因為不想麻煩他。有次，我錢包不小心丟在了地方，馬上就有路人過來告訴我。過斑馬線時，汽車也會禮讓行人。這裏的人都很好。”

在戰爭之前，敖德薩也是一個寧靜、宜人的城市。小陳告訴我，從他的公寓，步行到海邊只要五分鐘。馬路上，常能看到街頭藝人在表演，旁邊總有人駐足、欣賞。“這裏的人都很愛藝術，很喜歡藝術，不少人會去學樂器。這樣的街頭表演，哪怕在冬天，很冷的時候也常會有。如果在基輔，這樣的文化活動會更多。”

這些天，小陳一直在閲讀相關資料，想試圖更加了解這個國家————蘇聯時期、北約….在這些複雜的地緣政治中，小陳認為這讓他很困擾，很難説出誰錯誰對。“但不管怎麼樣，發動戰爭都是不對的，因為會犧牲很多無辜的人。”

戰事發生太突然，除了簡單問候外，小陳沒有更深入和其他中國留學生探討當下局勢和選擇。留學生並不是太擔憂，除了幾個烏克蘭同學，他們剛滿十八歲，擔心要立即服兵役。現在，小陳能做的，只能是待在家中，關注新聞、關注中國大使館的消息。

在敖德薩國立大學，上課還沒有中斷。

早在2月11號，學校就通知可能會上三個月的網課，但理由並不知戰爭，而是疫情。“今天我去超市採購物資去了，就逃了課。雖然發生了戰爭，但英語老師還是催我回來上課，因為同學們都在。”

整個早晨，王西都看到很多烏克蘭人收拾行李，“一些人好像已經不在意這些東西了，像習慣了；一些有家庭的烏克蘭人收拾行李，駕車西行，逃離這裏。”但是，“很多人還是想捍衞這裏。政府也鼓勵他們捍衞自己的國家。”

王西發現身邊烏克蘭的年輕人很在意自己的國家，她在社交媒體上刷到一位參軍的朋友説今天收到了槍，又看到總統澤連斯基在推特上説：“我們會給任何想保衞烏克蘭的人提供武器”。

王西不後悔留學，但後悔來了烏克蘭。剛來的時候，她對烏克蘭的印象是很好的，這裏有淳樸的人民，有慢節奏的生活，“但戰爭讓我厭倦這裏。

基輔時間中午12點57分，王西第二次聽到炮聲，“在我同學家附近，聽説是一個馬戲團被炸了。”5分鐘後，炮聲還在繼續。“在家也不安全，剛才是我朋友家的小區被炸了，導致我和同學們都很害怕，我現在真的雙腿都站不直。”

兩小時後，又是一聲巨響，這是王西今天聽到的第三次，“太嚇人了，這次離我更近。”

她的頭頂傳來戰鬥機的聲音，她知道哈爾科夫的留學生都已經搬去防空洞，她説，“我也要去收拾東西了。”

作者：劉睿欣 趙景宜

編輯：簡曉君 小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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