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歲職場人「死亡」後的24小時_風聞
她刊-她刊官方账号-提供最潮流的时尚和娱乐资讯,陪你遇见最美的自己2022-02-25 07:51
作者| 她姐
來源| 她刊

這裏是不定期上線的她刊「對話」欄目。
每期邀請一位或一組,素人或明星來到這裏,聊個人的生活和經歷,談個體的想法和見解。不代表所有人,更不涉及任何拉踩。
希望這些故事彙總在一起,能給大家提供一個新的觀察視角,帶來一些新的思考。
今天是第1期。
職場上有個詞叫,金三銀四。
意思是,找工作、跳槽最好的時間就是每年三四月份。
打工人拿到了上一年的年終獎,公司做出了新一年的發展規劃。
一切換血、重啓。
可從去年開始,這個定律被鞭出一條裂痕——
裁員。
尤其是大廠。
於是,太多人還沒熬到三四月份,就被迫找起了工作。
前有教培人落難,後有互聯網人、金融人遭殃。
曾經風光無限的行業、神氣無比的大廠人遭受了一記猛錘。
其中,最倒黴的還是那些35+的中年職場人。
因為他們年紀大、難管理,被視為人到中年連個中層都混不上的“累贅”。
聽起來無比合理,適者生存的偉大邏輯再一次發揮作用。


所以,我們總是在探討:
如何努力在35歲之前做到中層管理,如何在35歲以前賺到更多養老錢。
似乎35+的職場人,都不值一提。
真不甘心。
35歲這樣的大好年紀,憑什麼變成了一個提起來“晦氣”,想起來焦慮的人生階段。
更不忍心。
不忍心看中年職場人,失意頹廢,自暴自棄,陷入焦慮和無望的深淵。


所以,她姐特意通過朋友認識了年前剛被互聯網大廠裁員的Coco。
Coco,34歲,未婚,產品經理,被裁三個月。
她向她姐講述了自己和前同事一起被裁員的故事。
以下為Coco的自述。

裁員風雲
我們組一共12個人,除了產品經理,產品運營,還有幾個幫忙打雜的實習生。
從去年10月份開始,公司就開始大批裁員了。
當時看內部APP的日活,降低了差不多一半。以前約不到會議室,後來隨便約。
但因為我們那個項目一直是重點業務,當時就覺得這事怎麼都輪不到自己頭上。
那天我們照常開項目推進會,大家一落座,就看老大Leven表情凝重。
加上他磕磕巴巴,説兩句咳一下的樣子,我們直接領會。


裁員——整個部門都端掉,我們組12個人自然也全軍覆沒。
從會議室出來,沒有人再像以前那樣立刻鑽進電腦接着戰鬥。
每天7點都要一塊叫外賣準備加班的阿嘉和桃子,很默契地到點下班。
大輝和晨姐直接下樓抽煙,上來就開門見山地問Leven:內部轉崗呢?有路子嗎?
Leven答應去給活動活動,但不保證一定行。
而我,已經開始盤算手裏的人脈,看誰能在年底的關口拉我一把。


第二天早上醒來,我都覺得這彷彿是一場夢。
整個人昏昏沉沉,把洗面奶當牙膏擠,眉毛畫得一邊粗一邊細。
我磨磨蹭蹭到了公司,結果發現工位都空着,大家比我想象中來得更晚。
那一整天沒有人説工作,大家反而陷入一種詭異的輕鬆氛圍中,聊天、睡覺、看劇……
更神奇地是,平日裏除了工作毫無交集的人,開始分享各自過往的職場經歷、家庭瑣事、什麼孩子學習跟不上、跟另一半吵架鬧矛盾……
在裁員潮下,有一種所有人共患難的荒誕感。


我也是在那天才進一步知道,大輝30出頭,雖是北京人,但每月有一萬多的房貸,剛領證半年,原本今年五一要辦婚禮。
晨姐37歲,有個女兒剛上小學,和老公都是河北人,前兩年剛在北京買了房子。
她應該是我們組工資最高的,但又要養孩子又要養房子,經濟壓力也是最大的。
這裏面最受打擊的還是桃子,31歲,未婚單身,半年前爸爸出了事故,剛做了第一次手術。
父母沒有退休工資,本來開了個小店維持生活,現下媽媽照顧爸爸,收入自然也斷了,經濟壓力傾向了獨生女桃子。
一整天風平浪靜,當然,這只是表面的。


臨近下班時,工位區突然嘈雜起來。
我們大業務線的總監回來了,各個分支的主管一個接一個地進出領導的辦公室。
有人小聲討論着,據説另一個板塊在搭建新項目組,內部優先面試,推薦制,每組一到兩個名額。
一時間,同事之間開始故作輕鬆地商業互吹。
“晨姐,咱們組肯定推薦你,你在咱們公司都7年了,最熟悉業務。”
“我覺得阿嘉有戲,上個季度考核咱們組就她是A+”。
但其實大家各自心照不宣,誰都希望被推薦的人是自己,哪怕只是一個面試名額。


後來,離職很久後和別的部門同事聊天,才知道那天晚上,有人給Leven發微信求機會,有人去跟人事打聽消息,甚至別的部門的人託關係把話都帶到了大領導那。
結果,轉天上班,大輝就消失了一下午,而那天也正是新項目組的內部面試時間,於是我們便什麼都知道了。

裁員陣痛
後來的半個月裏,所有人都處於一種時而低沉,時而亢奮的分裂狀態中。
工位上大多數時間,是沒什麼人的,大家都忙着溜出去面試。
但年底很多公司都封了HC(headcount,職數),再加上互聯網行業本身就是裁員重災區。
一職難求。
我接連面了三四家,都不了了之。
最令人難受的是,我第一次在面試中,感受到了一種被輕蔑,被挑剔的羞辱感。


對方一看我的簡歷,再配合上這特殊的行業和時間,自然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那些面試官,大多都很年輕,或許他們很優秀,但往往提出來的問題在我看來非常不專業且不成熟。
但是為了能夠解決眼下的困境,我必須接受這種類似審問的面試。
我像是農貿市場裏案板上的肉,被人指指點點,挑挑揀揀。
彷彿對方在説,這塊太肥,不要,那邊太柴燉不爛。


阿嘉和桃子,甚至都開始面教培行業了,真的是從一個坑跳進另一個坑,就算知道自己是病急亂投醫也得醫,總比等着潰爛好。
時間一天天過着,人事下了最後的“逐客令”,月底前必須離職。
除了老大Leven找好了下家,大家的工作都懸着。
Leven提議最後吃個散夥飯。晚上,到了餐館門口,大家都猶豫了:“這飯還有必要吃嗎?”
訴一訴中年失業同病相憐的苦?沒那個心情。
還是溝通溝通感情,他日苟富貴莫相忘?誰又不是泥菩薩過江。


當然,本着賣Leven一個面子,維護成年人人際交往的體面,大家還是吃了這頓飯。
飯桌上,桃子直接情緒崩潰。
“Leven,我可不可以不走,你再跟上邊問問,還有沒有一丁點可能,我爸出事,我們家現在都靠我的收入了。我找了兩個禮拜工作了……”
晨姐也紅了眼睛,她説她“死”也要留在這個公司。
因為她如果離職就要搬出公司的公租房,這樣孩子就不能繼續在那個學區上公立學校,而私立小學每年花銷要比現在多至少十五萬。
所有人都沉默着,只聽見桃子的哭聲,那一刻什麼尊嚴面子,都顧不上了。


散夥飯第二天,Leven就沒再出現過了,晨姐、大輝也不怎麼來公司了。
部門領導一走,我們集體陷入一種巨大的無助和恐慌中。
我忘了,還有兩個實習生妹妹。
她們是那樣滿腔熱血地進來,投入大廠的懷抱。
而現在,她們眼睛裏全都是迷茫和恐慌,甚至她們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哪天離職才對。


負責我們這邊的人事很善良,給兩個實習生的離職時間算到了25號,因為要湊夠15天的出勤,才能給租房補貼。
這已經是人事盡最大努力為兩個小女孩爭取的“福利”了。
我和阿嘉、桃子三個人依舊是沒完沒了地投簡歷,找關係。


工作真的那麼難找嗎?
是,也不是。
不難是因為,總不至於走上絕路,找個工作餬口總是可以的。
難是因為,好不容易混到月薪兩三萬了,你説我怎麼甘心去端那一萬塊的飯碗。
嘗過了甜頭,就很難吃苦頭。
大廠光環的破滅,讓我們這些所謂的中年職場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陣痛。
事業上,必須面臨行業、職業的再度選擇和重新洗牌,重啓成本真的難以想象。
生活裏,終究也逃不過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困境,贍養老人、供孩子唸書、買房還貸,總有一個是為你準備好的命題作文。
這些原本隱蔽在大廠光環和高薪下的矛盾,伴隨着裁員潮的席捲,變得更加尖利突兀。



大廠夢滅,人生夢起
聽完Coco的故事,她姐突然心生一種荒誕感。
35歲,竟然變成了職場上的一道紅線。
似乎所有人都在告訴你:一到35歲,就“完”了。
父母跟你説:在北京上海頂多幹到35,你早晚都得回家。
老闆跟你説:35歲還做不出成績,你怎麼證明自己有能力?
前輩跟你説:趕緊往上爬,到了35,哪還有你的機會。


職場,乃至整個社會輿論確實都在全方位地塑造一種職場價值觀:
職場是要留給年輕人展示的舞台。
原來留給一個人奮鬥的時間,只有十二三年。
多麼荒唐。
但更荒唐的是,我們依舊深陷其中,只顧瞄着35的那條線,奔跑得忘我,乘着大廠的風,以為自己正在一步步接近目標——擠進中產,贏得體面,實現財富自由。


可當大廠夢滅,我們才知道那層薄如蟬翼的糖衣,是如此脆弱。
曾經背靠大廠可以輕易兼容的關係也不再簇擁着自己。
曾經以為年薪三四十萬稀鬆平常的認知,被擊得粉粹。
大廠的濾鏡,以及自身的優越感,不復從前。
這是資本趨利本性必然催化的職場規律,也是我們每個人不可避免要承受的命運——被高度工具化。


這是觀念上的問題嗎?
遠沒有這麼簡單。
因為這其中涉及到人口流動,階層固化,教育模式,行業發展等各種因素。
這其中每一項,也都不是個體努力就可以做到量變產生質變的。
於個體而言,社會化結構當然是無解的。
更不是她姐寫篇文章、喊喊口號就能解決的。


但我們每一個人的生活是具象的,真實的,更是鮮活的。
比如31歲開始肩負贍養父母,撐起一家的桃子;
比如34歲,要重新勇敢面臨被職場挑剔的Coco;
還有30歲買房結婚、步入人生下一程的大輝;
以及37歲,勵志一定要在一線城市立腳,託舉孩子的晨姐。
比起這些具體的難題,真實的困境,35歲絕對是一個被我們過度放大的標籤。
我們以35歲被裁員,開始判定自己是不是人生的loser了。
我們以35歲能不能當上高管,作為評判自己雙商的鐵律了。
我們被35歲的套子,塑造着、“標準化”着。
我們以為解決問題的方式,唯有35歲之前實現財富自由,躍升到某一個階層。
是的,我們,被PUA成功了。


我們不能活在別人編織的年齡騙局裏,自我捆綁,自我消磨。
我們不能輕信了那些刻板謊言,輕而易舉,不假思索地就否定了35+的一切可能。
那些三十而立,四十不惑的傳統思想,也絕不是當下這個時代可以一以貫之的人生規律。
採訪Coco的時候,為了鼓勵她,我講了一個有關45+姐姐的創業故事。
可她説:“有幾個人能是她呢?能被看見的故事,都是活在新聞裏,我們大多數人註定失敗。”


今天,在這篇的結尾,我想和Coco説,也想和所有看到這篇文章的你們説:
你怎麼知道,自己有一天不會是“活在新聞”裏的那個主人公呢?
我們不能只會機械地加柴,還得學會輸氧。
我們只有保有對未來的憧憬,只有相信35歲往後的人生依舊可以折騰、依舊有機會。
我們才能真正走出這道紅線的魔咒。
與其,沉浸在這焦慮、恐慌、消極和沮喪中,不如把它變成切實可行的方法、腳踏實地努力。
拋掉大廠的濾鏡,接受人生的起伏。
只要社會還在以“創造價值”來衡量每一個個體,我們就都有人生再次夢起的時刻。
為每個還在拼搏的你我。
監製 - 她姐
作者 - 齊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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