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西方媒體陰陽怪氣?我有三字經【有軼見】_風聞
Kris-观察者网编辑-洋媒吐气主讲2022-02-27 11:43
大家好我是Kris,最近我聽了一集叫Sinocism的播客節目,兩個西方媒體人聊中國民族主義,其中嘉賓尤其重量級,英國著名自由主義雜誌《經濟學人》的北京分社社長David Rennie,他前段時間因為一個叫賽雷的up主,在B站上享受了十五分鐘的名氣。如果你不知道這回事,我簡單前情提要一下。
上個月,他寫了篇文章《中國網絡民族主義者用妄想症騙取點擊量》,點名批評以賽雷為代表的中國某些網絡意見領袖,煽動仇外情緒,滋長妄想症,讓大家一看到外國NGO,就聯想到行走的50萬。被點名的賽雷,乾脆中門對狙,把接受《經濟學人》採訪的經歷做成了一期視頻,反過來也點了David Rennie的名,甚至還點了他爸的名,軍情六處老領導、二等勳爵士John Rennie。
於是就有了這麼一期播客,David同學在裏面介紹了一下來龍去脈,大致幾方面內容,一、為什麼要採訪賽雷這樣的民族主義者;二、作為自由主義媒體的經濟學人,有怎樣的價值觀;三、中國對外交流溝通宣傳是否有效。聽完我感觸很深,除了個別事實性錯誤,比如他説埃德加·斯諾是共產黨員,拋開不談,他這樣的西方媒體人講故事的能力,讓我無比讚歎,吊打我們太多太多。我們還處於“師夷長技”的階段,話語權鬥爭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首先就要學學人家怎麼講故事。

講故事的幾大要素5W1H,對於西方媒體來説,最核心的要素是什麼?是who,先把你我分別是誰定義清楚,名正則言順,這一點要拿捏住。有了who,自然就可以解釋why和how,至於when where what,根據故事需要剪裁就可以了。比如要寫中國或美國的民族主義,怎麼取材怎麼黑早就想好了,敍事框架高度模塊化,不管你是美國右翼陰謀論發明家,還是中國所謂恰愛國飯的網絡大V,劇情都是通過罪惡的利益網絡(unholy nexus of profit),去腐蝕紅脖子或者小粉紅的心智,讓他們成為易怒的傻子。
這種結論導向型寫作,看似違反新聞專業主義直覺,實際上是《經濟學人》的立身之本。在龐大的英語學習隊伍加入之前,它大概是全世界最有資格説自己能引領引領者、影響影響力的雜誌,其讀者被馬克思稱為金融貴族,資本主義的純血精英。這種人什麼都不缺,就缺時間,所以他們的閲讀偏好廣博而短小,恨不得把複雜的世界塞進一篇800字文章,而《經濟學人》則從不憚於針對世上任何事情指點江山,一篇文章可能包含大宗商品、一帶一路、伊朗神學院、普京地緣雄心、德法右翼民粹等若干宏大話題。這需要編輯隊伍的眼界和三觀高度一致,為了做到這一點,它幾乎只從牛津劍橋招人,白人,最好來自莫德林學院。也就是説,在一個報道多樣世界的地方,缺乏多樣性被視為優勢,結果就是它對事物早已形成固定看法,要構思的只是從哪裏切入。
也就是説故事是現成的,只需要填入角色。賽雷你要不要接受一下采訪?接受?好的好的,創建新人物,命名S-ai L-ei,種族:網絡巨魔。種族特性:極具攻擊性的民族主義者(extremely aggressive nationalist);職業天賦:嚴重妄想症(extremely paranoid);專精:比爛(a lot of whataboutism),一開口就是美國比我們還糟。這樣一搞,受訪者的人設就立起來了,被異化成一個讀者不值得、且根本無法共情的、最下流的網絡民族主義巨魔(nastiest online nationalist troll)。
至於你賽雷説什麼,根本不重要,巨魔這種智力低下但非常暴力的生物,除了taz’dingo也不會説人話,講半天不知所云(what he said was not especially revealing),因此雖然採訪了半天,但除了角色名,其他一概不引用,屬於廢掉的素材。我要表達的東西,已經在標籤裏表達得很明確了。
第一,民族主義,在西方當今的自由主義語境裏,這是個很糟糕的詞,基本等於狹隘偏執、敵視一切外來事物。第二,網絡巨魔,它本意是那些愛捉弄人的英特網衝浪老油條,但在英美當下的政治語境裏,已經不只是漁夫噴子鍵盤俠了,而是從敵對勢力獲得利益的信息戰腳男,大量製造虛假信息,到處煽風點火,十分邪惡虛偽。至於英美自由主義者把誰視為敵對勢力,你可以去大膽假設一下。
在大多數故事裏,反派與正派就像黑夜與白天,缺一不可。現在反派有了,那正派是誰呢?經濟學人表示,正是在下。我明明知道,你是個邪惡虛偽的網絡巨魔,知道巨魔嘴裏吐不出象牙,知道你要攻擊我,甚至我的家人,可我還是要採訪你,因為《經濟學人》的價值,就在於跟意見不同的人對話——至於這樣的對話要不要忠實呈現,對不起那不是我們的經營範圍。你看,人家能把採訪一個人、卻不引用他的話、反過來突出自己的價值觀,給包裝成一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悲壯故事。又比如他説中國學者來投稿,講的東西都在攻擊西方,維護中國,我們根本不認同,那《經濟學人》這個輿論陣地要不要登這種文章呢?我力排眾議説登,要反映中國的聲音,哪怕它在攻擊我們。你看,我不怕攻擊,毫無戒心,因為我的名字叫自由主義。
為什麼要營造這種寧肯被釘上十字架,也要寬恕罪人的悲壯感?因為它要玩弄世人對攻守和強弱的認知。在我們潛意識裏,進攻就是強者,防守就是弱者,而旁觀的人天然就會同情和支持弱者。西方實力弱嗎?可以説世界有史以來,就沒見過這麼強的;他們在現實中是攻方還是守方呢?一個在全球開了成百上千個軍事基地的勢力,除非你重新定義防守,把防線劃到人家門口,比如烏克蘭和南海,否則怎麼看都不像是守方。但在西方的話語中,富有侵略性、搞修正主義、復仇主義,像戰狼一樣咬人的,永遠是它的對手,你看我之前括號裏引用的都是原話,讀完印象中國人均戰狼。

西方話語最厲害的一點,就是永遠把自己描述成防守方,把敵人描述得攻擊性極大。中國幾十年沒對外開過一槍,但西方媒體每天都用攻擊、侵略等詞彙渲染中國威脅,自己不得不代表自由世界被迫發出最後的吼聲。這種意向反覆出現在好萊塢動作片裏,主角作為靈光乍現的孤膽勇士,一定要被國家機器製造出來的、邪惡而完美的大魔王碾壓到絕境,才偶然抓住機會,逆風翻盤。所以西方一邊以防守之名,行進攻之實,一邊還捧殺對手,説你很強很霸氣,讓你被迫扮演進攻者的角色,而你受限於軟硬實力,往往虛名實利都佔不了,只能被架在火上烤。
西方為什麼可以這樣做?因為它披着一層柔韌的戰袍,叫自由主義。大家可能有種直觀的感受,自由主義這套話術茶裏茶氣,動不動就哭着説又受到強權壓迫了,還有個常見話術就是説你玻璃心,別老説我們反華辱華,批評中國不代表反華,《經濟學人》批評約翰遜特朗普的文章還少嗎,能説我反英反美嗎?看似有點道理,甚至有種追求真理的崇高感,但實際上這是因為自由主義所維護的權力沒有國界,當然談不上與國家榮辱與共,它是種強大的、超越民族國家的帝國意識形態,為西方權力精英賦予合法性,使他們能夠在政治和財富領域主導其他國家和人民。
至於自由主義和國家政府的關係,可以概括成“為我所用”,從洛克、斯密、休謨那種“你不要過來啊”的古典自由主義,到二戰後限制資本掠奪、促進階級妥協的“大家湊活下熬過苦日子”的凱恩斯經濟學,到80年代後鼓吹私有化、放松管制那種“放開讓我乾死這幫臭工會”的新自由主義,到08年金融危機後支持國家干預那種“給你個機會救救我”的傲嬌自由主義,時至今日,自由主義者越來越傾向於把自己的思想傳統泛化成民主制度、資本主義甚至西方世界的同義詞,其制度化結晶就是《經濟學人》誓死捍衞的,所謂自由主義國際秩序。
這套制度既不自由,又不國際,甚至缺乏秩序。為什麼説不自由,因為它嚴重依賴強政府削弱民間社會,如有必要也可以反民主,所以你會看到《經濟學人》著名編輯莫斯支持皮諾切特這樣的獨裁者,卻為民選總統阿連德之死手舞足蹈“我的敵人死了”,是為不自由。為什麼不國際,你看自由主義者常常鼓吹所謂人道主義干涉,看似是讓國際關係從以實力為基礎變成以規則為基礎,實際上是從諸侯爭霸變成了天子治下的和平,這個天子一定不是大喊MAGA美國第一的懂王,那是篡位者,而是pax americana,它要顛覆威斯特伐利亞和約締造的格局,即建立在主權國家基礎上的國際關係範式。為什麼説無秩序,因為各國高度不平衡的發展階段根本不具備整合為單一性帝國的經濟基礎,西方往往只貪圖地緣利益而不想承擔經濟負擔,甚至放任懂王那種交易式的保護(費)主義從內部破壞這種結構。
自由主義制度的本質,是西方社會的內部原則,西方從宗教專制、絕對王權走向民主體制的原動力來自資本,因此把強調經濟制約政治的自由主義奉為新的聖經,然而如今,隨着美西方進入後主權時代,毫無節制地把這套權貴資本用來自我辯護的東西擴展到全世界,完全忽略其他國家的歷史階段,尤其讓那些百廢待興、還沒有解決主權問題的發展中國家,去照搬小政府和自由市場,搞得好嗎?搞不好,沒這個能力知道嗎?這種十字軍式的自由帝國主義操作,本來是想讓自己更安全,也是滿足一種宗教使命感,結果卻處處遭遇失敗,在外北約東擴,反恐戰爭,遏制中國,到處樹立敵人,卻不為帝國提供公共商品,更重要的是它在內無力處理資本與民主的關係,浪費了改革機會,後方的社會危機得不到解決,前方處於難以為繼的進攻性防守當中。
我並不是一味批評自由主義,它當然有好的一面,比起封建王朝宗教戰爭還是進步許多,搞自由貿易就不用打仗了,確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説,它使西方邁入現代社會,並將現代性傳播至全世界。然而自由主義,既沒有道德顧慮,也沒有政治約束,屬於見錢眼開,比如《經濟學人》的創辦者詹姆斯·威爾遜,是個把自由主義貫徹到極致的人,他支持與蓄奴國家自由貿易,因為不跟奴隸主做生意會餓壞奴隸;愛爾蘭饑荒,他説唯一解決方案是加大自由貿易力度,多出口愛爾蘭糧食;他創辦的渣打銀行,也靠自由貿易發家,哪怕交易商品是成癮性極高的鴉片。反過來哪怕是同胞,如果你沒錢,我多看一眼都是浪費,比如英格蘭工人不配坐有頂棚的火車,讓他們淋雨去,也不要給老百姓辦什麼公立學校,讓他們自己想辦法教孩子。説白了,自從限制住王權以來,自由主義維護的一直是現有經濟格局下,強者的自由。這種思想一旦與帝國主義結合,那麼只要經濟利益需要,壓迫和戰爭,這些自由主義原本要避免的東西,反而成了實現自由主義的必要手段。這一點,只需看看英美這兩個最古老的自由主義典範就明白了,因為它們恰恰也是最好戰的世界帝國。
對於西方媒體,我有三個字,第一個是孝,為了服務於帝國權力中樞,很善於用風趣的諧音梗來豐富刻板的中情局宣傳稿;第二個是嘯,聲音非常尖厲,明明自己張牙舞爪,卻説你好凶好有攻擊性;第三個是笑,我們要怎麼辦,鬨堂大笑唄家人們。但在笑的時候,還是要想想,自己的牙齒為誰而露,不能見人就露。
好了,關於自由主義茶藝,咱們今天就聊到這裏。《有軼見》是個關注日常生活的節目,站在清奇的角度,解碼奇形怪狀的世界。我是Kris,我們下期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