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通州大鴇之後,現在輪到長耳鴞了_風聞
猫盟CFCA-猫盟CFCA官方账号-民间野生猫科动物保护联盟2022-02-28 21:51
昨天下午我們急匆匆地趕製出了一張海報,內容是關於保護長耳鴞的。

原因是前天大好給我打了個電話。他説水南村那邊有新情況了:大爺們現在實在沒啥鳥可以拍,又聚回來拍大鴇了。
然後發現了春天開始求偶鳴叫的縱紋腹小鴞,然後在圍拍小鴞時又發現了就蹲在小鴞邊上的長耳鴞……
現在的形勢就是有拍鳥人進到林子裏追趕驅逐拍那羣長耳鴞。
那就把守護大鴇的活兒擴大到也守護長耳鴞吧……
01
水南村的長耳鴞早就在了,早在2015年,大好就帶我去看過那裏越冬的長耳鴞。
那時候沒幾個人知道它們,水南村也還是一片還沒有開發的荒地。
當年我們驚訝地發現,當通州大運河的長耳鴞早已離開飛往北方後,水南村的長耳鴞在5月份還有沒走,顯然它們決定在此繁殖。

2015年6月,大好在水南村拍到的4只長耳鴞寶寶 ©大好
2019年,一道藍色的圍擋板攔住了去往長耳鴞棲息的油松林路。很快,一個叫通成家園的社區從油松林位置拔地而起。我們五年的長耳鴞觀察到一段落。
這可能是北京境內唯一已知的長耳鴞繁殖地,可見水南村這地方曾經有多棒。
今天在水南村看到大鴇,只是水南村生態“冰山”的一個小角落。而水南村,也僅僅是曾經通州整個農田生態的一個小角落。
十多年前我在亦莊開發區上班時,每天要經過這地方。
從水南村到亦莊,冬天至少住着8只普通鵟和十來只紅隼。每天上班我都會在這一片停留半小時,挨個跟它們個招呼。

在大鴇所在的那塊農田附近,一隻普通鵟在樹上休息 ©雷厲風行
2020年以後我就沒怎麼去那邊,因為那片有長耳鴞的林子已經變成了樓房,去了只會讓人傷心。大好説長耳鴞應該還在,他偶爾還能看到飛出來的。
只是我們都沒有去尋找,因為知道它們時日無多,就不去打擾它們了。
消失的不只是長耳鴞的松樹林,還有縱紋腹小鴞繁殖的楊樹柳樹等等。
我們覺得在城市發展的洪流面前,我們做不了什麼……但實際上並非如此。

2016年6月,縱紋腹小鴞寶寶準備出巢 ©大好
2021年春季,當那幾只大鴇被拍鳥老法師們發現,並開始追逐拍攝時,大好終於忍不住站出來了。他和副中心愛鳥會的兄弟們開始組織志願者維持秩序。
這場景一直維持到今天。大鴇在,志願者們就在。這是北京鳥人們能夠努力維持的尊嚴。

志願們守在現場維持秩序 ©巧巧
大概半個月前,大好發給我一個照片:一隻長耳鴞就蹲在水南村路邊的小樹枝上,腳下按着一隻耗子。
他説:都在拍大鴇,就沒人發現還有它。
不過好景不長,附近有隻縱紋腹小鴞,或許就是之前住在已經消失了的大楊樹的樹洞裏的那隻。隨着春天的到來,它也活躍起來,開始站在電線上呼喚女友。
於是被發現了。於是在圍拍小鴞後,長耳鴞也被發現了。於是出現了那天下午的焦灼電話。

長耳鴞腳下按着一隻耗子 ©大好
02
其實我很同情拍鳥老法師們。
喜歡拍鳥的都能明白其中樂趣,況且這已經是很多上年紀的法師們社交和打發退休生活的重要方式——其實蠻好的,既不擾民,又能保持户外活動,還帶動了GDP——任何一個拍鳥熱門場地的長焦大炮加起來,可能都價值百萬以上。
但是找鳥確實不是個容易事。特別是在北京,現在有鳥的地方越來越少了,而且受到疫情的影響,很多地方還去不了。因此老法師們能去拍鳥的地方越來越少。
像長耳鴞這樣的,在過去其實非常多。連天壇都有很穩定的越冬種羣,可以想象大家不知道的小種羣會有多少!

2019年1月的天壇,一棵樹上停留着數只長耳鴞 ©大貓
我自打發現通州大運河流域的長耳鴞越冬種羣後,就經常在冬季去觀察和拍攝它們。
沒多久我就摸清了它們的習慣:每年十月底,它們就從北方飛來,先是停留在樹葉茂密的柳樹或楊樹上,隨着11月底樹葉掉落,它們就轉移到附近的針葉樹上,通常是油松或者側柏,這是兩種常見的園林綠化樹種。
它們選擇的地方通常是附近有大片荒地、又有密集針葉林的環境。這樣它們晚上有地方覓食,每天早上天矇矇亮,它們就從四面八方回到白天棲息的樹林,然後迅速進入夢鄉。
1月,清晨7點,正在樹上熟睡的長耳鴞,厚厚的羽披下身體輕輕地一起一伏。然而,一個月後,這片城郊荒地中供十幾只長耳鴞遷徙生息的松林被砍了,長耳鴞也都離開了 ©大貓
晚上,隨着太陽落下,趁着最後一抹餘暉,長耳鴞們開始活動。它們睜開眼睛,開始梳理毛髮。
在油松上的貓頭鷹有相對充裕的活動空間,而枝葉密集的柏樹上缺乏空間,它們往往會飛到附近暴露的小樹枝上梳理毛髮和吐食丸。

貓頭鷹吐食丸(圖為短耳鴞) ©巧巧
通常這要經歷5-10分鐘左右。然後當天色基本全部暗下來,它們就飛走了,四散開來去覓食。
我並沒有機會在夜裏觀察它們究竟都在哪裏捉老鼠,但是飛走前的這幾分鐘準備時間就是我拍攝它們的好機會。
雖然光線很暗,但是它們此時非常自然,而且天越黑它們就越不怕人,甚至經常出現一隻貓頭鷹好奇地飛到我頭頂的樹枝來觀察我一會兒,然後再飛走。

月色下的長耳鴞 ©大貓
這段共處的時光非常美好。
因此我也很清楚一張合理的長耳鴞照片應該長什麼樣:它應該毛髮蓬鬆、耳羽自然。

白天正常狀態下休息的長耳鴞 ©大貓

正常活躍狀態的長耳鴞 ©大貓
如果我在白天驚擾到它們,它們可能並不會立刻飛走,但是會收緊身體,呈現出一個細細的棍子狀;耳羽豎起、眼睛睜開。
這是它們模擬樹枝的一種警戒狀態,但凡看到這種照片,那你就可以鑑定:它受驚了。

受驚的長耳鴞 ©大貓
我們在海報上演示了什麼才叫一隻長耳鴞的正常狀態。建議以後別發那種白天棍子狀的長耳鴞照片了,自取其辱。
至於什麼白天飛版這樣的照片,它根本就不該出現。
長耳鴞這樣的弱雞貓頭鷹,白天飛出來純屬自己找死,雀鷹、遊隼、獵隼們巴不得發現一個飛行緩慢、缺乏戰鬥力的長耳鴞,這可比抓個小雀雀肉多多了。
要知道長耳鴞喜歡的地方,恰好也是這些猛禽們喜歡的地方。

長耳鴞在夜色中飛行 ©大貓
03
水南村的長耳鴞保護挺麻煩。
對於大鴇,劃定出合理的拍攝範圍即可。大鴇本來就屬於開闊農田的鳥,它們的安全保障是距離,因此它們需要空間夠大的農田或者草地。
而長耳鴞則是哪裏隱蔽黑暗往哪裏躲。其實如果以前那片油松林還在,完全也可以劃定出合理的拍攝範圍。
法師們等在林子外面就行,反正它們天快黑的時候會飛出來,運氣好它們還會落在很近的樹枝上,以老法師們的器材,即便光線黯淡也能任你拍出無數好照片。
我們只要約束好大家不要誘拍不要驅趕就行了,通州絕不會是南海子,秩序會維持好。

暮色中的長耳鴞歪頭殺 ©大貓
然而這羣長耳鴞落在一個院子附近,受到驚擾後便會飛進院子,而這個院子屬於當地一個釘子户:由於不肯搬遷,被停水停電。
因此住户也沒有住在這裏,只是偶爾回來看看。然而這就成了水南村長耳鴞難得可以選擇的僻靜場所,它們成羣地居住在這裏——這真是一個黑色幽默:
一個與城市發展對抗的異端分子,無意間成就了一件今天社會所讚頌的事情:保護生物多樣性。
我們相信這羣長耳鴞就是之前油松林那個種羣的延續,現在長耳鴞棲息的位置距離原來的油松林僅僅500米的距離。
它們依戀這個家園,沒有了油松林,它們選擇躲在楊樹較低位置的橫枝上,依靠楊樹底層密密麻麻的構樹枝條進行遮擋,然而這些可以躲過天敵的視線,卻躲不過大爺們地毯式的搜索。

長耳鴞被迫無奈地躲進了人類的院子,志願者們在附近也張貼了海報 志願者攝
自打保護大鴇開始,大好就意識到一件事:保住這片農田,才是保護大鴇的根本。同樣的,如果農田消失、農田邊的樹林和荒草地帶消失,就算這個小院子還在,長耳鴞也會離開。
因此保持這片農田景觀,促進建設方優化現有的嘉會湖濕地公園建設方案,就成了大鴇保護工作的重中之重。
然而我們苦心製作的生態友好型嘉會湖方案(方案詳情可戳:北京城市副中心,需要什麼樣的濕地公園?),提交給規劃相關部門後就如同石沉大海,再也沒有迴音。
想必都在等大鴇飛走吧。它們走了,再也不會有護鳥者的喧囂,不會造成“輿情”,於是塵歸塵土歸土,該怎麼搞還怎麼搞。至於今年冬季,大鴇不來,也就不會再有人去嚷嚷些什麼了。

依然在這片四面楚歌的農田中覓食的大鴇
這簡直就是個結構性問題:建設不合理,導致生物多樣性保護困難重重。
北京這麼多公園,如果能按照生態友好型原則進行改造或者建設,完全能夠讓北京成為一個華北地區首屈一指的鳥類大市,而且可能還更省錢:
讓公園裏留出足夠的荒野,根本不用像現在這樣每年費勁地澆水、除蟲、除草、給樹刷白漆!原生植被和本土物種自己就能把系統維持得很好。鳥會多,老法師們也不用發愁沒地方拍鳥。
志願者們原本不用這麼辛苦,而應該把精力放在制定各種導賞規則,並幫助園方維持秩序。
也許每個公園都能成為理想的自然教育場所,孩子們可以在這些公園裏認識幾乎所有的華北地區鳥類。而不是像現在,拍個長耳鴞居然要進到一個釘子户本來要被拆遷的院子裏去。

這裏的每一塊土地都在城市規劃建設中標好了命運與價格,大鴇和長耳鴞的未來卻是迷茫的 志願者攝
建了這麼多公園,卻沒見鳥多起來,這個問題也見到了不少反思,卻至今未見什麼改變的動作。真有那麼難嗎?
我並不相信,連我們這些愛好者都能懂的道理,都能找到專業人士進行方案設計的事情,北京市會做不到。
説到底,恐怕還是生態這件事情,並沒那麼重要。
否則,很難解釋大鴇、長耳鴞這些市領導都作了批示的重要鳥種,為何還不能促成一些結構性的改變。
04
事實上這地方可能今年也就不復存在,長耳鴞們也會再次流離失所。
我倒不是很擔心它們會徹底離開北京,這些戀舊的鳥兒,只要能找到一點容身之地,總會想辦法苟着的。
我們現在所有做的事情,就是讓它們在離開這個院子前還能過一段不受干擾的日子。
但是且慢,我們知道,水南村的長耳鴞可能是會留下繁殖的。關於這一點,我們現在誰都不願去想。

2015年5月在水南村拍攝到的兩隻長耳鴞幼鳥 ©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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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這片土地未來會變成什麼樣,但目前,長耳鴞還停留在這裏,給久處城市荒漠中的愛鳥人帶來一絲驚喜。然而也正是由於拍鳥人的厚愛,讓長耳鴞的生活出現了動盪。
再次強調一下:長耳鴞是一種相對嚴格的夜行性猛禽。白天的休息對它們來説非常重要,過度驚擾不止是讓它們飛一下,而是會影響到它們的健康乃至安全。
考慮到水南村這個長耳鴞種羣的特殊情況,建議大家不要來拍攝。如果只是來看一下,那沒問題,總有機會看到它們飛出來,拍攝就算了,在不干擾的情況下拍到的可能性不大。
拍鳥,更要愛鳥。

海報再發一遍,請記住:長耳鴞自然狀態下的樣子才是最美的,愛它就不要驚擾它!
也希望能有更多人為這些鳥類發聲。營造一個生物多樣性豐富的北京,讓每個城市和郊野公園都有完整的鳥類羣落,才是造福老法師們、觀鳥愛好者們的根本所在。
這確實需要每個對觀察野鳥感興趣的人共同努力。今天沒有人為它們發聲,以後我們將不再有機會觀察和拍攝它們。
2月26日,城市副中心愛鳥會已經發動志願者對長耳鴞進行值守,我們要向他們致敬,他們犧牲自己的時間對大爺們的行為進行糾正。早上6:30分,天還沒亮,志願者們已經到位,晚上19:00,送走了最後執着等待的大爺,他們才能夠回家陪伴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