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志業:俄烏緊張對峙之際, 中美俄關係要守住哪些基本判斷?_風聞
德不孤-新闻搬运工2022-03-01 21:57

**導讀:**中美俄三邊關係是當今世界最重要的一組三邊關係,近50年來,中俄(前蘇聯)、中美關係都經歷了曲折發展。上世紀,在中國領導人的審慎領導下,中國頂住蘇聯施加的戰略壓力,並利用美蘇冷戰的結構性矛盾,爭取到對自身發展有利的國際條件。如今,中美俄關係與中美蘇關係已有本質區別,應如何把握新時代中美俄關係的特點?
本文指出,當今中美俄關係具有如下幾個特點:1、今天中美之間不是兩個同盟體系之間的對抗。2、中蘇關係與中俄關系具有本質的區別。3、美國存在改善對俄關係的障礙。4、美國並不顧忌對中俄實行“雙遏制”。根據這些特點,處理中美俄關係需要拋棄冷戰思維,遵循了“不結盟、不對抗、不針對第三方、不搞意識形態化”的原則。作者提醒,中俄關系的發展動力不應來自於外部壓力,而應該挖掘內生動力,尋求世代友好和健康發展。
近日俄烏衝突在國際社會上激起千層浪花,從大國關係的角度來説,面對複雜的情勢,有必要重建基本認識、防止發生戰略誤判。歐亞系統科學研究會特編髮本文,供讀者思考。文章原刊於《東北亞學刊》,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
對當前中美俄關係的幾點判斷
近年來,有關中美俄“戰略三角”的説法在中國學界成為熱點,這並非沒有道理,當今世界,既能在外交上不仰仗他人鼻息,又具有全球影響力的國家只有中美俄三國。甚至有人將這種關係比作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中美蘇。不過,學界也有人否定今天的中美俄為“戰略三角”,認為今天的中美俄關係不能與當年的中美蘇“戰略三角”相提並論。美國基辛格事務所常務理事托馬斯·格雷厄姆也屬於“戰略三角”的否定派,他認為“戰略三角”不是美國政府的關注重點,“戰略三角”並未復甦。為此,本文擬比較當前中美俄關係與當年中美蘇關係的異同,以便準確把握當前中美俄關係的實質,防止戰略誤判。
1、中美俄關係與中美蘇關係的異同?
學術界普遍認為,當前的中美關係是守成國與崛起國之間的關係,是“老二”的快速發展挑戰了“老大”的霸主地位,“老大”要遏制“老二”,這與當年的美蘇關係有相似之處,只是“老二”的角色由蘇聯變成了中國。“老大”為了遏制“老二”,就要拉攏第三方。**這樣的推斷很容易讓人產生簡單的聯想,就像當年美國政府改善對華關係以對付蘇聯一樣,今天可能會拉攏俄羅斯對付中國。**因此,有必要將今天的中美俄關係與當年的中美蘇關係從本質上區別,才不至於簡單地“照葫蘆畫瓢”。
(一)所屬體系不同
當年美蘇是兩個平行的同盟體系,雙方雖然在經濟實力上存在一定的差距,但在軍事實力、國際影響力方面可以説是旗鼓相當。今天中國的經濟總量大約為美國經濟總量的75%,與當年蘇聯同美國經濟實力相比略強一些。歷史上,一旦有別國的經濟總量接近美國經濟總量的2/3,美國必然會出手打壓,蘇聯就是一個例子。**但今天的中國既沒有自己的同盟體系,也沒有蘇聯那麼強大的軍事實力,更沒有當年蘇聯那種要領導部分國家與美國一爭高下的野心。**相反,中國還在不斷加大改革開放的力度,參與美國主導的國際體系,特別是參與各種國際經濟機構。由於中國的經濟實力與綜合實力迅速增強,並堅持走社會主義道路,引起不少美國人的“戰略警覺”和“戰略焦慮”,也引發其他人,包括一些中國學者的“戰略錯覺”。其實,今天中美之間不是兩個同盟體系之間的對抗,而是在一個體系內霸主動用各種力量和手段,包括改變自己先前制訂的遊戲規則,來打壓崛起國的博弈。
(二)中蘇關係與中俄關系具有本質的區別
當前的中美俄與當年的中美蘇力量格局中另一個重要區別在於,當年的中蘇關係與今天的中俄關系具有本質區別。當年的中蘇關係處於對抗和衝突狀態,中國需要借重美國的力量,緩解蘇聯方面在中蘇邊境地區陳兵百萬的軍事壓力。可以説,是中蘇的對立和衝突為美國改善對華關係提供了機會。而今天的中俄關系則處於兩國關係史上最好階段。**這既是由於中俄兩國存在內生性的動力,即兩國都需要和平、穩定、發展的周邊環境,俄羅斯需要平復蘇聯解體而被嚴重削弱的創傷,中國需要儘快擺脱貧窮落後的面貌,而中俄又互為最大鄰國,和睦相處是實現國內主要目標任務的基本保證。**同時,中俄也面臨共同的國際壓力,即主要來自美國及其同盟集團從全球治理到周邊環境再到國內事務對中俄兩國的霸凌政策。今天的中俄關系在相近的壓力面前很難被他國利用。
(三)美國存在改善對俄關係的障礙
在這個格局中,還有一個因素也同樣重要。**當時,尼克松和基辛格敢於通過秘密外交推動中美關係正常化,在於他們相信能夠説服國內接受中美關係改善。**一方面美國因越南戰爭而陷於困境,與當時蘇聯咄咄逼人的擴張勢頭形成鮮明反差,美國單方面進行抵禦的成本太高;另一方面,中國雖然是社會主義國家,而且有了“兩彈一星”,但畢竟是個弱國,不會令美國國內感到懼怕。當時,毛澤東用“四兩撥千斤”來形容中國在中美蘇三角中的地位和作用。今天的俄羅斯雖然失去了當年蘇聯霸權國家的地位,**但俄羅斯繼承了蘇聯留下的龐大核武庫和強大軍隊,是當今世界唯一具備毀滅美國能力的國家,再加上冷戰給美國人留下的深刻記憶,多數人不能接受與俄羅斯聯手的設想。**儘管特朗普政府擁有改善美俄關係的意圖,但囿於國內壓力,特別是“通俄門”調查的束縛,無法實際推動改善對俄關係。
(四)美國並不顧忌對中俄“雙遏制”
今天的中國與當時的蘇聯還有一個重要的區別在於,蘇聯與美國分別領導着兩個平行的經濟體系。蘇聯領導的“經濟互助委員會”佔世界人口的10%、國民收入的25%、工業生產的33%,成員國貿易接近60%。與美國領導的資本主義經濟體系除了部分一般性貿易外,沒有金融、投資等深層次經濟關係。中國改革開放以來,尤其是2001年加入WTO之後,實際上融入了美國主導的全球產業分工、國際貿易、金融、技術和治理體系。**如果説,當年美國從外部破壞蘇聯領導的體系,需要借重中國這樣一個體系外圍的力量;那麼,今天美國已具有從體系內來損害中國的力量、遏制中國的能力,而體系內歐盟、日本等行為體既具有共同價值觀,又具有能力,也可以成為美國有用的幫手。**美國方面需要仔細掂量的是,在一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利益相互交織的體系中,如何減少自己的成本開支和利益損失,不至於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盡,讓第三方獲益。如果為了軍事上遏制中國強大,美國作為世界上唯一的超級大國,其軍力及同盟體系足夠構成威懾,無需讓有能力毀滅美國的俄羅斯坐收漁利。這就是美國對中俄兩國“雙遏制”的必然選擇。
上述分析可以得出結論,**今天的中國不是當年的蘇聯,今天的俄羅斯不是當年的中國,今天的美國也不是當年的美國,今天的國際格局更不是當年的格局。**有人會從中得出結論,新時代中俄全面戰略協作夥伴關係可以高枕無憂。但上述情況表明,中俄關系只是具備了保持高位運行的部分條件,而不是全部條件。有必要就拜登政府上台後,如何理解和處置中美俄三邊關係,提一點思考和判斷。
2、幾點思考和判斷
(一)中俄學界之間要增強戰略互信
歷史上,每當中美或俄美關係走近,中俄各自國內就會出現擔憂的聲音,特別是出現在中俄兩國學者之間。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後,中國一些學者擔心美國挑撥中俄關系;在拜登當選美國總統後,俄羅斯一些學者擔心美國挑撥俄中關係。這兩種擔心反映了一個問題,即中俄學界均存在缺乏對對方戰略信任的問題,一旦外部壓力發生某些微妙變化,中俄學界這種信任缺陷就會顯現。
(二)“雙反擊”並非“聯合反擊”
美國的戰略目標既是遏制中國的發展,也是遏制俄羅斯的發展。與“雙遏制”政策對應的是“雙反擊”的表述。**一些學者把“雙反擊”解讀為中俄兩國“聯合反擊”;甚至有俄羅斯學者闡釋為,一旦俄美爆發衝突,中俄將組成軍事聯盟。這樣的解讀有點牽強,**如果直接從字面解讀,“雙反擊”即兩個都反擊,既可以解讀為各自反擊,也可以解讀為同時反擊,但與“一起反擊”、“聯合反擊”存在較大的差異。
(三)充分挖掘中俄關系的內生動力
中國相關部門領導人提出中俄關系“上不封頂”;普京總統在今年瓦爾代視頻會上也表示,俄中結盟在理論上是可行的,此前普京總統還表示俄羅斯可以向中國提供導彈預警系統。雙方領導層表達了進一步加深中俄關系的強烈願望,符合當前國際局勢對兩國強化關係的客觀要求。**只是中俄雙方都應看到,不能把強化兩國關係的動力主要建立在外部壓力上,這會造成雙邊關係的臨時性、不確定性和脆弱性,一旦外部壓力出現微妙變化,就會嚴重削弱中俄關系。**雙方應充分挖掘雙邊關係中的內生性動力,無論外部環境發生什麼變化,中俄都應尋求世代友好和健康發展。
(四)堅持中俄合作“四不原則”
2021年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和俄羅斯聯邦睦鄰友好合作條約》簽署20週年。20年來中俄以條約為準繩,共同克服了許多困難,推動雙邊關係不斷提升。這種合作關係之所以能夠長久,**因為我們遵循了“不結盟、不對抗、不針對第三方、不搞意識形態化”的原則,這是大國關係超越冷戰思維的重要原則,**既保持相互緊密合作,又給對方留有空間。今天中俄關系進入“新時代”,意味着雙方將開展更多領域、更高層次的合作,並非要放棄“四不”原則。目前,雙方已確認《中華人民共和國和俄羅斯聯邦睦鄰友好合作條約》自動延續,表明官方堅持“四不”原則的立場沒變。
(五)中美俄關係更要踐行“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
美國國內形成了強硬對付中俄的共識,拜登政府也不例外,並且會聯合盟友共同對中俄施壓。美國習慣了冷戰思維,習慣了霸權主義,中俄兩國不能簡單地“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那樣只能重回對抗和衝突的軌道,這正是美國那些政客們所樂見的。中俄是在國際舞台上擁有重要影響力的兩個大國,我們不應伴隨美國的節拍起舞,而應緊緊圍繞國內的主要目標和任務,為做好自己的事情深化合作,為穩定周邊局勢和加強國際合作共同努力。
2021年國際局勢仍處於劇變中,美國政府將繼續加大與中俄的對抗,三國關係的變化直接牽動世界局勢的轉換,牽一髮而動全局,為此我們需要積極謀劃,居安思危,守住和平與發展的底線。
(作者季志業為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前院長,文章原刊於《東北亞學刊》)